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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5是我老婆 文 / 兜兜麼

    第二天一大早見不到人影,他抖擻精神要去大宴三百桌,為魚躍龍門登臨一腳,更為昭告天下,這片地從此寫我6顯的名。

    爆竹嗶嗶啵啵亂響,土到掉渣的酒樓門面,來來往往扯著嘴角假笑的人彷彿生活在五十年前,拱著手諂媚,大佬大佬,大運恆通,多多關照啊大佬。

    屋中間,誰起頭,一陣哄笑,端盤小妹鎖著腰不敢哭,渾身上下都被幾隻鹹豬手摸遍,領班勸她,喂,你不如趁機出台啦,那個山雞、火柴、高息哥,都是大佬來的,跟他們比端盤洗菜輕鬆。哎呀,還有德叔,最gent1eman啦。

    德叔頭上亮光光,三根頭髮孤零零飄來蕩去,年紀夠做她老爸。

    更何況黑社會沒有一個不粗俗,一開口叼你老母,才多兩句話就要動手動腳,要賣也不賣給他們——

    但門口那一位,身軀挺拔似一棵松,迎客相談禮貌周到,古惑仔裡萬中選一,趁著換盤的空隙繞到前桌偷偷看一眼,差一點端不穩托盤,阿珊推她,喂,阿婷,你發燒?臉紅得要流血。

    果然,只能是距離產生美。

    立在6顯身旁的是正牌6太戚美珍,她等這一日多少年,長得自己都算不清楚,接到消息時全身顫抖,激動勝過xing*高潮。最貴的粉,最美的妝,從頭到腳無懈可擊,如此才夠資格迎接美夢降臨。

    阿顯,阿顯——

    她的笑容親切和善,透出她無法隱藏的快樂。此時此刻,她站在他身邊,聽著一聲又一聲恭恭敬敬的「阿嫂」,已然不戰而勝。

    男女思維天差地別,6顯的腦子裡暫未出現戚美珍三個字。熱鬧嘈雜的場面,他卻無法輕鬆,拜過關二爺,講完冠冕堂皇場面話,高呼一聲龍興,舉杯飲過這杯酒,從此6顯不再是6顯,而是傳奇。

    喝道半夜醉醺醺滿嘴胡話回來,一進門自己脫衣,路也走不穩,搖搖晃晃還要大喊大叫,「溫玉——溫玉——放水,我要沖涼……」好大聲,叫的人耳鳴,還以為他開三百分貝要鬧「革命」,原來就是要洗澡。

    花十五分鐘才同阿金一起把他拖回臥室,這一時又變乖,會自己脫光光跳進浴缸。

    溫玉回過頭看牆上掛鐘,凌晨三點,她這下醒來也不要想再睡,遲早要被他害成神經衰弱。她去喝杯水的時間,浴室裡夜半歌聲已唱得破嗓,完完全全鬼哭神嚎。他堅持不懈地喊:「阿玉,阿玉…………」是神婆招魂,收你三塊五,不到黎明不收聲。

    再讓他喊下去,明早一整個區都知道溫玉。她推開浴室門,一百八十六公分*身長,古銅色皮膚,滿身肌肉的裸*男圖免費放送。他渾身線條輪廓沒得挑,艷體橫陳,性感過舊時代三級片男艷星,假設他肯除衫出刊,必然引全港富婆狂熱競標。

    遺憾的是他雙眼失焦,附加傻笑,立刻身價猛跌。

    一見她出現,即刻咧嘴笑,露出八顆牙,「阿玉阿玉——」

    「大d哥,你又要玩什麼?」溫玉無力,側身靠在門上,未防備他突然起身,一把將她拉進注滿水的浴缸裡,喝兩口溫水,渾身濕透,再濃重的睡意也徹頭徹尾清醒。好不容易坐起身,正有滿肚火,肇事者卻像回歸三歲半,看著她幸災樂禍高聲,眼角眉梢掩飾不住的儘是得意。

    「6顯!你吃錯藥呀,神經病,半夜發瘋。」

    她要起來,他便抬起腿纏住她,「你陪我洗。」

    「6顯,拜託你別這麼無聊行不行?」

    「不行。」他掬水,潑在她臉上,要同她玩少男少女海邊嬉戲,追追跑跑海灘野戰等等經典戲碼,「我阿玉生氣也比別人好看——」猛地親她一口,響亮清脆,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溫玉坐在水裡看著他酒後發瘋,想發火又覺得好笑。傻呆呆白癡樣,哪有龍興話事人說一不二的氣勢。

    他拉著她,絮絮叨叨說醉話,「今晚賭牌,火柴輸精光,要拿他契女抵債,叫…………不記得叫什麼名。不過真是好大個波,她自己講有abcde——f杯,男人又不懂胸罩尺碼,就喊她脫光看看,哇——我同你講,好大哇,乳頭都大過我手指,驚死你。拿根繩綁起來,排球那麼大一顆,分分鐘要爆炸,根本是豬扒。」

    「你跟我講這個幹什麼,我不想聽。」

    「後來大家都講,奶大沒用,要看下面緊不緊。火柴當然講緊啦,他輸錢就是為送我個女人。不過我不收,看都不多看一眼,我講我有老婆的嘛,多講兩句話我老婆都要拿刀斬我。誰中意,誰拿去當馬桶玩咯。」

    傻笑著湊過來,「怎麼樣,我是不是好聽話?」

    溫玉躲開他,「水都冷了——」

    「喂,老婆,喊一句好老公再走…………」

    次日下午他才醒,醒來什麼都不記得。忙著同顧少、大平談論「公務」,新義連大佬天雄連夜跑路去台灣,還有個大哥在港銷聲匿跡。最重要是失蹤的鵬翔終於有線索,戚美珍同鵬翔互相不信任,總有接頭碰面的時候。

    6顯這個人,是寧願死,也不進班房蹲監獄的。

    最恨秦四爺,自己死透卻要埋他一顆炸彈,話事人做起來也日夜不安。

    正在談下個月來貨接駁,七號碼頭,數量驚人。省去了『腳』來回通關,泰國人要同他當面交易。

    忽然書房門響,幾個人即刻收聲。

    溫玉在門外,懶洋洋說:「大佬,拜託抽空吃三片藥。」

    6顯同顧少對視一眼,聳聳肩,腳從書桌上放下來,正正經經坐好。「進來吧。」

    見她來,在座四位都起身喊阿嫂。她笑一笑,致歉,「sorry呀,打攪到你們開會。」轉而對6顯,「這個藥醫生要求飯前吃,水給你——」目光仍落在他身上,不肯走,一定要監督完成才放心。

    6顯少有尷尬,匆匆忙忙吞掉藥片,差一點噎死自己。不耐煩地擺擺手,「好了沒有?最煩吃藥。」

    臨出門,她同顧少說:「晚上都留下來一起吃飯。」

    顧少當然客氣推拒,「怎麼好意思——」

    「今天我做壽,怎麼能不留你們吃晚飯。」她說完面不改色,慢悠悠帶上門離開,留下6顯滿臉尷尬地對住幾個兄弟,沒話說。

    過後他來認錯道歉,溫玉要留的人早被他趕跑。

    「想要什麼,我們立刻去買。」

    溫玉坐在桌前,一本《宇宙起源》才看三十頁,抬頭瞟他一眼,不鹹不淡搭他,「我想要個靚仔同我拍拖,你去百貨公司訂?」

    6顯大言不慚,「我就是靚仔,你訂我吧溫小姐。」

    「抱歉,你太黑,我更中意小白臉。」

    「我黑?是你太白。不識貨,不知我多得用。

    溫玉撇撇嘴,「能有多得用,不就是有只大d,我又不點男公關。」

    「誰是男公關,溫小姐,拜託你注意言辭。」

    三十二到三十三頁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看明白,因他存在感太強,一出現抓走所有人注意。

    她合上書,「生日年年有,沒所謂的。」

    這種時候,他當然、也必須反對,「亂講,我阿玉身上樣樣事都重要,生日更要慶祝。」

    「那好,你唱祝壽歌。」

    他站在房中,眉頭打結,足足猶豫三分鐘,最終認命,小小聲開口,「恭祝你福壽與天齊,慶賀你生辰快樂,年年都有今日,歲歲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五音不全,跑調跑去塞班島。溫玉笑得肚痛,他更窩火,「笑什麼笑,再笑把你扔進維港喂鯊魚。」

    溫玉好不容易緩過來,屐著拖鞋跑到他身邊,仰頭看,身高差距太遠,她需得踮起腳尖,伸長手勾住他,才得艱難地印一個吻在他唇邊,彎彎眼睛裡全然都是他的影,一抹笑,似蜜糖,甜得膩人。

    抱著他的腰說:「我們家阿顯怎麼能這樣可愛…………哈哈,又靚仔又可愛,我好中意,今年生日就訂你這一款啦。」

    6顯耳後飄紅,悶聲說:「別得意,以後年年都只能訂我。」

    「才不要,你那麼老。」

    「我哪裡老?」

    「花心、嘴壞、脾氣壞,一不順心就發火,不會講英,連祝壽歌都唱不好。」

    6顯很沮喪,「我怎麼那麼多缺點?」

    「是呀,我也是勉勉強強被逼無奈訂購你。」

    閉上眼,數到十,秘密尚未揭曉,你還能快樂多久?

    她太入戲,全情投入,分不清現實夢境,不能自已,無法自拔。

    這個冬天,這座城,始終哭泣。

    今夜颱風紅雀賣壽星公個面子,繞過本港向北去。晚飯後兩個人穿得輕鬆愜意,6顯拖著她的手回到第一次見面時,那座孤單佇立的鴻興大廈。

    一樓商舖,角落裡一間窄小擁擠的茶餐廳,招牌被二樓燈牌遮蓋,看不清名字。桌椅矮小,桌面油漬未來得及擦乾,店內有泊車小弟有北姑也有才下班的中年男人。叫菜的聲音一個蓋過一個,逼得人要摀住耳朵逃開。

    6顯卻牽著她,同一位十三度氣溫下穿皮裙的濃妝女士拼桌,大聲喊服務生,要兩碗雲吞麵。

    他不說話,溫玉亦不開口,只低頭拿紙巾擦乾淨小桌上前一位客人留下的湯湯水水。

    坐對面的女人朝6顯丟來媚眼一記,「靚仔,在哪裡混?」

    「龍興。」

    「龍興好,風頭最勁就是龍興。喂,靚仔,這是你女朋友?」

    「我老婆——」

    「嘁,妹妹仔,還是讀書好,出來混沒前途的。」

    溫玉敷衍地笑了笑,發覺6顯望得最多的是收銀台。

    站在收銀台之後,那位穿棕色外套,黑色褲的女人顯然已被時光拋棄,歲月留下的風霜刻畫在面龐,顯而易見。白髮與皺紋訴說過往,皸裂的掌紋哭出磨難。她神情安然,熱絡地同往來顧客談笑,邀請諸位下次再來、老鄰居老主顧多多光顧。

    很快,兩碗雲吞麵出爐,未料是由收銀台前老闆娘親自端盤。6顯吃驚,握住溫玉的手猛然收緊,洩漏他的忐忑心事。

    他三五個月才來一次,他們從未交談。

    雲吞麵沒特別,熱騰騰十五塊一份,單調、寡淡,一如既往。

    她的目光百轉愁腸,最終卻只得一句,「兩位的雲吞麵,先喝湯,慢慢吃。」

    嘈雜的餐廳,一段詭秘的相顧無言,連拼桌的女人都抬頭四顧。

    他與她目光相接,卻又迅速轉開,長長久久的沉默之後,肥佬客人叫嚷著要結賬,催過兩遍已不耐煩。她搓了搓手,要轉身。

    6顯握緊溫玉的手,站起來,看著她頭頂白髮說:「我帶我老婆來…………」

    她幾乎要哭出聲,在這座沾滿油花的小屋裡,只擺得了六張小桌,請不起夥計,前台後廚都靠自己,面有三百斤,肉價一日貴過一日,洗不完的盤子擦不幹的地,永遠沒有休止,一直做到死也賺不夠錢還不了債的恐懼,並不適宜被塞滿溫情招牌的電視台尋親節目。

    突兀,無預兆,無法預料。

    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已高過她許多,令她不得不仰望,不得不回望,那些曾經的曾經,久遠而腐朽的歲月,她曾經揉成一團扔進垃圾堆的人與事。

    「好,好…………」

    她渾濁的眼看向溫玉,抓起圍裙擦乾淨手,躊躇許久,仍是垂在腿側。「你…………」

    溫玉向她伸出手,而她躲開。

    「我姓溫,單名玉,白玉無瑕的玉。啊,我講錯話,以後要改姓6,6溫玉。」

    她像是在笑,又像在哭,「祝……祝你們白頭到老…………我……我…………」

    溫玉看了看6顯緊繃的側臉,笑著說:「多謝,我會多多努力,爭取忍他到老。」

    「溫小姐,是我要多謝你。」

    「好了——」6顯說,「坐下吃麵。」

    她欲言又止,也不顧多少人排隊叫結賬叫點單,一轉身進了後廚。

    6顯一人吃光兩份面,吃出滿頭汗與發紅的眼圈。

    他付賬,一張大金牛(一千元面值)留在收銀台,拖著她的手向外走。門外,川流不息的車流人流,一張張陌生的臉孔閃過,隔岸燈火璀璨,霓虹萬千。

    高樓森林,人心似銅牆鐵壁,遠隔千里。

    這座城,一日有三千萬人擦肩而過,我如何會在遇到你時停下腳步?

    人潮擁擠的街頭,他同她說:「很多人丟掉我,我已經習慣一個人活,但是阿玉,現在我不想再一個人,阿玉,我很想同你到老,一天也好,一個月也好,能活多久算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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