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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5家變過度 文 / 兜兜麼

    親愛的上帝,偉大的主,萬能的神,請賜我一星半點關愛,伴我度過灰暗艱難時光。

    連到祈禱時,都秉持功利主義者風格,事事處處講實用,不虔誠,沒信仰。

    孤獨無依的落魄旅客,並不需要天真信仰填充空白的心。

    季風與洋流按圖索驥,從北冰洋的冰蓋到赤道茂盛叢林,未有一秒停步,他們與時間同行,與寂寞無關。

    三月,寒潮南下,氣溫驟降,衣櫃裡冷落了一整年的長風衣終於得見天日,卡其色深藍色,翻飛衣角嘈雜街頭中搔首弄姿,撐起初春繽紛色彩。

    路旁電器行,二十幾台松下、索尼一齊播放,穿大墊肩白西裝的女主播面無表情照稿念,「本月二十三日,沙田市區發生警匪槍戰,警匪雙方共開十九槍,有一名徐姓男子當場死亡。」

    沒人為這十五秒新聞時訊駐足停留,八點四十五分早間新聞接近尾聲,荷爾蒙分泌失常、神經紊亂的女主管又開始用一雙細長眼辦公室裡掃射,雷達嘀嘀嘀,立刻就知道誰提早誰準時,誰還在樓下永華道蹬一雙三寸高跟鞋追公車,誰今日走衰運,即將被罵個狗血淋頭。

    a字群緊得邁不開步,高跟鞋踩地面自己會發抖,左左右右搖搖晃晃要跌倒,溫妍在律師行做半個月,今早終於忍不住對住個下水道井蓋罵,「老處女,你冚家富貴啦!(注)」

    地下城裡穿梭的老鼠先生都拍胸口,好怕怕,現在的女仔好惡毒,開口閉口咒人全家去死。

    要不是時運不濟家道中落,要不是爹地嗜賭如命輸光家產買祖宅,她好好醜丑也算船王女兒,再落魄不必同其他人一樣,出來找一份工賺錢養家。

    拿人錢就要受人臉,主管說一沒資格說二,主管發火,只能低頭聽訓,這半個月,她將一生眼淚都流光。

    不由自主羨慕家中細妹,年紀小,只管讀書,不必被大太扔出來自生自滅。

    誰有生財**,令她一夜暴富,折壽都可以呀。

    同樣一則新聞,傍晚播,同樣是永華道,溫玉卻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石像一般立定在電器行紅紅綠綠招牌下。

    二十一寸索尼大彩電雙層凸面,機箱笨重,但勝在色彩鮮明,功能多樣。

    女主播頂一張棺材臉,代表警方邀請廣大市民提供有效線索。

    那位槍戰中,唯一死亡的徐姓男子一九七三年生,祖籍潮州,暫居於本港外鄉人聚集地。

    徐千。

    上週末溫玉去池記茶餐廳探望晶晶,偶遇他時,除卻眼角新鮮傷疤,他外表尚好,憤憤不平同她說,d哥才死多久?戚美珍一日沒人叼就發騷,脫光衣服爬上秦子山的床,自封阿嫂,好風光,難怪人家都講,婊*子無情戲子無義,d哥傻的,跟妓*女講什麼恩義。

    溫玉不答話,等一等,他獨自歎息,「沒人還記得d哥。」

    而今,他已為他口中的「恩」與「義」壯烈獻身,如有靈堂,還要為他掛「天妒英才」或「英年早逝」輓聯,無不諷刺,不如掛「精忠報國」更恰當。

    溫玉心中不斷告誡自己,她應當無比慶幸,兩個月前的果斷抽身,自己對自己揮刀,需要勇氣更需要魄力,你需將刀刃磨得又快又利,再蓄足力一刀斬下去,頓時鮮血橫流皮肉翻滾也不必多看,反正傷口再猙獰,也總有癒合的一日。

    前提是心尚在,未跟隨這群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古惑仔全城3十六條街瘋跑。

    你甚至不知他哪一日未歸家,不是去夜總會鬼混,也不是去為大佬做大事,而是早已經被人裝進麻袋沉海底。

    她甚至感謝她自己,從此回歸乏味、煩悶卻平靜無波生活。

    四月時,湯佳怡收到人生中第一封情書,還未來得及看姓名落款,便開心到抱住溫玉失聲痛哭。

    誰能想像世俗童話,醜小鴨也有變天鵝的一日。

    少女的骨與肉瘦下來,輕飄飄會隨風走,眉與眼的鮮活是上帝傑作,靈氣逼人,青春逼人。

    她挨過午夜十二點,為半片土司哭泣的日子,得破繭成蝶,煥然新生的恢宏壯麗。

    誰還記得「死肥婆」「死豬扒」是哪一位?

    所有痛苦的醜陋的過往,都被一朝成功一筆抹去。

    她尖叫,快樂地轉圈,「我要去看他的電影,聽他的演唱會,參加他每一場演出——」

    王敏儀一旁潑冷水,「他要飛曼徹斯特你也一起?坐行李艙呀?」

    可湯佳怡雄心壯志滿胸口,豪言壯語出喉頭,「等我拿獎學金…………」

    粉紅□書落在書桌最底層,要等十年二十年後,人*妻人母翻回憶時,才找出來再細細讀一遍,懷念的,也只不過是當時單純稚氣的少女情懷,而不是當年德信中學那個某某某,花三十分鐘為我寫一封錯字連篇的情書。

    溫玉的輕鬆都由校園時光描繪,回到家,即便她在大太二太日夜操練下練出一身少林武當功,也要被屋子裡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哭鬧聲、叫罵聲震得頭暈耳鳴,神經衰弱。

    大太哭著說,最後一次替溫廣海還賭債,一百七十萬,斬斷一世夫妻情。

    於是領全家大大小小收拾家當,遣散傭人,祖產祖宅低價典賣,換一疊鈔票去填無底洞,換全家人住六十坪出租屋,四太袁碧雲趁年輕,走得乾淨利落,大太要同一生死敵二太擠一間屋,剩下四姊妹住上下鋪,你憎我我憎你,終有一天要似原子彈爆炸,蘑菇雲升天,毀掉半個地球。

    請不起用人,從請早起床到十點入睡,要泡茶煮飯,買菜洗衣做衛生,才三天,大太就從養尊處優富太太變作蓬頭垢面老阿婆,一件件雕龍繡鳳的旗袍都只能做收藏品,遲早要賣,她現在穿棉綢衫,大花裙,行在路上不敢低頭看自己,怕見到俗不可耐粗糙廉價的倒影,立刻爬上八十八樓向下跳,終結痛苦。

    她這一生,從富貴到淒苦,全因她嫁錯人,邁錯一步,毀掉一生。

    溫玉再買不起、也不敢買阿迪達斯,要改穿「白飯魚」,裝窘迫,配合家中直線下落的經濟狀況。

    二太在家看電視打麻將,比誰都清閒,因她女兒爭氣,男朋友多金且大器,出手闊綽,每個月多給一點都夠母女花銷。

    而溫敏呢,一樣神出鬼沒,晝伏夜出,不過忽然間轉性,同溫妍成為無話不談好姐妹,手挽手逛街喝茶,換從前,要驚掉你眼球。

    夜裡,窗外屋簷下的狸花貓喵喵喵叫*春,三位姐姐夜蒲未歸,難得清清靜靜無人打擾的夜晚,溫玉卻需要靠默數逼自己入睡。

    偶然想起香煙——火焰與煙絲接吻,尼古丁滲進心肺,獨自一人的房間裡吞雲吐霧滋味。

    所有的煩惱、憎惡、心酸,都在那一收一放間消失殆盡,是觸手可及的忘情水,怎麼不讓人上癮。

    她戒掉它,多痛苦都要戒掉它,只因食指與中指之間小小一根煙,引起模模糊糊往日懷念,已足夠推翻她心中堅不可摧城防。

    要用多長時間,治癒無形傷口?

    但生活總讓你應接不暇,根本沒有多餘時間可供憑弔傷懷。

    消失三天的溫妍,換一身金光閃閃法國名牌,陰雨天帶漆黑墨鏡,滿面春風,衣錦還鄉。

    進門來,第一時間握住溫玉的手,難掩興奮心情,「阿玉,我今日總算出一口惡氣。那女變態,再怎樣氣焰囂張,還不是要在鈔票面前低頭?我穿這樣去遞辭職信,祝她到七十歲一樣沒人要,做真真正正老處*女!」

    她得意,也只在自己的有限認知裡得意非凡。

    又不是滿樓白癡,一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看出來,這位新入職的溫小姐找到金主,要辭職去做專職二奶,攬男人生意,憑本事賺錢。

    女主管原本想祝她「生意興隆,日進斗金」但臨場拉閥門積口德,改講「多多努力,前途無量」。

    而溫妍沒閒心去聽上一任主管話外音,她從此不用再七點起床追公車,六點下班擠地鐵,更不必看前輩們臉色,聽主管訓話,以後日日睡到十二點,只用笑一笑,躺下賺錢,幾多輕鬆。

    不過如同溫敏說,這一行不是人人都做得,要靠資本。你問女人的資本,不就是青春鮮活肉*體?還有什麼?思想、學識、性格?別做夢,哪一位男士會因你讀完博士賢良淑德,不顧你滿臉雀斑滿身贅肉而愛上你?拜託,少講童話故事,連三歲小孩都不信。

    溫玉同二太一起,坐沙發上對著電視發呆,十分難得場面。

    聽溫妍嘰嘰喳喳不斷句不喘氣,「阿玉,我今日得一幢樓,靠山,安靜,風景好,你收拾行禮,明天就搬去同我一起住!」

    溫玉問:「大太怎麼辦?你不是同四姐談得來,不邀她一起住?」

    溫妍道:「誰管她們。」

    嘖嘖嘖,不是溫敏牽線搭橋,事情怎會如此順利?河還未過完,就要拆橋,以絕後患。姊妹情誼不值錢。

    二太蜷著腿,捂著嘴笑,「恭喜你呀六小姐,要發達啦!」

    兩姊妹中,溫玉同尤美賢天差地別,但溫妍簡直是尤美賢復刻,從前有吃有穿未見跡象,而今一旦落魄,吃過些些苦,她骨子裡的性格便全然顯現,叫人措手不及。

    然而溫玉始料未及,居然會在肥皂劇荒誕情節裡,遇見傳說中溫妍背後大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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