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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要挾 文 / 兜兜麼

    三十平逼仄空間,長方形鋪陳,前通街,後通巷,方便大哥小弟潛來光顧,更方便見事跑路。白天做街坊鄰里生意,夜晚關上門,登登登只聽得見菜刀斬砧板,低頭做人肉叉燒包。

    牆壁上,石青色瓷磚沾滿油,一萬年不清洗,叫做保持特色。

    人造皮革裹著長椅,貼緊皮膚,更顯悶熱。

    頭頂一隻年老失修的三片葉吊扇,仍嗚呼哀哉帶病工作,吱吱吱,忍不住呻*吟哭訴。

    他坐第二排格擋牆附近,脖子上掛一條珵亮發光金鏈,刺拉拉短髮正頂風,佔盡好處。

    大約才衝過涼,袒露無遺的上半身濕漉漉負一層高溫中掙扎搏命的水珠,得一顆滾圓,從肩頭滑過胸膛,試圖抓緊被日光海風催成小麥色的皮,無奈推推擠擠歸向中心凹槽,再經歷小腹,一塊塊肌肉平整緊實好似barsix巧克力(注),最終流向哪裡?牛仔褲頭鬆鬆垮垮,人魚線都露頭,性*感過健美先生,三級艷星。

    溫玉抱著晶晶,隨武大海引接,坐在6顯對面。

    桌上一隻白底紅花碟,盛酥骨皺皮蒸鳳爪,一隻沙煲,裡頭牛精牛腩茲茲冒熱氣。

    他只顧吃,撥冗問一句,「想吃什麼自己點——」

    溫敏坐隔壁桌,一陣陣發冷,一陣陣抽搐,空洞浮腫的眼,索命鬼一樣盯住溫玉。

    還有耳光聲響亮,如同演唱會熱烈掌聲。

    收音機裡恰好唱到:「來日縱是千千闕歌,飄於遠方我路上。來日縱是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一首歌,兩年來反覆播,街頭巷尾人人會唱,卡啦ok爆紅曲目,只是許多人不知其義,何為千千闕歌?是一對一首歌的迷戀,或是千帆過盡唯你是真的執念?

    收音機裡茲茲電流聲嘈雜,誰肯靜心聽她唱。

    夥計拿一本過期日曆,一支長不過大拇指的鉛筆,問:「小姐想吃點什麼?」

    「三治。」

    「喝什麼?」

    「給我一杯鴛鴦。」

    這時6顯終於肯發聲,紙巾擦過嘴,說:「給她一杯涼茶。」

    廣式涼茶,千年古方,崗梅、淡竹葉、五指柑清心火、解熱毒;山芝麻、布楂葉、金沙籐、金櫻根、木蝴蝶利濕通淋;金錢草、火炭母冰血去淤,疏肝和胃。一株植物,口不能言,腳不能動,一生花開花落春生秋死,根莖葉脈裡的苦都熬出來,沁進舌尖,苦中苦,食過要升仙。

    溫敏跪在她腳邊。

    溫敏今日只穿一件淺藍色背心,領口一排胸骨突兀,撐起鬆弛乾癟皮膚。手臂上密密麻麻數不清針孔,訴說她對海洛因最真切渴望。這**大過人性,越過情誼,碾壓良心,將人變成獸,返祖。

    她開口,被煙熏黃的牙齒,上下磕碰,一句話拆成碎片,一樣講不清楚。

    「阿玉,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幾時開始,下跪磕頭成常態,她曾經高傲過皇室公主,是大太貼心小女,吃住用一等一,沒人敢多話。

    溫玉拿出一隻信封,小小一疊鈔票,還有大太警告她不許多看一眼的私人信件。

    她遞給溫敏,「這裡是一萬塊現金,近來家裡唯一一台車也賣掉,大太手頭緊,放下身段去求人………………」

    溫敏聽到鈔票兩個字,晦暗的雙眼即刻放光,一把搶來,拆封,點鈔,金光閃閃都是希望。

    前一刻喜上眉梢,後一秒絕望頹喪。

    鈔票仍緊緊攥在手心,如同攥住命,看溫玉,「沒用的,大d哥不發話,沒有人敢賣粉給我。」

    三治與涼茶上齊,6顯坐在對面,聽收音機裡陳慧嫻一首接一首唱歌不休,觀看姊妹間虛與委蛇進攻防守,修長手指隨節奏敲擊桌面,這一次是《傻女》,談癡戀失戀苦戀,女人都一樣蠢。

    溫敏緊緊抓住溫玉微微發冷的手,似溺水者抓緊救民浮木,迫切、狂熱、愚昧可怕,「阿玉,你犧牲一次,陪大d哥睡一次,就當救我命,行不行?」

    一杯涼茶黑黢黢,苦味瀰散,橫亙在她與他之間。

    溫玉越過桌上殘羹冷炙,去看他挑釁得意笑容,眼神對峙,烽煙四起。片刻後,轉過臉面對腳下瑟瑟發抖的溫敏,冷聲問:「他應過你什麼?」

    「大d哥說事成,供我一生一世不愁貨。」

    溫玉道:「假設我不答應呢?」

    尖利斑駁紅指甲早早凋敝,深深陷進皮肉,溫敏一雙眼如銅陵,「我沒的吸,只好去死!阿玉,你想想清楚,你只付出一張膜,四姐就能逍遙一世,你拒絕,就是逼我去死!」

    見溫玉不答,她挪動膝蓋,湊上來,急切補充,「你退一步想,大d哥這樣英俊又多金,你們在一起,剛好是男才女貌,大家開心,有什麼好拒絕?再不然,你就看在這麼多年,大太出錢養你們母女——」

    「我記得剛來時,一群女生圍著我喊『燦妹』(注),是四姐路過,將她們都罵走,你那時說,我與你,是親姊妹。三太打牌輸錢,拿籐條抽我時,你也替我擋過。四姐,你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記得。」

    6顯側目,略微驚訝,原來她恩怨分明,不是沒溫度冷血動物。

    溫敏聽完,不只是失禁還是感動,嗚嗚咽咽淚如泉湧,又或許是感受希望就在眼前,今後翻天覆地放肆吸白粉,不必擔心錢多錢少,多麼偉大光明前途。

    但是溫玉繼續說:「我有五萬塊存款,明早提出來交託給你,當還你恩義。」

    6顯的煙在唇邊,不合時宜笑出聲。怎麼不是十萬?小姑娘鬼精鬼精。

    溫敏難置信,過幾秒,恨意陡生,「你要眼睜睜看我去死!」

    「路是你選。」

    「我與媽咪的恩,你們一生一世還不起!」

    為一克白粉,可以殺妻殺子,放火燒屋,更何況同父不同母姊妹,隨時隨地翻臉不認。

    6顯敲一敲桌面,溫敏的氣焰又弱下去,繼續演苦情劇。

    一旁古惑仔飛出一口血,哭到鼻涕眼淚滿臉,還在不停扇耳光。

    溫玉歎,「四姐,我從前多羨慕你,讀名校,拿獎學金,生日party,大太為你,早早從巴黎定時裝珠寶,你那樣美麗,艷壓群芳。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究竟為什麼去碰白粉?」

    「為什麼?我多想知道為什麼?」渾濁的連串淚落下,她或許有悔恨,但幾分真幾分假,太難分辨,「家道中落,從前好友避你像避傳染病,男朋友明目張膽劈腿,全校都看我笑話,其實沒有錯,貧窮就是致命傳染病,誰不怕?或者是空虛,是寂寞,是苦悶難解?總之有一就有二,上癮就脫不開身,阿玉,我早出來做,一張畢業證書用處不過抬高身價,只是年華過去就看跌,到現在,恨不得上街去賣,隨便哪個古惑仔,老窮鬼,隨便多髒多臭,都能騎到我身上來…………」

    她眼中的淚越積越多,沖洗一張曾經美麗的臉孔。尚未跌進谷底的絕望,與渴望重生的奢求往回拉扯,如鈍刀割肉,凌遲一般疼痛,「我最低才賣五十塊呀,五十塊,你想想,夠不夠你吃一份低價牛排?這算什麼?我已經是這樣了,破罐破摔,大不了就是死嘛,死也要死在吸冰的快*感裡。」

    溫玉忽然擁抱她,緊緊,「四姐,我幫不了你。」

    溫敏笑得慘淡,「是不是一定要我磕頭你才肯應?放心,我這就磕。」

    咚咚咚,她額頭觸地,悶聲迴響,借用這痛緩解身心苦楚。

    她發*洩一般,不停以頭撞地,口中喊:「我沒有尊嚴也沒有人生了,我早就不是人,阿玉,你就當做善事————」發瘋發癡,拼盡全身力,溫玉拉不住她。

    溫玉看向袖手旁觀隔岸觀火的6顯,恨得咬牙,「人渣!」

    6顯道:「多得你提醒,我早知我是人渣。」

    溫玉道:「你不講道義!欺負女人,讓你很得意?」

    「好說,我只在逼不得已時才講道義,通常我都是未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渣。」

    「你記恨我在警察局所作所為,我現在鄭重向你道歉,我人小,不懂事,大d哥你貴人大量,放我四姐一馬。」

    「不必,我更中意聽你喊我6生。」

    6顯的煙抽的尤其凶,眼前煙霧繚繞,看她紅著眼站起身,寬大校服裹著纖細曼妙的腰,細白瑩潤的小腿裙擺間遊走,更覺得心癢心酸,你說怎會心酸?近在眼前,得不到,又捨不得,下不了手,更放不開,怎麼不心酸?

    真是鬼迷心竅。

    她端起滿滿一杯廣式涼茶,下決心,「6生,我飲過這杯茶,就當賠罪。」

    他看著她,仰起脖頸,一口一口灌苦茶,苦到胃液翻滾,呼吸停滯。

    一杯茶過後,她直想吐。

    6顯卻撣一撣煙灰,懶懶道:「你心裡明白,我要的不是這個。」

    溫玉氣結於胸,牙縫中漏出字句,「你可不可以磊落一點。」

    他笑,「你才說我是人渣,我要名副其實。」

    「你想怎樣?」

    6顯摁滅煙,指一指唇。

    那過後難忘的吻,可敬可怕,毒過海洛因,一次上癮,終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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