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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廿八章 再表意情(3) 文 / 清若七

    他三兩言語便將我心中愁雲一抹無蹤,我歎了一口氣,陸景候去了門外,拎了個食盒進來。

    我把臉上覆著的濕毛巾拿了,轉面問他道,「今天又吃什麼?」

    他眉眼一漾,冬日的霜寒盡褪,只從他如玉容顏之上層層暈開春意來。

    「你把眼睛閉上。」

    我一怔,「閉眼做什麼?」

    都是要吃早茶的當口了,還有心思頑,我沒依,伸手要去開盒子,他不動聲色將手往後面移了些許,唇角含笑道,「聽話,先將眼睛閉了。」

    我沒奈何,只得依言將雙眼闔上,他又細聲道,「來,張嘴。」

    大白天的,剛起床就想變戲法還是怎麼著。

    我隱隱有些怒氣,偏不張嘴,瞬時就要睜開眼來,他卻低低噯了一聲,黑影覆下,當下便有溫軟清香的東西堵住了我的唇。

    我嚇得慌忙又閉起眼,任由他於我面前輕聲一笑,抽身而去,緊接著便有食匙送到我嘴邊,我順從將嘴張開,入口軟糯清甜,又聽見陸景候笑了道,「可還好吃?」

    我睜眼去看,順口答道,「哪裡買來的,倒有幾分味道。」

    他笑而不語,遞與我一碗來,我垂眼看去,不過是一碗白粥,我低頭一聞,倒是有荷葉梅花夾雜的香氣,還有秋季金桂與春日桃瓣的隱隱幽香。

    我抬首極是詫異,「這不過是初春,哪裡來的這些放到粥裡去煮?」

    「這你便不必管了,只管好吃便罷,」他扶我坐下,「我尋了一家酒樓,去他們後堂找店家借了廚房的爐子,給你燉了些粥,昨夜沒有進米,今日吃些這個補補也好。」

    我愣了片刻,低頭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果真是味美無比,不禁笑道,「從前倒沒想過你會做飯。」

    我拉了他,也想讓他一同坐下,卻是不經意拂到了他袖子,他眉頭一皺便要抽開手去,我心中起疑,當即便撩起他一截袍袖來,卻是一隻修長潔白的玉臂之上,斑駁儘是好些被沸油燎起的水泡。

    我拚命呼吸才不至於讓自己哭出來,揚聲便與他高喝道,「不過是一頓早茶而已,你好好買來便是,何苦自己去做,不過是些粥,怎麼還被油燙到了?!」

    他垂眉一笑,輕聲道,「小傷而已,打算與你灼幾個小菜,卻是從未弄過,失神之間便被燙著了,不礙事的。」

    我心中猶如被割肉,又氣又急,哆哆嗦嗦將自己懷中的帕子搜了出來要與他繫上,他卻是一躲,「我已經塗過藥了,你先把帕子收起來,莫要弄髒。」

    他又道,「往後我日日伺候你,總會習慣的,現下不會,先一次便會了。」

    我只是心疼,將食盒裡還剩著的一碗粥也取了出來,放於他面前道,「你也吃。」

    他瞇眼一笑,面上牽出幾許笑渦來,「你心疼我了?」

    我乾瞪了他一眼,低頭去舀粥,他將我的手握住,輕聲一歎,「阿雪,你親口對我說罷,原諒我好不好?」

    他的手溫熱柔軟,我被觸到的肌膚立時滾燙起來,手腕重重一顫,心中卻似被一根繩子牽著,晃悠悠緩緩搖著,落不到實處,他還待開口,我低低道,「今日離了滄州,還要去哪裡?」

    他默然半晌,我以為他不會說話時,又忽而開口道,「我們走水路,坐船直接去溯州。」

    我應了一聲,埋首再不說話。

    溯州離滄州不知有多遠,陸景候身上的銀錢也不知還夠不夠,打賞了船家,便將我帶上了船。

    這船身也大,烏篷撐起一方天地,陸景候拉我往裡面坐下,又掀開窗戶與我道,「這條河自北向南流,一直留到溯州,再入海,阿雪,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以前去溯州,便是從海上走的。」

    我最是禁不起舊憶,也終於知道他為何要走水路,我面無神色,閉眼作勢要睡,他道,「你以前生在木雪島,應是熟悉水路的,」他又一笑,「可莫要說,你現在暈船要睡下了。」

    我只得睜開眼,卻是沒有話與他接,只好扭頭去看外頭的河面。

    船夫的櫓搖得好,船兒悠悠劃過,在水面上漾開不小的波紋,卻比坐馬車要安穩得許多。

    船內還有沏茶用的茶具,陸景候將紅泥小爐置於我們之間的窄几上,話音帶笑道,「我雖是對做菜不拿手,不過燒茶一事,倒還是有些擅長的。」

    他今日總是在笑,我只知從前看他眸中的笑意都極難,現今卻是笑意未止過,他眉眼盈盈道,「為夫今日,再為娘子你沏一次茶罷。」

    他雖是笑著與我說,我卻心事沉沉地定定看著他,他這樣做法,倒像是將每一刻都當作與我最後分離之時,連這話說的,都像是要永遠訣別了一般,教人不由心生不捨,暗懷哀戚。

    他舉止優,將老船夫的一套生著茶垢的茶具描成了青瓷藍釉的美人肩,他提過小爐上燒得沸沸的滾水,往茶盤裡的兩個小杯澆了個徹底,抬眉衝我笑道,「今日委屈你,這茶,應是去年的陳茶了。」

    我只是看著他恣意嫻熟的一番做派,我靜靜與他待著,歲月無聲靜好,一葉扁舟悠然,那紅泥小爐燒得正旺,燒出我手心津津的汗意,燒得對面那人的一襲白袍被映成了紅衣。

    蟹眼小泡漸漸吐出茶湯水面,陸景候神色自若,將茶湯注到了方才被沸水澆過的小杯裡,他將茶壺放下,端起一杯騰空而來。

    我還道他要伸手遞給我,卻是他手勢橫裡一拐,一盞濃香的茶湯瞬時被他潑到了河心,我低呼出聲,看著那淺黃的茶氤氳到水裡,被船槳划開的波紋擺弄得無影無蹤。

    我覺著可惜,「好端端的茶,你潑了它幹什麼?」

    他笑了一笑,「茶湯的第一泡,太濃,喝了會醉。」

    他注了些清水,接著煮,我冷眼看著,果真不出所料,他又將第二杯如法炮製,潑在了河裡。

    我依舊是忍不住,問了他道,「第二杯比起第一杯,淡了不少,你為何還要潑掉?」

    「第二杯被沖淡,不禁熬,潑掉一些也無礙,」他眉眼生意,輕輕抬首朝我抿唇一笑,「好在,我們有第三杯。」

    我熬到這第三杯終於被送至我手心裡,我低頭去看茶湯,也果真比我從前喝過的任意一杯茶水要澄澈許多,味道淡而不失香,我淺抿一口,肺腑心神都曠達起來。

    他笑著看我,「若是方才第二杯端到你手裡,你便會見著茶湯中有許多的雜質,或是茶末,或是茶湯之中的浮沫,總是做不到如今這般純粹的。」

    我心神一動,抬眼去看他靜靜笑著的面容,裊裊而起的茶香水霧擋在我與他之間,他輕聲道,「最後一次見女帝,那晚,她也是請我喝了一次茶,我那時才知,我這一生,竟是自己在與自己過不去罷了。」

    而我與他的情意,也是如這茶湯,第一次太濃,第二次還不淨,定是要等過無數次坎坷與波折,被歲月一次次無情地澆灌過,才會彌久不失香氣,才會愈品愈有餘味。

    我細細飲完最後一口茶,垂眉放下茶盞時與他輕聲喚了道,「二哥。」

    他眉目似有喜意,低低應道,「何事?」

    「你變了許多,」我抬眉去望他,他神色一怔,我接著道,「卻是變得,越來越如我期望的那般了,二哥,我們還如以前一樣罷,從今遊山覽景,也讓我長隨你左右,再不要分開了。」

    他悠悠將雙手放於膝上,笑著道,「阿雪,我不求能遊遍這天下美景,只求,我們能永遠在一處,縱使以後再發生什麼,我們也再不能心生隔閡,可好?」

    我點頭莞爾,「好。」

    上蒼造化,竟肯垂憐我,讓我數度失去他後,又能重獲他,往後,也是風平浪靜,再沒有阻礙。

    船身還在河面上悠悠行著,順水也極快,傍晚日影西沉映在清波之上時,我與陸景候踏上了溯州的這片土地之上。

    他雇了馬車,一路往他陸家老宅而去,如今陸家已不復從前那般榮耀,遠遠便能瞅見燙金匾額之上的陸府二個大字蒙上了些許的薄灰,陸景候卻是與我談笑風生全不在意,進了府門,他與我回首道,「這裡也是一座空宅,不知從前的舊人還在不在。」

    我心中有一絲難過,但見他面色自若,也不好勾起他的傷心來,復與他道,「你可是有舊物留在這裡?」

    他先前是說連陸府也不作停留,直接往木雪島而去的,我這樣問了,他與我一笑,「我父親母親的牌位還在此處,以前覺得無甚重要,卻是自從心境通達之後每每想起來,也總怪自己從前無半點人情味了。」

    我心中隱隱感動,順著他一路往裡走去。

    從前一直未來過他老宅中,進去之後愣是讓我一路咋舌,氣勢恢宏地有如皇宮,只是紅宮都是金帛貼地,他這陸府卻是紅木玉石,在我心中倒還更顯得雍貴。

    我沉默著看了半晌,忽而與他道,「二哥……怪不得你連水都不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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