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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一章 往日芙蓉(2) 文 / 清若七

    他已是紅著臉。呆呆地坐在他房中一整個下午了。

    我每每與他一說話。他便慌忙別過眼。將身子側到另一邊。我走到哪處與他面對面。他便轉到哪處的另一邊。

    我無法。問他也問不出所以然來。最後終是洩氣。自己在屋裡四處轉悠了。

    「誒對了。」我轉過身去。見他還是低垂著頭。露出來的一丁半點的臉容。紅透得如海蟹蜇過一般。閉眼歎道。「好罷好罷。我不看你。你還記不記得。前些日子……」

    我想了想。回憶了一下日子。又道。「應是半月前的一個夜裡。你獨自在院中的那株梅樹下站著。我們也是見過一面的。」

    「那夜……」他語塞道。「我還以為是馨兒。沒想到是公……是姑娘你……莫怪……」

    「沒關係。」我揮揮手。頓時覺得自己姿態傲氣無比。猶如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幾乎是想一把將這個嬌怯怯的小相公一把摟進懷中。「那時我被人拉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與你打招呼呢。今日便與我好好說話。誒。」我一步走至他面前。將他臉扶過來正對著我。「你躲我幹什麼。」

    「姑娘。」他驚得一下跳起來。慌忙往後退了幾步。卻是沒站穩。頓時倒在了他身後的床上。他慌得急忙縮進了床腳。結結巴巴道。「姑、姑娘、好好說話便是。做什麼還、還……」

    我額角青筋突起。嘴角抽了抽。好笑道。「我難道還能吃了你。你到底怕我什麼。」

    他剛消去一點紅暈的臉。在甫一被我的話灼燒後。又瞬間暴紅不已。我暗自哀歎一聲。「罷、罷。你莫要這樣緊張了。你既是這樣。那我便不在你這裡待了。可以罷。」

    我眉頭一耷。轉身便往門邊走。他卻又急急喚了我道。「姑娘。」

    我扶著門框。回身看了他一眼。「何事。」

    「我、我並不是有意……姑娘莫要氣惱。莫要走了罷……」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出去你院子裡掃雪。練練筋骨也可。放心。」我又是笑道。「你還沒記起往昔。我是不會走的。」

    「可姑娘……」他支支吾吾道。「姑娘先前還說……你是馨兒的長兄。這……」

    「那是我哄你的。癡兒。」我笑了笑。「暫且先不能告知你。不過我與那馨兒。倒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現下我自己煢煢孑立。遇見了你。倒也是緣分。」我又歎道。「總之。我定是要與你一起先過些日子。待你能重新想起以前的所有。再決定往後的路罷。」

    院子裡的雪已是不多。我尋到了一根笤帚。慢騰騰走到梅樹下仰頭望了望。「花還沒謝啊。真好。」

    「現下還未回暖……」我聽了他話音。霍地扭頭去看他。他與我目光相接。又是一副要逃的模樣。我只得收回目光。他這才繼續道。「可是我總覺得。這株樹若是換成木芙蓉。會更好些。」

    我心中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所充盈。輕飄飄地膨脹起來。落不到實處。他緩緩道。「蘇姑娘。你喜歡木芙蓉麼。」

    我笑了笑。看著面前這滿樹繁花。沒有作聲。

    腳下被化水的雪浸得有些濕了。我低頭去看。雪中零落了幾片凋下的梅花瓣。原來也是落了的。他站在門楣處。袖手倚著與我絮叨。「蘇姑娘。為何我對你總有種熟悉感。明明只是頭一二回見面。卻像……像見過很多次了一般……」

    我忍俊不禁道。「那可說不準。你是個失憶的人。或許從前我們便是熟識呢。」

    「果真。」他揚唇一笑。眉目舒朗。「若真是這般。那可真是福分所至……」

    我聽見他的話。卻又不光只有他的話音。聽見一陣細碎之聲。本以為是要下雨。正要抬頭去看天色。他在廊簷之下卻是幾步躍下來。將我手腕牢牢握住往房間裡帶。我正要問他是怎的了。卻是剛步入房間之時。聽聞宗人府大門外傳來一聲尖厲的吆喝。「聖旨到。」

    我心裡猛地跳個不歇。陸景候在我耳邊輕聲道。「許是來找麻煩的。你躲在裡面。藏好些。別被他們知曉。」

    我將他手心握住。看著他雙眸道。「莫要與他們衝突。一切小心。」

    他目光堅毅。抿了嘴將我推進了幾分。我心知不可被宮中人知曉我在此處。縱是再不甘願。也只得尋了個大箱子。邁足藏了進去。

    正是箱子蓋剛合好之時。門口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那小宮侍聲音並不傲慢。倒是極為恭敬道。「陸公子。陛下道春日將近。正是皇恩普照之時。便著今日送公子出宮。公子可還要收拾下衣物。」

    陸景候不過是略微遲疑了一番。便開口道。「並無。我的衣物都是收在這箱子裡面。帶上這個便足矣。」

    「是了。」那人又道。「陛下還說了。馨兒那丫頭似乎有些畏畏縮縮。若是公子執意要帶她走。只怕要親自去與她說一番好話。」

    我並未料到女帝竟如此博大寬宏了。拘了他這樣多的時日。便是輕輕鬆鬆便將他放出宮去了。

    莫不是……因為她們都以為我死了。便想盡快將陸景候送出宮去。免得到時他又重拾了記憶。屆時鬧將起來。養虎為患。

    陸景候頓了頓。似在思索。「馨兒既是不願意隨我回江南。那應也是有她的理由。我不好強人所難。便由她去罷。」

    那小公公應了一聲。又喚了道。「來。與陸公子抬東西。」

    我還在一腔心思想著。女帝緣何能輕易放人。卻是自己藏身的這個箱子一下子被人給抬起來。一陣東倒西歪。我忍住了驚叫沒出聲。聽得陸景候在旁邊急忙道。「慢些慢些。輕一點。」

    那小公公笑道。「這箱子裡必是些寶貝。陸公子愛惜得很。」

    他在外人面前。又完全不會語塞詞窮了。只是一派自然道。「自然。不然我為何要帶著她出宮。」

    箱子被抬了一段路。我已是被倒騰得胃中苦水都要出來。好不容易箱子似被穩當當擱在了馬車後頭。那小公公卻是笑了道。「陸公子見諒。依著宮裡的規矩。出宮去的物事。需要檢視一番的。」

    我驚了驚。陸景候在旁邊道。「慢。我一直都在這宗人府裡面住著。宮中的好東西我連一件也未碰過。免去這檢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小公公道。「這是宮裡的老規矩。若出了差錯。咱也擔待不……」

    「無禮。」遠處驀地傳來一聲高喝。「你這不長進的東西。陸公子是個什麼人物你是個不清楚的不成。檢視行囊這種放肆至極的話你還敢說出口。趕緊的。為陸公子打點行裝。送他上路去。」

    我聽出是王喜的聲音。一時間很是感激。他匆匆走到了這邊。似乎對著陸景候說道。「這裡是我從前一位舊人托付給我的銀兩。那舊人正是陸公子您的髮妻。雖是……」他語意有些黯然。又是頓住了哽咽道。「罷了。傷心話便不要提。陸公子您此去一別。直下江南或許今後再無相逢日。不知還有無機會再尋回舊憶。只是……」

    陸景候安慰他道。「我雖是不認得您。卻也覺得您應是與我有些交情的。您莫要傷心。還有交待的話直說無妨。」

    「陸公子。」他小聲哽咽著不停。「我活了這一輩子。見過了許多的人。可那丫頭是我見過的最讓人心疼的了。她為了與陸公子你在一起。受了太多的苦。就算您再記不起她。也一定要記得。曾經是有那樣的一個人。與您同甘共苦這些年月的。」

    我在這一方空氣稀薄的幽暗閉室中。聽了王喜作為一個旁觀者對我的評述。竟是怔怔地落下淚來。

    我並不是為自己的過去所傷懷。只是覺得。他原來也曾如此瞭解過我。卻是故人一別。再無逢期。

    陸景候的話音有些澀然。「公公放心。我定會好好念著她的。」

    「這些銀錢。公子便不要推辭了。去了江南。另有人來接公子。不必擔憂。」王喜歎了氣道。「公子許是不認識淮大人。他似乎正往京中趕來。雖是您被安排出宮的事情他還不知曉。可若他阻了您的馬車。您把這御賜的牌令給他看。他便不敢妄動了。」

    陸景候似乎想問那淮寧臣。卻是止了話頭。又與王喜告別了一番。才上了馬車。

    「對了陸公子。」方纔那個小公公在外頭喚道。「馨兒托咱給您捎個東西。是個小荷包呢。」

    陸景候高聲道。「不必了。還是替我轉還給馨兒罷。與她說一聲。多謝她這些日子來的照拂了。」

    王喜在馬車外似乎很是欣慰一笑。馬車車轅轉起。終是要離開了這皇城了。

    以後便是田園生活。再不管這朝堂天下。若能有幸再被陸景候記起。我便再不會放手。

    沒有女帝阻撓。沒有其餘紛擾。這世間。唯有我與他。

    頭頂的箱子被人掀開。他連忙將我扶了起來。為了防止車外趕馬的車伕聽見。刻意壓低聲音輕輕道。「還好麼。」

    「嗯。」我暈乎乎點了點頭。也是小聲道。「就是差點被悶死……你這箱子……還真是嚴實得很……」

    他忙一把接住我要倒下的身子。慌道。「快些走出來。我扶你坐下。」

    我握住他的手邁了出來。卻是馬車猛地一頓。車外馬伕驚道。「城門被封了。」

    我也是吃驚與他張皇道。「定是淮寧臣回來了。」

    「他到底是誰。」陸景候一臉關切。「是與我有什麼關係的麼。」

    「不、不是……」我連連搖頭。催了他道。「你問馬車伕。城門為何被封了。」

    他依言問了。車伕答道。「似乎是一群官兵守住了。只許進。不許出。」

    若是陸景候拿著王喜交過來的牌令給那些官兵看。勢必會適得其反。如果真的是淮寧臣。只怕他並不會顧忌遠在宮中的女帝。反而會直接傷了陸景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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