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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廿六章 被貶為伎(2) 文 / 清若七

    司春坊。是上京官宦權貴所掌的教樂坊。王公大臣若犯事下獄。有脫不掉干係卻能死裡得回一命的女眷。便或流放。或監禁。或。發於司春坊永入妓籍。

    貌美之人在初進時便直接從歌舞伎淪為娼妓。若是容貌不夠綺麗。倒還能躲過一劫。

    淮寧臣此時已是跪行到女帝身前求她。她不為所動。只是笑著來看我。我抿嘴垂眉與她一笑。「多謝陛下恩典。臣……奴還有一事。奴欲進去宗人府與陸郡馬一見。自此長平是死在了這世上。望陛下能恩准。」

    「也是。」女帝冷笑一聲。「前任女官現任郡主被貶入司春坊。於天下來說。也終究不是什麼體面事兒。」

    淮寧臣兀自還是在苦苦求著。我定定地抿唇看了他半晌。他面上梨花帶雨幾近要哭盲了眼。我歎了氣低聲道。「淮大人。阿留若是不願跟著陸郡馬。往後。還是要麻煩您照料些了。若是您顧慮著還未婚的身份帶著這樣大的孩子多有不便。便交待我姐姐帶他去若仙齋。」

    我其實是覺得無所謂。奈何淮寧臣竟是神色惻惻。只是回道。「我不會管什麼阿留。他往後與我不會有關係了。你既然這樣狠心。那也是阿留命不好。他認錯了人。托錯了生。」

    我心中一動。朝了女帝緩緩道。「說起奴這養子。倒想與陛下說些趣事。這阿留出生之日與見放公子的逝世之日是同是五月十七。真真是有緣法。」

    她眉目果然一怔。轉面去問了淮寧臣道。「確有此事。」

    淮寧臣垂首緩緩一點。女帝見狀道。「你現下出宮去將那孩子帶來。」又轉頭吩咐了左右道。「看著她進去宗人府。一個時辰之後。押她去司春坊。」

    我勉力撐著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雙膝麻木涼透至骨髓之間。我冒著冷汗悶哼了一聲。淮寧臣作勢就要過來扶我。女帝緩緩噯了一聲。「一品大員與教坊歌妓。怎麼也不能到親自相扶的份上。淮大人。你行事不止是你自己的臉面。還有老淮家的幾代官顏。可要當心著些。」

    他額上涔涔一排冷汗順流而下。我笑了笑。「淮大人體恤奴才。陛下用人有術。是天下之福。」

    她眸光如箭。帶著嘲意與我刺來。我低眉裝作未察覺。任由著宮侍將我領進了宗人府。

    淮寧臣在身後的遠處高呼了一聲。我沒有再回頭。充耳不聞地走了。

    我此生。也只會與陸景候有牽扯。認定的還未有結果再去愛別人。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女帝拿見放公子與我的情意與我說事。我卻是不信的。見放明明滿心都是她女帝。怎可能會對我騰出半分地來放我。她要將我貶作比奴婢還不堪的歌妓。只怕是忍不下夏力受苦的那口氣罷了。

    也的確是我應得。我那日故意用一頭白髮來嚇唬驚懼的夏力。致以他神志混亂不堪。到了如今全然失憶的樣子。

    「他在那屋。你自個兒去吧。」

    這公公往日便與王喜不對路。我與王喜親近不少。一直也不受他待見。他現下帶了幾分得勢的嘲嗤將我往前頭狠狠一推。自己又退出去老遠。我舉步要邁台階。他暗暗在後面笑了聲。「這樣好的皮相。正是做妓子的料。」

    雪水從飛簷上淅瀝叮咚地落下來。我靜靜地兜手站著聽了一會。笑了一聲。朝裡走了。

    陸景候的床榻很簡陋。他閉目沉沉睡著。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安安靜靜地入睡。我慢慢走了過去挨著他的手坐下了。屋內沒有點燭。我眼力因著頭昏腦脹地看不太真切。透著窗格子映進來的天光。我模糊能辨認出他的眉眼。

    「二哥瘦了。」我拿指尖細細去撫他眉間。「凡事焉知福禍呢。你留了青山還在。以後還會有柴燒。二哥。若是我以後不能陪著你。你也要記著我。這次你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且安心休養著。此生……」

    我將手摀住雙眼。實在是不願再流淚了。過了半晌我復又將手放下來輕輕吸了鼻子破涕為笑道。「此生定是無緣再見了。二哥。我還記得那次我們初見的那片杏花林。不知。還能不能有機會再回去見上一見……」

    他眉目舒展地躺在那處。我的話渾然不能為他所聽。我笑了一笑。「二哥。我真是高興。原來我喜歡了你那樣久。你也是那樣久地喜歡了我。」

    「真好。」我彎眉笑著低腰下去伏在他手邊。又閉目挨著他躺了一會。屋內只有我和他的呼吸聲。我帶著笑意開口道。「二哥。你可知。我一直想著能與你靜靜地待一會。就算不說話也好。可你總是忙。忙著你家業忙著你籌謀。如今……我終是得償心願了。」

    我聽見屋外簷上的雪越化越多。水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忽聽得門外有人高聲叫道。「時辰到了。」

    門被人從外推開。我定定地瞧著陸景候笑著。恍然未聞。那人進來便要來拽我的手。我不為所動只是握著陸景候掌心。他拉了許久未有拉動。揚手便要往我面上招呼過來。我朝他輕輕一笑。眨眼道。「你要如何。」

    我見他怔愣在原處。一隻手訕訕地舉著。有幾分滑稽。也有幾分無可言說地恐懼道。「妖……妖孽。」

    女子近美則為妖。我不止聽過一個人說過這話。只是不知還有這等作用。

    我將陸景候又看了半晌。那人候在遠處不敢走近來。我湊過去在陸景候面上輕輕一觸。移到他耳邊低笑了一聲。「二哥。別了。」

    再起身時。日影已是升得極高。我朝著門外移步而去。正是冬陽照映雲卷雲舒的好時節。若去了這寒透忍心的雪意。也當真是極舒暢了的。

    去往司春坊的路上只有一人在身前引著。另一人在身後跟著。快出了眼前的一道宮門時。來時的路上轟然突起一聲巨響。身後有不少宮人紛紛惶然地來往著跑開。我站定了要往後頭望去。卻是有一個宮人喘著粗氣從後頭跑至離我不遠處高聲喊道。「陛下有旨。讓二位大人快些將蘇姑娘帶走。陸郡馬在宗人府鬧起來了。」

    女帝在先前已是答應了我。「若你能在司春坊與人相安無事一足月。朕便將陸景候放了。」

    我有這樣地答過。「奴求陛下將陸景候送至溯州老家。那陸家還有一座大宅子。求陛下暫且先莫要將那宅子收了。」

    「准。」她面無表情道。「朕並無子嗣。如阿留那孩子可堪雕琢。朕可酌情待他。」

    「多謝陛下收留。」我與她拜了三拜。起身兜著手便走出了永德殿。

    想是停留的時間長了。陸景候在昏睡中隱隱約約聽見了我說的一些話。現在鬧將起來。只怕是不得消停。那個宮侍急忙就要推著那侍衛將我快些送走。我輕笑了笑。「怕什麼。若是他鬧。只說是我死了。他鬧不了多久的。」

    那人惶惶然愣了愣。我又道。「你瞧著面生。許是並未見過我。你回去告訴王喜公公。只說是我說了。讓他依言去稟給陛下便是了。」

    我將眸光轉了回來。朝天際盡頭處默然看了半晌。那天光似有凜冽的寒風如刀割過。散成碎裂的青釉瓷片來。耀得心裡眼中俱是白慘慘的一片。

    各個宮門處突然疾行出無數的人。似潮湧一般。四面八方的隊列之前。都是被為首一位身著鴉青色的袍服的宮侍領著。往不同的宮門處去了。他們皆是手托紅木圓盤。那盤上似放著一頁薄紙被鎮紙壓著。

    疾步而行帶起的御風之聲與紙頁抽打在木盤之上的聲音。傳入我耳中讓我有些轟然。我不知女帝又是下了什麼旨。在這關口讓她如此大動干戈的。也只有陸景候的事情。

    卻是前後二位侍衛也是面色驚疑不定的當口。從遠處一座殿內走出一列隊來。直行到宗人府門前。高亢嘹亮地宣了一聲。

    宦臣的聲音本就尖厲。我怔然聽著那句話似響徹了中天。帶起了各處隊列地一齊喝唱:「長平郡主亡。帝有旨曰——大赦天下三日——」

    我茫茫然怔在遠處稍許。那宗人府裡的動靜更大了些。卻又戛然而止了。

    良人歌徹遍。冬雪盈門被除盡。只是缺了南歸之燕。否則。倒是一番春意盎然不忍欺的景象了。

    我樂不可遏地哈哈仰面笑起來。「謝主隆恩。謝主隆恩。」

    便這樣一路地笑出了宮門。我東倒西歪著走著。雙眼漸漸地有些模糊地看不清了。身邊兩個侍衛欲言又止地要來勸阻我。我回身與他們揚聲笑道。「她終於死了。你們難道不高興麼。那個無用的東西。死了當真是件妙事。你們說。到底是也不是。」

    他們左右為難地對視了片刻。其中一人低聲道。「從來屬下受過郡主您的恩惠。只是那時您尚是女官。時隔已久。郡主您怕是不記得了……」

    「哪裡還有什麼郡主。」我突地出言打斷了他。冷笑道。「出言不遜也不怕你們女帝治你們的罪。」

    「屬下該死。」那人聲音低低似有些淚意。「蘇姑娘您是個善心的人。從來不與人為難。既是已經到了這裡。屬下也不怕了。您若是要走。屬下回去掩飾地好一些也定是能交差的。」

    另一人也是急急道。「是啊蘇姑娘。只要您自己拿主意。屬下不會出差錯的。」

    「與其害怕地畏縮。倒不如親手帶他去瞧個究竟。」

    「即使會對你不利。」

    「即使會對我不利。我依舊會如此。因為。我知道。」我忽地抬起頭。天穹上的璀璨光輝剎時傾注在她清澈眸間。閃爍著堅毅與信念的輝芒。「我必勝無疑。」

    陡地揚高的聲音在空曠靜謐的原野上更顯得清脆無比。他看著面前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飽含熱情與憧憬的少女。捏著拳頭幾乎是吼出了最後一句話。即便是見慣了太多場面。他依舊是怔怔地忘了呼吸。兀自瞧著我出了神。

    「大人若是真想在當年尋回我。為何在遺棄我時。不留個些許證物呢。哪怕是一片鴻毛也好。莫非……是怕人偷了去。便宜了旁人。」女子說到這。竟是笑不可遏。花枝亂顫。

    我雖不願。卻抵擋不住他五十萬兵馬的誘惑。

    若真成了他家的人。即便我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我想。我總會有法子。將我想要的東西全都取過來。即便是費勁心思。我也依舊會為了他。將這一一捧至他面前。

    讓所有人都趨從地仰視你如神祇般的光芒。

    殊不知。我與利用他。卻反被他利用。

    終究會鹿死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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