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晚歸 文 / 雨歇風簷
第二日我便快馬加鞭的趕去長安。
這一次比來的時候更急,因為至此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白玄星說師兄還剩兩個月的時間,但我知道這只是一個概數。至於是兩個月多一點還是少一點,我都是耽擱不得的。
我幾乎是連夜趕路,累了就下馬找個地方小憩一會兒,喝口水吃點乾糧,等體力稍稍恢復了便又開始動身。才十來天的時間,我跑虛脫了三匹馬。
但是我仍然不敢怠慢。眼見離長安城近了,我的心都要糾起來。生怕自己趕到紫蘇院,看到的是一具冰涼的四體和一雙永遠都不在睜開的桃花眼。
那樣美麗的一雙眼睛,幾乎佔據了我整個生命!
如果他突然沒了,我不知道以後的我該怎麼辦。
我嚷了十八年的慕二少天下無敵,到頭來,卻是離了他,一無是處。
這期間師兄和沉素成親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不是因為連理已成,而是在成親當日,新郎神秘失蹤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不知道是悲是喜。婚禮沒有舉行,我自然應該高興,可是師兄失蹤,卻又讓我不得不擔心。
紫蘇院裡靜寂無聲,焦灼的光陽灼花了我的雙眼。
空蕩蕩的屋子,我彷彿看到一襲青衫白綾飄飄然向我走來。
一雙動情的桃花目彎成新月,寒星點點。
熟悉的面龐和夢中的容顏重合交雜,下頜的線條清晰美好。
我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卻抓到了一把空氣。
酷熱的風從手邊溜走,大熱的天,脊背竟然一陣冰涼。
沒有人,整個紫蘇院,一個人都沒有。
我發了瘋似的將紫蘇院翻了個遍,連最末尾的角落都沒放過。
但是不僅沒有看到師兄、小杏和洛輕城,就連白玄星也一起跟著消失了。
所有的房間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看起來離開已經有一段日子了。
師兄真的丟下我一個人離去了嗎?
還是出了什麼事情不得不離開?
紫蘇院的梨樹蔥蔥鬱郁,知了和鳥兒的鳴啼婉轉悠揚。
我從來不知道人生,竟然可以這樣的絕望。
這種彷彿再也見不到他的絕望,比那一日他對我說出那樣傷人的話的時候還要讓我不能接受。
我原本以為我會哭。但是傷心真的到了這個地步,是連眼淚都無法宣洩的。
我的世界,已然墜毀。
……
長安幻夜,陣陣生歌,酒肆茶坊和街邊小店都亮起昏黃的燭光。
來來往往穿梭的人群,不斷有追逐的小孩從我腿邊擦身而過,歡笑如銀鈴。一如兒時的我追逐這師兄的身影,越跑越遠。
樂坊裡傳來時而低沉時而悠揚的和鳴。
不知道誰執了一柄玉簫,孑然立於燭火之下,護城河邊。簫聲嗚咽,泣如滴血。
或許,這吹簫人也跟我一樣,肝腸寸斷。或許,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
「看來是一個傷心人。」
我聽到一聲長長的歎息,溫柔而清潤。
這個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我才慌忙抬頭,看到一個身著灰衣的公子。
他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眼眶深陷,臉頰的皮膚凹凸不平,面帶愁色,手中還拿了一柄玉簫。
這是一個長得並不太好看的男子,但是卻擁有清潤圓滑的聲線——與長相相當不符的聲音。
他就是剛剛站在河邊吹簫的人。
只是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走到了他身後的。
此刻他轉過身來正望著我,輕笑了一下,一雙深陷的眸子亮得驚人:「公子面上愁雲慘淡,可是有什麼傷心事?」
他的聲音溫軟動聽,透著成熟穩重,給人莫名的安心感。
我點點頭,這才發現自己眼眶裡早含了淚,這一動,便順著臉頰滾下來,落入河畔的草地。
我尷尬的笑了笑,更多的淚珠滾落下來。後來想反正這樣狼狽的樣子也被他看見了,於是也就乾脆走到他旁邊坐了下來,雙手抱膝,頭埋進膝蓋裡。淚水很快就打濕了衣衫。
我感覺一雙手扶上我的背,順著我的脊椎緩緩下滑。
「太傷心的事,不如忘了的好,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他的聲音欺近耳旁,氣息彷彿要吐在我的耳朵上。
我渾然不絕,只聽到他說話,然後輕輕的搖頭。「有些事情,我並不想忘記。如果可以,我寧願就這樣記得一輩子。」
他愣了一愣,最後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對我說道:「何苦為難自己——」
我終於抬起頭,看向河對岸的萬家燈火。
水面倒影著燈籠和柳樹的影子,不少人在河畔駐足停留,向水裡張望。
「——一點都不為難,」我喃喃自語,「——因為我很快就會消失……」
他的動作徹底僵硬了,形狀並不好看的眸子怔怔的盯著我,好半天才壓著嗓子說:「公子怎麼能這樣說?人的一生何其短暫,苦悲喜樂本就是人生必經之事,若是因為一道坎過不去就妄言輕生,未免太對不起生養自己的父母,更對不起自己。」
我的眼淚漸漸止住,眼眶肯定還紅紅的,肯定超級不好看。聽了他的話,我就用紅紅的眼眶看向他,問到:「你這是在鄙視我嗎?」
他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不不,在下沒有那個意思,在下只是勸公子要三思而行——」
我道:「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坐下跟你說,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我的感受你也完全不瞭解。或許只是你的簫聲剛好與我的心聲相和,但是,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勸我,因為其他人對我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被我的話弄得呆滯,就像是從來沒見過向我這樣的人一樣。我現在也無法去想他在想什麼,只是擦了擦臉,起身走到河邊。
微微流動的河水經過我的指尖,夜晚溫度很是冰涼。
我在想自己此刻若是跳下去,會不會很冷。
本少爺最怕冷了。
我縮回手,看向河的下游。一望無際的城市,過後就是田野吧。
「喂喂,你若是在這裡死了,會噁心死整個長安城的人的!」
身後那個人像是剛反應過來,此刻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連說話的腔調都變成戲謔調戲。
我無言的轉過身,看他一眼,道:「誰說本少爺要跳河了?本少爺自小在島上長大,海水都不能拿我怎麼樣,區區河水,還不配淹死我!」
我看他的嘴巴長成了雞蛋狀,好半天才說:「那……你準備怎麼死?」
我揚起頭望向一望無際的蒼穹,一道白玉狀的銀河橫貫天空,兩岸星辰閃爍。瞇起眼,我淡淡的說:「不知道。」
兩個月的期限還未過,在這期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努力的去找他,除非找到他的屍體,不然我沒那麼容易死心。
畢竟,我手裡,還握著能夠救他命的東西。
那人看我的眼神變得異常鄙夷,道:「還以為你是個情種,沒想到也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我哼了一聲,道:「我從沒否認過自己怕死,況且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他道:「既然如此,你且跟我走一趟如何?」
我疑惑的看著他,問到:「去哪裡?」
他道:「我本是奉命來抓你的,如果你乖乖跟我走,那我也省了不少事。」
這下輪到我驚訝了。
這人變臉也太快了,前一秒還在溫言軟語的安慰我,下一秒就變成了窮兇惡極的劫匪,而且還面不改色雲淡風輕。
「誰要抓我?」我問。
「你去了就知道。」
我想了想,覺得若是跟他動手的話,我必然會吃苦頭,於是點點頭:「好,我跟你走。」
他見我答應,嘴角一乜,那張本來不怎麼樣的容顏竟然因為這毫不起眼的一笑而變得異常順眼。
我覺得,這個人的真面目,應該是個大美人。
我若是功夫好,興許可以跟他纏鬥一番,乘機取了他的面具來看。但是,很可惜,我是一隻無能的菜鳥。
他在前面帶路,從容的穿梭在長安夜晚的街道上,與花花綠綠的人群擦身而過。彷彿他自己也是這碌碌人群中的一份子,甚至完全不用擔心我在後面會乘機逃走。
我跟他走了有半個多時辰,繞了好幾條長安古道,最終進了一個看起來不錯的院子,在一間房子前停了下來。
他跟我說:「我們到了,你自己進去罷。」
我點點頭,目光一直落在他臉上。他又是一笑,漫天的星斗微微游移。
「慕涼,你很聰明,但是我不會讓你看到我的真面目。」
我道:「我只是好奇,因為你這張臉真不算好看。」
他笑道:「但是很省事不是麼?」
我點點頭,推門進去。
出乎我的意料,房間裡面的裝潢異常奢華。
進門就是一扇金蠶絲織就的雪白屏風,上面的九鳥朝鳳圖異常繁冗。
我繞道屏風前面,看見滿屋子的金銀器皿,瑪瑙珊瑚的擺設,五彩琉璃大放異彩。
東西名貴,擺放的位置也是精心佈置。
不知道為何,我直覺告訴我,這裡有點眼熟,而且應該是一間女子的閨房。
房中央放一尊青銅鼎,裊裊香煙升起,鼻尖清香縈繞,沁人心脾。
我只在裡面呆了一會兒,就開始渾身發熱。這時,一個女人走了出來。
大紅罩衫,銀腰素裹,酥胸半露。雪白的肌膚在半透明的紗衣籠罩下若隱若現。
眉如遠山青,眼似水波碧。殷桃小嘴,濃抹幾點硃砂。不似青蔥少女的活潑靈動,倒有幾分傾城公主的大氣端莊。
我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這裡有些眼熟了。
眼前的女人是天下第一大美人,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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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章已經到了第二捲了,過了今晚,涼兒的命運也會發生大大的轉折,各位看官不妨猜猜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