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雪天 文 / 雨歇風簷
我們在揚州一個較為安靜的巷子裡置了個小小的四合院。環境不錯,還有一個後院,種滿了竹子。地方倒也寬敞。另外又買了幾個童子服侍,請了個廚娘,日子也就這樣過去了不少。
這些日子小杏也漸漸的吃東西了,小身子骨的慢慢的又圓潤了回來。我看得高興,每天都拿各種各樣的東西餵他,笑瞇瞇的看他吃。
今年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寒天氣,大冬天裡裹著厚重的棉襖還是覺得凍得瑟人。我從小就畏寒,是寧願被悶死也不願被凍死。如今在揚州的小四合院裡呆了近兩個月的時間,足不出戶,慕二少我的纖腰裡都長出了一圈膘了!
圍在火爐邊烤火烤得懨懨欲睡,小杏早蜷在一邊厚厚的毯子裡睡得香甜。
嘩啦一聲,寒風吹進了屋子。
我沒精打采的向門口望去,原來是師兄回來了。
青色的長衫濡得半濕,肩上、頭髮上都落滿了雪花。腳下走進來,幾個濕腳印向著火爐延伸過來。
天氣冷,我早打發了幾個服侍的童子回房間暖和去。見師兄走近,就起身去接他脫下的衣衫,又隨手拿了床薄毯子給他。他身上、頭髮上的雪花被爐火一烤全化了。水一顆一顆的滲下來,落進他好看的脖子裡。師兄撣撣濕了的頭髮,說:「過兩天就是除夕了,你想怎麼過?」
我看他頭髮還在滴水,就跑去拿了條乾毛巾給他擦。突然聽到他說到除夕,心裡算了算,來揚州也快三個月了,因為怕冷,我還真沒怎麼出去轉轉,於是就問:「除夕那天會有什麼活動麼?」
師兄說:『除夕都是家人團圓的日子,大家都在自己家裡呆著慶祝,活動一般在後面幾天。』
我想想也是,但是在淨月島的時候大家除夕都在一起過,和和樂樂,打打鬧鬧的。現如今就我們三個人,看情景真是冷冷清清,淒淒慘慘。
師兄見我不說話,大概也猜出了我的心思。於是捏住我擦頭髮的手,回過頭來看著我,說:「是不是想起了淨月島,心裡難過?」
爐火突的跳躍了一下,柴火裡傳來辟啪的一聲。
我看了看師兄被火光映紅的臉,清俊優美的線條被濕濕的頭髮遮住一部分、細長的雙眼,漆黑的眸子映著我猶豫不決的臉龐。眉毛中間的部位慢慢皺了起來。這表情讓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搖搖頭,走到路子旁邊蹲下來,抱住自己的膝蓋。道:「師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對我好我是知道的。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信任你。但是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來,我們之間,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
師兄似乎愣了一下。但是我不管,眼睛盯著爐火繼續說:「這些變化有時候讓我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你。你每次從外面回來,我都覺得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但是明顯的,你的世界與我的世界,已經開始不一樣了,我很害怕觸碰你不想讓我知道的那些事。就像現在,我明明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你,但是卻從來都問不出口。」
眼睛盯得有些發疼,我又將視線挪開了。去看爐子旁邊睡著的小杏。他小小的身子蜷縮著,雙臂捂著腦袋睡在地毯上。就像只伏在那裡的小貓咪。
「其實,你和小杏都這樣安靜的守在我身邊,卻每個人身上都有不能讓我知道的秘密吧。」我抬頭有些哀傷地看著他:「師兄,我現在很幸福,卻也很難過。」
我可以說服自己不去過問他們一心想要隱藏的秘密,但是我卻欺騙不了我自己。那種離他們越來越遠的距離,讓我有一種總有一天我會被他們拋棄的感覺。就是這種越來越淡薄的安全感讓我彷彿一隻驚弓之鳥,我害怕這種不安和惶惑,遲早有一天會將我的意識淹沒殆盡的。
師兄的手似乎要伸過來,卻在半空頓了頓,最後落到我耳畔的長髮上,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輕輕撫著,道:「傻涼兒,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我一直和以前一樣,從來沒有改變過。」
這下倒真像是在哄小孩子了。
我沒有答話,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師兄歎了口氣,「涼兒,真的什麼都沒有變,只是你長大了。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你睿智且敏感,表面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其實心裡透如明鏡,你早將一切都看清楚了吧。」
我苦笑著抬頭,看到師兄妖嬈美麗的桃花目裡竟然溢出些不宜辨明哀傷的神色,這一瞬間,讓我覺得我和他的心裡其實有些同樣的感情,同樣的顧慮和擔憂。
他不等我回話,繼續道:「有很多事情即使我不跟你說,你也能準確地察覺到,我將你帶離淨月島,小杏身上的巨大謎團……我一直都將你當作小孩子,直到那一日才發現自己錯了。你不僅有自己的判斷,而且有著超於常人的獨立勇氣。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就不再依賴我這個師兄了呢?」
那一日我獨上聚味軒,為的只不過是證明,我不是一個托油瓶,我有自己的能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師兄用這種語氣講話,淡淡蔓延的哀傷和不確定讓我覺得其實他也和我一樣,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這個時候我忍不住想,或許師兄變得這樣強大,只是為了保護我。而我一心想要追上他的腳步,是不是一直都走了相反的路?
我忍不住將腦袋靠近他被爐火烤得冒氣的肩膀,他身上獨特的清香蒸發得愈加濃郁。一時間我竟辨不清這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師兄對我說出這樣的話,無疑又給了我無盡的希望。我那卑微的內心,早有無數次地想要蹦出身體,**裸地呈給他看。但是終究,沒有勇氣。
我跟他說:「師兄,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師兄也一時默然,似乎在認真的思考這句話的含義。其實,這話本身並沒有意義。我這麼說,只是想表達我內心蒼白的無力之感罷了。我相信師兄也清楚,但是同樣無能為力。我對他的感情和他對我的感情到底是不是一樣的,我無法知道。歎口氣,決心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於是懇求道:「師兄,不管什麼都好,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一點點。永遠瞞著我,會讓我痛苦。」
師兄再度歎了口氣:「有些事情不想說就可以說的,也不是那麼簡單能夠說得清楚的。」
師兄這幾句話說得有些繞,我想了半天,才說:「說不清楚總比不說要來的爽快。師兄,其實這些天來,我自己也琢磨了不少,似乎從我被綁架開始,事情就已經在暗暗的發展了。我想了無數種可能,連做夢也儘是這些東西。但是我所掌握的東西太少了,再怎麼想,也不可能會有結果。所以你多多少少告訴我一些好麼?」
房門被寒風頂開,雪尤自在下,門外一地白籠。
師兄走過去關了門,又走到我身邊坐下,低頭。這次的距離很近,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兩人相依相偎在梨花樹下看落花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