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瀟瀟故人心已倦章 十八 脾胃俱損 文 / 紫宸萱
是夜,慕容晴莞慵懶的倚在窗柩旁,纖細修長的手指輕拂著窗前的水晶珠簾,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噹聲,她悠遠的目光落在院中那斜長的樹影上,心思百轉千回,暗歎人世間的緣分真的是很奇妙。
其實她早就應該想到,夜哥哥就是那個背她穿過油菜花田,陪她看日落晚霞的大哥哥,只是一直以來,她都刻意去忽略那段記憶,拒絕將他們聯繫在一起。
現在,她是真的看開了,往事如煙隨風過,那本就不是夜哥哥的錯,她不會怨恨他,更不會忘記他帶給她所有的快樂時光。
剛從浴室裡出來的蕭昶闕未能在床上看到那個嬌婉的可人,心裡頓覺失落,這一整天他都在反思自己這兩年多的所作所為,越想他就越惱恨自己,又聽了小路子的回報,知道她生氣他的自作主張,在她宮門外徘徊了許久,最終還是邁了進來,他擔心畏寒的她,晚上會睡不好。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沒有憤怒的趕他走,只是淡淡的吩咐幽竹給他準備熱水和寢衣,儘管態度依舊冰冷,卻讓他覺得很欣慰。
不可否認,皇叔今日的話句句深戳他心底,讓他愧疚難安,可他還是想要時時陪在她的身邊。
現在,她不在寢居裡,該不會是去了偏殿吧,那裡長久空著,一定異常森寒冷清。
他剛要出去尋她,卻聽到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掃視了一周,終是在飄緲的紗簾後看到了那個倚窗靜思的女子。
他緩步走近她,貪戀的看著她窈窕的背影,那一頭烏黑秀麗的長髮只用一根銀色絲帶鬆鬆垮垮的束於一側,淡紫色的棉布寢裙讓她看起來愈發的溫婉柔和,渾身都散發著天然的花草芳香,那種如蘭似菊的馨香是她獨有的味道。
良久之後,慕容晴莞緩緩轉身,正對上他灼熱的眼神,稍稍愣神之際,他已經走了過來,牽起她有些冰冷的小手,待她反應過來想要抽手之時,卻被他更緊的握住,「夜深了,早些睡吧!」他低低的說道。
她沒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著他們相握的雙手,她一直害怕他碰她的手,因為她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她沒有一雙嬌嫩的玉手,儘管她的皮膚很白皙,手型也很漂亮,但這雙手常年泡在污水中,洗著永遠也洗不完的碗碟,做著下人才做的粗活,怎麼可能細膩柔滑,每到冬日裡,凍瘡發作的時候,就更不敢示於人前。
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可笑,那些所謂的家人那般對待她,為何她還要如此辛苦的演著這一出非她所願的戲碼,她都已經是一顆棄子了,難道還指望那個利益為重的父親可以對她流露出一點可憐的親情嗎?
不會的,從她仰頭飲下冰蟾之毒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在父親眼中,她只是一個可以肆意利用的工具,當工具失去了它原本的效用之時,它便一文不值了。
蕭昶闕看著她不動亦不語,只是盯著他們相握的手出神,便已經知道她在想什麼了,他將她另一隻小手也一併包裹進掌心裡,溫聲道:「你的手好涼,去床上坐著吧,要是還不困的話,朕就陪你說會兒話。」
她依舊不說話,只是腳步卻動了起來,任他攬著走到那張寬大的鳳床前,坐下,輕輕褪去腳上的繡鞋,便翻身躺進了床內側,背對著他蓋好錦被。
他是皇帝,整個皇宮都是他的,更何況是這小小的綴霞宮,她沒有權利趕他走,卻可以選擇不理會他,沒有哪個帝王可以忍受的了女人的冷淡。
她想,要不了多久,不用她趕,他便會自行遠離她的。
閉上眼,困意漸漸襲來,剛剛趁他沐浴的時候,她又服了安神藥,她沒有辦法清醒的面對他,而他也說過,在她沒有打開心結之前,他是不會碰她的,所以她會安心的睡下,即使是依賴安神藥,她也不要依賴他的懷抱……
蕭昶闕熄滅了臥室四角的金瓦吊燈,只亮著床頭櫃上的那盞光線柔和的橘色釉陶燈。
他輕掀被角,躺在了她旁邊,感覺到她呼吸平穩均勻,他心頭微詫,將她的身子輕輕翻轉過來,見她真的已經睡熟了,那濃密捲翹的睫毛在她白皙粉嫩的臉上投下了扇形的陰影,睡的格外香沉。
她又服藥了,儘管不滿,卻也無可奈何,這又是她拒絕他的一種方式,這個丫頭總是在用她的沉默無聲的抗拒著他。
掀開她的錦被,再次將她柔軟卻涼寒的身體揉進懷裡,這個磨人的小東西,真的讓他好生無奈……
次日,慕容晴莞正靜默無聲的用著早膳,那剛下了早朝的帝王便那麼悄無聲息的站在了她面前,瞪著那一桌的清湯素菜,滿是不悅。
幽竹慌忙跪下,只是還不及她開口,慕容晴莞便冷淡的甩出一句話,「臣妾向來吃素,皇上若是不習慣,便請移駕別處。」
蕭昶闕看著她依舊漠然的小臉,也不惱,吩咐幽竹上了一副碗筷,便從容的坐在她對面,優雅的用起了早膳,不得不說,這綴霞宮新換的廚娘手藝還真是不錯,雖是素席,卻也清淡爽口,眉妃果然對她格外上心,挑的只怕是宮裡最好的廚娘了。
見她只是就著手邊的菜吃,根本不去碰稍遠些的東西,他舉箸替她夾了滿滿一碗菜,而她只是呆呆的看著那堆的跟小山似的飯碗,有些哭笑不得,她當然知道這個男人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
皇帝的飲食一直都很講究,身旁不僅要有專門的布菜侍女,還得有試毒的太監,他今日能如此毫無皇帝架子的坐在她面前吃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飯菜,真的是很不容易。
任憑她再心冷如冰,也還是會有所動容,這就是她與生俱來的弱點,總是會因為一些小小的事情而心軟。
「怎麼不吃?」見她一直不動筷子,難道是嫌棄他夾的菜?
「臣妾吃飽了,皇上請慢用。」強壓下心裡湧起的那一絲感動,她不由分說的抱起腳邊還喝的歡暢的洋洋,起身走向暖閣,惹的那小傢伙極其不滿,用沾著牛奶的嘴不住的蹭她的衣袖。
看著那個嬌小的身影消失在琉璃紗櫥內,他方回過頭來冷眼審視著幽竹,「皇后每日都只吃素食嗎?」他的語聲比著眼神更加冰寒。
幽竹不敢隱瞞,也不想隱瞞,再次跪下,直言道:「娘娘早年傷到了脾胃,進不得葷腥和油膩。」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她究竟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那般隱忍的她,身體到底被摧殘到了怎樣的地步?
「奴婢不知,應該是娘娘進宮前就已經這樣了,奴婢是聽碧瑤說起的,碧瑤在的時候,一直都很仔細娘娘的飲食,從不讓廚娘插手,娘娘也只喜歡吃碧瑤煮的東西,哪怕是娘娘禁足期間,宮裡食材短缺,就算是清水煮白菜,鹽巴醃蘿蔔,只要是碧瑤做的,娘娘都吃的很開心,在碧瑤出事的前一個晚上,她特意囑咐奴婢一定不可以給娘娘吃油膩辛辣的食物,娘娘的胃承受不了,會絞痛難忍。」
油膩辛辣的食物?難怪她會懼怕慕容晴語送去的長壽麵,那對她來說,根本就是一種折磨。
慕容晴語那個表裡不一的惡毒女人,一再的用那張無辜嬌弱的面孔欺騙他,兩年前,是他逼迫莞莞吃下了她送去的長壽麵。
「皇后莫不是要辜負語兒的一番好意,朕真不應該聽語兒的話,來看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
「妹妹就這般惱恨姐姐嗎?姐姐不是有意搶了你的東西,我……」
「還不給你姐姐道歉,你娘真是把你教的很好!」
「不用了,妹妹本就無錯,只要妹妹領了姐姐的情就好。」
「求皇上不要為難我家小姐,她……」
那日的情景歷歷在目,他無視她的無奈,無視碧瑤的哀求,就只在乎慕容晴語虛假的委屈,看著她吃麵時的痛苦,他居然還怒斥她,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為什麼你不告訴朕這些?!」沈慕白,沈幽竹,真是一對好兄妹,他將他們安排在她的身邊,可他二人卻從來都不告訴他莞莞所受的委屈。
「皇上先前要奴婢監視娘娘是否有異動,可娘娘從不曾害過任何人,您要奴婢跟您說什麼?」這一刻她也變得和碧瑤一樣任性起來了,現在她才明白,以前不是碧瑤衝動,而是當你最在意的人受到傷害的時候,那種本能的保護欲根本容不得你冷靜,就像碧瑤說的,左不過是一個死,沒什麼好怕的!
蕭昶闕看了她良久,沉聲道:「起來吧!」
從一開始他就錯了,那時,他迫於慕容家和葉家的聯合施壓,立了慕容睿「嫡親」的女兒為後,那種先入為主的錯覺,讓他未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其實在她蓋頭落下之時,那張不施粉黛的素顏,還有那清澈靈動的水眸,都給了他極大的震撼,是他一再的去忽略那種熟悉的感覺,是他刻意的將她定位在了自己仇人的一邊。
以至於後來慕容晴語的出現,才更加劇了這種錯覺,枉他英明一世,卻做出了如此糊塗的事情!
慕容晴語,就算讓她日日忍受蝕心散毒發之苦,也難解他心頭之怒!他一定會讓她付出更加慘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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