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 南城 篇 文 / 顧南煙
我有一個地位顯赫，被人人稱道的父親，他是這大乾王朝尊貴無比的王爺，更是當今天子的兒子，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和財富。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便知道，這輩子我便再也愛不起我所謂的父王，在他人前的儒雅之後，我見到的不過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想要爭權奪勢的男人罷了，而我，因著有一個不知哪裡來的聖女母親，更加成為了這個男人問鼎皇權的工具罷了。
我明事極早，大概是吃的苦頭多了，便也長了記性，從最初的不敢置信，甚至刻意討好那個男人，一直到最後將這血脈親情親手打碎，熔鑄成刻骨的仇恨。
我不知道所謂的快樂是什麼，但是我知道每個夕陽落下之後，等待我的是一個更加殘酷的明天，我常常一個人坐在假山之上，看那落下的夕陽，反覆的問自己，我的存在到底為了什麼？
沒有人可以理解，還是一個孩子的我那時是有多驚恐，每日看著一個個或比我大或比我小的孩子血肉模糊，不斷的從我身邊倒下，我知道，那是一個個生命在流逝，而他們同樣是那個被稱作父王的男人的孩子。
有時，我會想，不如就這樣死了吧，就這樣死去，也許再也沒有痛苦，沒有每日的鞭打，沒有沒玩沒了的折磨和訓練，我盯著蒼穹，常常想，那裡是不是有另一個世界，春暖花開，格外溫暖。
不過這苦痛的日子中未必沒有一絲歡樂，在這些孩子中，我認識了顧漠，他比我大概大上七八歲，整個人看上去溫溫和和的，卻透著一股子的疏離，不過，也許是因為岳王待我實在苛刻，他對我多出了一絲照顧。
若不是他，想來我也是活不到今日的，在那個猙獰可怕的地獄裡，弱肉強食，弱小的我該是怎樣的艱難，他就如同哥哥一樣，給了我生命裡最初的溫暖，因為有他，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美好的。
他保護著我，教我在這裡的生存之道，而我學的真的很快，短短的時間內就變的極強，而他也開始被派出去執行各種任務。
岳王似乎格外的喜歡關注我，當發現我的適應能力竟然是那樣強之後，開始變本加厲，每次當我被折磨的半死的時候才肯罷休。
最後一次見到顧漠大概是在我六七歲，那時的我每次都格外期待他的回來，他會給我講這世界上溫暖的故事，還會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精彩，甚至會給我帶回沒見過的禮物，每一次都是讓我那般的雀躍和欣喜。
儘管生活艱難幾近殘酷，可是因為他的存在我依舊覺得這個世界還沒有讓我絕望的徹底，直到那日，我看見重傷的他被抬到我面前，岳王穿著一雙精緻的繡著流雲的金色鞋子站在身旁，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的哀嚎。
我依然記得，岳王告訴我，他若是再不及時醫治就會死掉，我生平第一次哀求那個應該被稱作父王的人，他滿意的笑了。
他告訴我，他會為他醫治，只不過我再也不能見他，而他不養沒用的廢人，所交換的籌碼便是我要替他完成顧漠該做的事，我點頭同意，他給了我們最後三天在一起的時間。
顧漠得到了很好的醫治，他的臉色依舊蒼白，那一幕始終定格在我的腦海中，從不曾忘記，他對我說了很多很多，是一些從不會有人告訴我的事情，我也是在那個時候知道，原來我們的身上都有著他種下的毒。
也是那個時候，我開始萌生恨意，只不過那恨還不徹底，甚至時常對父親這個詞充滿期待，常常會想，岳王會不會哪一日想起我，會不會還是愛我的。
可是三日後，顧漠死了，他是自盡而死，臨死前，還送給了我一個木人，是我的模樣，削的十分精緻，那時的我還不懂，為什麼他要選擇自殺，不過我始終記得，他要我活著，要我一定好好的活著，他說，總有一天我會打敗岳王。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在我心中種下了打敗那個男人的信念，直到漸漸長大後，我終於懂得了他為什麼會選擇去死，不是因為他想解脫，而是因為他不想他成為岳王擎制我的把柄，若是養在岳王的手中，那麼我便會受制岳王，永遠掙脫不出來。
我恨岳王，他把我的生活剝奪的一絲不剩，甚至也恨那個生下我卻不管不顧的母親。
從那時開始，我便像只受了傷的小獸，任是有人靠近便會亮出爪子，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漸漸明白，我這樣的人，是不該有感情的，否則便永遠無法打敗岳王。
他是那樣的無敵，位高權重，甚至人心所向。一旦我對誰有了感情，便會成為他的把柄，而這絕對不是我想要的。
於是，我開始嘗試著喜歡一些東西，養我喜歡的花，日日給它最精心的照顧，日日讓它陪著我，聽我說話，養我喜歡的動物，抱著它，安撫它，給它尋找新鮮的吃食。
我知道，岳王一直在關注著我，任他如何，我也毫不遮掩，終有一日，我卻親手摧毀了那花，殺了那動物。
同時，我也第一次收到了岳王錯愕的神情，我無比的滿足，卻也在那個夜裡，再一次流淚。
我想我是愛哭的孩子，總是那麼喜歡流眼淚，顧漠曾說我是個心軟的人，我依稀記得那時他的表情是多麼的擔憂和惆悵，可是他只是少年老成的歎息苦笑，沒有多同我說什麼。
我的心在日復一日之後終於變的堅硬，我知道，我要活著，無論多麼艱難，我都要活著。
對待那些同樣苦命的孩子，我冷眼旁觀，從不出手相救，若然相助，也必有所圖，漸漸的，人越來越少，被送來的孩子越來越少，我開始如同提線的木偶，任由岳王操控。
我知道，岳王被人稱道儒雅，不肯居於秦王之前，所以他需要一個厲害的兒子，讓兩方勢力平衡，於是，在大乾，便多了一個喜怒無常，陰險狠毒的世子，我知道，威名遠播，那便是岳王所要我做的。
而我卻是沒有辜負他的希望，確實，這樣又有什麼不好呢？但凡是不順眼的人便可以砍殺殆盡，人人懼怕，孤獨終老又有什麼不好？
我不斷的在暗中積蓄自己的勢力，忍辱負重多年，為的不過是有朝一日，將這些年的苦難盡數還給岳王。
有人說我心狠歹毒，甚至為了增進武功不惜以毒藥相佐，可是活著無望，卻又恨意滔天，那是付出一切代價也在所不惜的。
常年輔食毒藥，讓我的功力在天下間鮮有敵手，可是距離岳王卻終究是差了那麼一步，我總以為，我這一輩子便是為了殺戮而來的，殺了岳王，我便也解脫了，可是直到遇見那個女子，悄然的改變著一切。
第一次遇見她大概是在秋獵場上，他為了護她愚蠢的弟弟竟然要同我比試，我如平日一樣，心底冷笑，這些人真是可笑，為了所為的親情自不量力，最後還不是盡數喪命，這些年來，求過我的人無數，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不得不承認的是，我還是有一些羨慕的，為什麼這些無知的孩子總是有人護著，看他們錦衣羅緞，一個個不食人間疾苦，可是我卻要數著身上的傷疤度日。
在那女子身上，我見到了仇恨，只是不知恨從何起？那象牙塔中的公主為何恨的這般強烈，那是我所未見過的深沉。漸漸的，我的目光總是流連在她的身上。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樣，被我盯上的人從來不會有好下場，就像那被我精心伺候的花朵，最後一樣在折碎在我的手中，我生來便不該擁有一切。
可是直到那日，我看著她即將喪命狼腹，著實覺得有些可惜，看看她還不是差點為了那所謂的親情喪命，要它何用？
我等著她開口求我，我喜歡凌駕一切，縱然我一無所有，可是我卻可以手握那麼多人的生死，瞧，他們還不是要畏我懼我，我是得意的。
直到看見那個女子竟然不惜同歸於盡，也要將那惡狼殺死，我震撼了，我的心突然間有股說不出的苦澀和難過，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若是你有一點的心慈手軟，哪怕是對自己，都會命喪黃泉。
時候多了，漸漸驚覺，我對那女子的在意竟是越來越深，幾次相見，幾次交集，我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可是我始終不肯承認，那便是愛情。
可是後來，我又會想，若真是愛情又該如何？答案當然是肯定的，殺之。沒有選擇，若是我貪戀那溫暖，那麼日後等待我的便是萬劫不復，有了羈絆，豈不是給岳王增添了籌碼？更何況，我身中奇毒，壽命短暫，還有什麼資格愛人？
那時的我，看著自己就好像是看著一個笑話，就算是有了心愛的東西，卻還要去親手摧毀，就好像是個有趣的遊戲，可是我心痛的無以復加，是啊，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無論有多少不甘多大的痛苦，我最終都決定要去殺了她，那個能夠牽動我心緒的人。
可是不知怎麼了，我的手彷彿灌了鉛，沾染了無數條無辜性命的它卻沉重的無法抬起，看著那張蒼白的小臉，甚至是想忍不住去撫摸，窗外的月光斜斜的照射進來，心不自覺的變的柔和。
我終究是下不了手，我想，就任性這一次，只這一次，若是殺了她，這輩子似乎我真的就什麼都沒了。
直到後來，我是多麼的慶幸，若是沒有她，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是不是再也不知道這人世間還有這麼幸福的事了。
當我被岳王鞭打，我突然覺得委屈，即便風風雨雨我不知受過多少傷，可是那一刻我是那麼的想見她，我想趴在她的懷裡，告訴她，我是多麼的委屈，哪怕僅僅能汲取那麼一點點的溫暖。
當情感得到宣洩，這積壓了十餘年的所以感情都傾瀉出來，一發不可收拾，隨著時日的增長，她成了我的命。
可是我卻無時無刻不活在忐忑和不安之中，我怕哪一日她離開我，怕她更在乎她的親人朋友，也怕那潛伏在我身體裡，啃噬著我生命的劇毒，有朝一日，將我帶離她的身邊。
我喜歡看她的眼波流轉，那裡面有我，喜歡聽她那清冷的聲音，能溫暖我的心，我喜歡她的懷抱，那柔軟卻是我最堅強的後盾，那個女子，她給了我一切我不曾得到的東西，她讓我心生貪念，不住的祈求上蒼，多給我幾年的壽命，我願意傾盡所有。
直到終於手刃了親生父親，我的生命也幾近透支，我以為，我這輩子也算圓滿，只可惜不能陪她終老。
卻不想，她竟然不惜替我去死，後來，她告訴我，愛一個人為他死並不難，難的是為他活著，她笑著說她又不傻，當然不會吃虧的。
當她離開，我滿心的惱怒，她竟然食言，心中一下子好像千瘡百孔，那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我也終於明白，任是什麼刀山火海，**上的折磨，也終究是比不上心殤。
我甚至想，我是該滿足的吧，你看，這世界上竟然有人不惜為我去死，我的存在還是有價值的吧，可是無論怎樣自欺欺人，自我安慰，我都壓抑不住我那發狂暴躁的心。
我開始發瘋的尋找，身體之中躁動著嗜血的因子，就連呼吸都帶著些絕望的意味，我不知道若是永遠失去了她會如何，怕是會瘋癲成魔吧。
許多人都無法理解，我怎麼會不惜罔顧天下人的性命，甚至成為千古罪人，可是沒有人懂得我的心中，裝不進天下，滿滿都是她，甚至沒有自己。
我可以對自己狠，對自己無情，不惜輕賤性命來增進武功，可是卻無法傷害她分毫，就如所說，愛的從來都不是自己，而是她。
許是苦盡甘來，我一個殺人成狂的魔頭，不僅保住了性命，更是得到了她的愛，甚至坐擁了天下。
雖然蒼天在前生二十年中不曾優待過我，可是因著她，我願意洗淨雙手，彌補我曾經做下的殺戮。
當她為我生下孩子，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我對父親這個詞始終是帶有恨意的，可是如今我卻搖身一變成為了兩個孩子的爹，那滋味有些酸澀和恐懼。
我小心翼翼的帶著兩個孩子甚至有些疏遠，我怕一不小心傷害了他們，可是每當看著那皺巴巴的小臉，我又莫名笑的開懷。
即便我刻意疏遠，可是那兩個孩子卻從不曾退卻，沒日沒夜的同我搶著心愛的女人，甚至漸漸的爆發了以愛之名的父子大戰，距離在不知不覺中拉近，我漸漸的愛著他麼，學著愛人，而不單單是霸道的佔有和禁錮。
「坐這想什麼呢？」葉慕靈一身白裙悄然走到男子身邊，神情柔和而溫暖。
顧南成溫柔的笑笑，回過頭來，將女子攬在了懷中，兩人一起看著窗外的夜色「我在想，謝謝你從來不嫌棄我不會去愛，給我時間給我機會教我去愛。」
葉慕靈莞爾一笑，將頭靠在男子的胸膛「你也教會了我去愛呢。」
房門突然被敲開，只見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子穿著漂亮的鵝黃色裙子，卻滿臉淚痕「嗚嗚…嗚嗚嗚…爹。三哥又欺負我。」
「淳淳，到娘這來。」葉慕靈招招手，輕輕將顧淳放在了自己身前，擦著她小臉上的淚痕。
「爹爹，你愛娘嗎？」顧淳眨巴著一雙含著水汽的眼睛抬頭問顧南成。
顧南成笑笑「當然愛了。」
「那什麼是愛呢？」顧淳稚嫩的聲音再次發問。
顧南成沉思，雙眼似乎透過窗外的景色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帶著溫暖「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