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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3章 我不想放開你的手 文 / 風漫說

    爹爹的臉埋著我的頸窩,他冰冷的身體,澀澀發抖,他的手挽住我的背後,突然低聲說著:「我只想把你留住,留在大牢裡也罷……就算你真的無藥可救,就算你真的殺人如麻,就算你真的要下地獄,就算看著你忍受痛苦,我也不想放棄,不想放開你的手……」

    剩下的,我完全聽不見了。

    這個是爹爹給緋夕的回答。

    我並不是緋夕——

    侵襲著血腥甜味,爹爹的身上特異的幽香變得渾濁不清。

    看不到的黑色。

    風吹,雨落……

    冰冷的雨落到我的臉頰。

    冷……

    那種冷入骨髓。

    我第一次有種暈厥的想法。

    「爹爹,爹爹,不要啊,爹爹~~」我再一次輕聲低吟呼喚,穿越時空,只是時空的盡頭,等待的不一定就是期待的那一抹驚為天人的燦爛笑容。我顫抖著喉嚨,低低呼喚著爹爹,但是這個呼喚連自己的心都碰不到,更加不要說是爹爹失落的心。

    爹爹冰冷的身子突然從我的肩膀上滑落下來。

    我的肩膀都是血。

    冰冷在侵蝕胸口的窒息。

    捏在爹爹的掌心,感覺手鬆開無力,我才用力握緊——

    爹爹剛才不顧一切硬要衝開穴道,穴道開了,但是他也付出代價,將五臟六腑都破碎,淤結的經脈血憋著胸口,又一次湧出來。十年前爹爹就因為緋夕而內力全失,現在他究竟還能用什麼力量衝開穴道啊?

    我無法相信。

    茫茫然抬頭所見,沒有人,沒有樹,沒有天,沒有雨,到處都是一片血紅——

    我全身浴血,那種紅暈的感覺襲擊上腦,於是我便倒了下來,最後的那一點意識也漸漸模糊了。

    手繼續握緊。

    一切的顏色都隨著手指的微細感覺,漸漸消失。

    ————————河蟹一隻爬啊爬,河蟹兩隻爬啊爬,河蟹三隻爬啊爬—————————

    我的身子軟軟挨著床邊,目不轉睛注視著這張臉。即使眼睜睜看了十五年,但是卻一直看不清楚他的美,無法解釋的美。

    因為那種色相之美不是他的全部,真的不是全部……

    紅燭躍動,蒼白無力,凝集冰結。

    我緊握著他的手。

    冰冷……

    爹爹透明的臉孔染不上一點紅色。

    爹爹咳嗽了兩聲,抽空肺部的咳嗽,我的眼淚就要溢出來了。

    爹爹才幽醒過來。

    我彷彿等待了幾個世紀的漫長,茫茫然都不知道自己的神智去了哪個時空,頓時失語,不知所謂。

    爹爹的手指微微一握緊,握著我的手指。

    他清淡的眼神遊走了一圈,最長的時間都落到我的臉上,剔透的臉孔流動著柔和依戀的光彩。

    我正無語失神。

    爹爹眼神一轉,看向我身邊的媚娘,抽搐了胸膛的空氣喘息著,說:「媚娘,這麼多年,這個家讓你操勞辛苦了。」

    媚娘清麗淡減,雪色臉容不著胭脂,卻流露著自然成熟之美。

    媚娘靠著我身邊,斜依靠著,柔滑的肩膀忍不住抽動了一下,清亮的眼睛都紅了一圈。

    她稍微點了一下頭,向前傾身,握著爹爹的手,護在她自己的手心中。

    爹爹心中早有著那個不能取代的身影。

    但是,他同時也是媚娘心中不能取代的存在。

    愛,從來都不是公平的。

    爹爹眼神有點迷離艷麗:「回音嫁人了,有攝政王照顧,我是很放心的。我唯一擔心的是回璧。媚娘,回璧他……我就將他托付給你。回璧他……我對不起你,媚娘,如果不是因為我,我們的孩子就……其實,我瞞了你一件事,回璧不是我們的親生兒子。」

    媚娘美麗動人的眼神有點閃光,咬著細細的牙齒,突然點頭:「嗯,我知道。」

    爹爹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媚娘娟好的臉容非常蒼白:「你抱著他回來的時候。其實,那天晚上,我預備要告訴你——就是我們的孩子失蹤那天,他剛剛長出了一顆牙齒,白白的小點。三天後,你把孩子找回來,我一看,他嘴巴裡面沒有出牙。所以,我就知道璧子不是我們的孩子。那時候是東越國被圍困,我就明白了。你的風塵僕僕回來第二天,就是東越滅國……」

    我看向媚娘,清露色的衣襟裹著苗條的身體,彷彿有種不堪一擊的嬌柔,但是卻能支撐到現在,這一片天空充滿著黑幕。

    原來媚娘是一直知道的。

    所以,媚娘很多時候望著回璧的背影,那種清麗的眼神會覺得幽怨、空洞和痛苦。

    畢竟回璧不是他們的孩子。

    而且,回璧是東越人的血脈。

    既然媚娘知道回璧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卻默默養大,那麼,媚娘還知不知道爹爹心中所深藏的那一份至尊霸道卻不為世所接納的感情呢?

    即使知道,媚娘也只會默默流眼淚吧。

    爹爹蹙眉一痛:「媚娘,對不起。」

    媚娘溫柔一笑:「不管璧子是不是亡國血脈,都是我把他養大的。我不打算把他真實的身世告訴他。他是你同我的兒子,他是叫我娘的,以後也會叫我阿娘,也跟著你姓回,然後就是明四家的外孫兒,以後他娶妻生子,他的孩子還是姓回。」

    爹爹點頭。

    爹爹突然問:「回璧去了哪裡?」

    媚娘說:「出城了。」

    爹爹有點失落,但是點點頭。

    心酸的感覺立刻湧上心頭——我就不明白,為啥爹爹要見回璧,等回璧回來不就是可以見面說話了嗎?

    爹爹動了一下我的手,輕聲說:「音,幫爹爹請王爺進來,爹爹有話想要單獨同王爺說的。」

    我執拗:「不要!」

    爹爹輕輕瞄了媚娘一眼。

    媚娘就拉開我的手,擁抱著我的身子,說:「音身上太髒了,快點去洗澡。媚娘都教你,女孩子不能那麼髒的。爹爹會在這裡等你,等你洗乾淨了回來同爹爹再說話。爹爹還有話同你說,爹爹要同你說一天的話。但是,爹爹現在需要休息。」

    爹爹同意地點頭。

    其實,我不想說話。我只想要同以前一樣,讓爹爹擁抱著,默默無語,他想他的心事,我吃我的點心,靜靜過就好了,真的不需要說話的。

    爹爹真的有點疲態:「音,要聽媚娘的話。」

    我軟了。

    我只是不捨得放開他的手。

    那隻手隨時都會消失,連冰冷的感覺都消失。

    我黯然走出去。

    院子裡面已經乾淨了,完全沒有一點曾經爭鬥的痕跡,乾淨如昔,只有那棵幾百年的鳳凰樹上紅花凋零,還留著不可磨滅的痕跡。

    那一永恆的劍傷。

    緋夕死了。

    爹爹也傷了。

    弓箭手已經撤退了。

    風掃樹枝搖,那一片濃重的海潮聲帶著千古的絕歎。

    一陣寒冷。

    屋簷廊道上站著的幾個太醫,他們還著急地等著召喚。媚娘從裡面出來,迎風而站,雪白的臉孔,像一朵風中戰抖的橘子花,顯得是那麼無助……

    脈脈牽過我的手,帶著我去洗澡沐浴。

    我呆呆坐在浴桶裡面,低頭就看見自己身上的青腫痕跡。

    脈脈幫我褪去最後一件衣服,她突然就大哭了出來。奶媽在外面,聽到哭聲,還以為我出事了,連忙跑了進來,也不顧忌我這個小姐是不是光著身子。

    奶媽認真對著我的裸/體看了一陣,他那種充滿陽光氣息的俊臉都烏雲密佈,看不出他所想所思,他也大步走了出去。

    脈脈重新回來給我洗澡,細細的水沖到身上,暖水,但是,我一陣戰慄。

    脈脈的眼淚又珠子一樣掉了下來:「小姐,一定很痛了,你是最怕痛的。你看,我碰到你的皮膚,你都痛得打顫了……」

    但是我真的感覺不到。

    我一點也不覺得痛。

    真的。

    「我同你沒有關係,即使你是我的女兒……我還是不會認你的,不會……」我不明白為啥現在就想起緋夕的這一句話。

    我想著想著,我就恍然明白。

    他不認我,其實我也不認他啊。除了爹爹,他心中將不認任何人。正如他也渴望著爹爹身邊無人,只剩下他一個。

    愛情,其實,很荒謬。

    脈脈抹乾淨我的身體,擦乾淨頭髮披散放下來,然後拿出我素日在家的紅色褻衣,給我披上,交疊好衣襟,帶子綁好,準備穿上外面的衣服——這時,我突然發狂一樣掙開脈脈的手,跑了出來。

    脈脈一直在後面叫,我都顧不得。

    我一路跑到爹爹的門前,靠著門框定了一下,喘息了一口氣,正要抬腳走進去。

    明凌走出來,他一手攔住我的腰。

    「不要攔著我,我要進去!」我用盡全力推開他的手。

    「你不能進去。」

    「明凌,你很討厭!你走開!」

    「現在不許進去。」

    我感覺風冷無比:「為什麼?」

    明凌隻身跨在門檻,一步也不走開。他脫下了外衣,梨花白的衣袍,就從頭而落,裹住我的身上,將我整個人都包了起來。

    他雙手緊緊拉住衣袍的開頭,拉緊了,密不透風,扯著我的身子,才看著我的眼睛,勾住我臉上頭髮籠到耳朵後面,說:「回音,聽著,回太傅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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