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五,雙 雄 會·二、 文 / 灞水柳橋
重振河山後,按照桂二爺和團副叮囑,不暗自妄動和滋事惹禍,倒悶出了一身煩躁。昨天,實在忍耐不住的張一槍化了裝,推了一車綠油油的大西瓜,直奔宛平城桂府而來。
一路上有驚無險。
只是過城門時,那個滿臉麻子的小鬼子,不知是盯上了張一槍頗具武林之人的身形,還是感到這個白胡老漢的一笑一顰,似乎有些不對。
拎著個三八大蓋,非要一槍給自已鞠躬。
張一槍可真犯了難,這一輩子上敬天地,下敬父母,還從沒給外人鞠過躬。況且還是不共戴天的不鬼子?一槍佯裝耳聾,揣回了良民證,就當沒聽清自顧自的推著獨輪車進城門。
麻臉鬼子惱了,麼喝一聲,挺槍攔住去路。
突覺胯下一麻,痛得嗷嗷直叫,一下扔了大蓋,蜷曲在灰土之中滾雪球去了。一邊的城防隊丁呆了呆,隨即跑過去搬開了鐵絲網樁,看著推車老頭兒揚長而去,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這燕趙大地,身懷絕技的高人多的是。弄不好,這老頭就是一個武林高手,瞧那硬朗的身板和烔烔有神的眼睛,惹他干哩?
小鬼子在中國土地上耀武揚威趾高氣揚習慣了,該遭!
老頭兒走遠了,那小鬼子還在灰塵中滾雪球,捂著胯襠嗥叫。隊丁擔心巡邏隊來看見,逐上前扶起他:「太君太君,騾打滾也打夠啦,該起來啦,讓人看見多不好哩。」
可這一扶,卻讓隊丁嚇了一大跳。
小鬼子胯襠血呼呼一片,呼天搶地的哀嚎:「哎喲,我的,疼的,疼的,叫醫生的有。」,隊丁把他一扔,想,八成是胯襠裡的那玩意兒碎啦?
媽拉個巴子,叫醫生?你等著吧,老子慢慢給你叫,痛死你個小鬼子的,誰讓你跑到中國來?以為中國人好欺侮?人人都要給你鞠躬?鞠你媽拉個巴子的躬。
現在,哼哼!
隊丁沒再管他,而是自個兒抱起老套筒,朝路過的行人小聲叫到:「老少爺兒們,笑什麼笑?太君這是高了興,發羊顛風玩兒哩。走自已的,快走,今天不用給小鬼子鞠躬了,過吧過吧,痛痛快快的過吧。」
老少爺兒們和娘兒們,就一個個嘻嘻哈哈的揚長而過,其中一個小伙子還對隊丁招招手:「兄弟,今天英雄呵,有種有種!」
「笑話,宛平人沒有孬種。平時嘛,嘿嘿,兄弟,走好,哎呀,快走,小鬼子巡邏隊來了,快走吧。」……
張一槍見了桂二爺和團副,得知行動的具體時間,這才匆忙趕回南山,等著王雙炮來告之。
當下,事情重要。一槍把很少關上的司令部大門關上,就拉住了義弟,欲仔仔細細相告。突然他覺得還是慎重一點好。
於是,未出口的話就變成了:「雙炮,明天咱哥倆去劫個營咋樣?好久沒干一大票,我的手早癢癢的啦。」
雙炮絲毫沒查覺,而是高興的湊合到:「好哇,是該干一大票啦,要不,坐吃山空,危險哩。大哥,你的手癢癢?我早就全身癢癢啦。
媽拉個巴子,天下財富,盡在江湖。這次是劫什麼?肥不肥?說吧,咋干?」
一槍高興的瞅著義弟,別說,就喜歡他這股猛勁。我張一槍要橫行這天下江湖,沒有王雙炮還真是不行:「回了北山把兄弟集合了,槍彈帶齊,黑火藥帶齊。明天四更造飯,讓兄弟們吃飽了,五更到南山腳下三岔路口集合。」
「好的!」
見大哥沒多說,雙炮也沒再追問。長期的副手生涯,已讓他習慣了張一槍的嘎然而至,知道大哥一切會安排妥當的,不用自已擔心。
不過,儘管如此,雙炮還是多了一個心眼。回到北山後,召集了手下手五十個兄弟,大致談了明天的計劃。喜得眾匪交頭接耳,喜不自禁。
自上次事件發生後,張一槍把二山的人馬重新做了一番調整,從中選了願意跟著王雙炮的人給他。
二山近二百餘眾的漢子,滿打滿算也只有近四十幾人,表示自願隨王雙炮鎮守北山。
一槍看看人數實在太少,逐又撥了十人一齊五十人跟著義弟。所以,這北山的眾匪都能否跟自已一條心?雙炮其實心中也並無多大把握。
當下,見眾匪偷樂不已,雙炮提高了嗓門兒:「明天,槍一響,兄弟們都給本老大衝上去,別丟了咱北山的臉,聽見沒有?」
「聽見了!」
眾匪整齊的答應,王雙炮下手無情殘酷,大家都知道,誰也不敢往軍紀的刀上擱腦袋瓜子。
「還有,不管打得多亂,兄弟們都要聽我的命令。我喊走就走,我叫跑就跑,聽見沒有?」,「聽見了!」
不過,這次有人舉起了手:「老大,有個話哩。」
「啥屁話?說!」
王雙炮有了警戒,因為,發問的這人,就是義哥當時湊齊為自已人數中的一個。「不是南山北山聯合行動嗎?應該統一聽命令呵。」
他的話很明顯:說到底,老大你也要聽南山張一槍的命令,你光說聽你的命令云云,要不和張老大的命令有出入或衝撞怎麼辦?我們又該聽誰的?
「當然,是統一聽命令,張老大已下了死命令啦。」
雙炮獰笑到:「你上前來,我給你細說哩。」,眾匪讓開,那個提問的兄弟忐忑不安的走上來:「我只是問問。」
「湊近湊近,湊近一點。」雙炮笑嘻嘻的招招手:「你湊近一點,莫讓他們聽見,洩了秘。」
兄弟覺得不對,往後一縮身子,那退得過雙炮的掌擊?光!小兄弟胸脯猶如中了顆小炸彈,炸開了。
頃刻間,鮮血和內臟爆流一地,一股血腥的燥味迎面撲來,屍體呯然倒地,嚇得眾匪不由得退後一步,都拿眼睛看著老大。
「媽拉個巴子,還要老子統一聽命令?本老大不知道麼?」
雙炮狠狠一腳踢向屍體:「這是內奸,拉出去,扔下深淵。」,幾個土匪便將屍體抬了出去。「馬上檢查槍彈,帶齊黑火藥。明天四更造飯,五更出發,聽明白了麼?」
「聽明白了!」
又有條手臂舉了起來,眾匪都盯住那條高高舉起的手臂,雙炮兇惡的一瞪眼:「什麼事兒?說!」,「小夫人咋辦?帶了一齊走哩?」
雙炮滿意的看看他:「問得好!小夫人跟我們一齊起出發,還有話嗎?」,「沒哩!」,「兄弟們,要撈財啦,本老大也該慰慰大家。」
雙炮這才笑喊到:「籠子裡還有一個女人,四個男人。大家有勁兒,就把他們全干啦,死了就扔下深淵,去吧。」,喜得眾匪哄的一聲朝洞口跑去。
五更時分,二路隊伍在三岔口集合了。
除了挑出來留下守山的外,南山北山近一百七十餘名土匪,吃得飽飽的,帶足槍彈和黑火藥,跟著張一槍和王雙炮就開跑。
土匪土匪,全在雙腿!
這土匪行起路來,全是倒進退著前進。其腳尖一律朝著相反的方向,人人溜如滑蛇,個個疾走如飛,沒有絲毫的不適。
嗖嗖嗖!
民國二十五年八月的夜間,近二百餘條漢子,一律黑衣黑褲光頭大腳,怒目而視,銜風而進。這是自南山北山有土匪以來,眾漢子傾巢而出的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1864年11月下旬,捻軍張宗禹、任柱、牛洛紅、陳大喜、李允等部,與西北太平軍餘部賴文光、邱遠才等,在突破了清軍僧格林沁的重圍後,會合於湖北棗陽一帶。
棗陽會戰後不久,受到重創的清廷改變策略,從捻軍內部收買叛徒,設下計謀,終將捻軍總頭領張樂行一行人擒獲。
時年,南山北山的漢子聞訊傾巢出動劫法場,要從劊子手的鬼頭刀下救回大頭領。
驚天動地的一場血戰,中了官軍埋伏的漢子們,十有**戰死,只可惜仍未能逐願。這件事兒是上了宛平縣志的。有興趣,可以查閱哩。
太陽升起的時候,張一槍領著漢子們竄進了密不透風的青莎帳。
沒等多久,一串汽車壓著泥巴路的沉重聲傳來。「兄弟們,跟我灌啦!」張一槍第一個竄了出去,先一槍崩響了路中的黑火藥,讓第一輛大卡軍被迫停了下來。
雙炮緊跟著義哥竄出,這才發現是到了宛平外圍,不由得大喜,一揚手,呯呯,車上的押車的小鬼子腦袋瓜子開了花:「兄弟們,嚆啦,灌啦」
眾漢子一湧而出,大呼著「嚆啦!灌啦!」,衝向車陣。
立刻,車上哭喊著紛紛往下跳人。雙炮大所失望,呃,是劫人,不是劫財,大哥這是怎麼啦?「兄弟們,撩起蓬布,幫老百姓下車。」
張一槍大聲喊叫到:「下了車的人,往高粱地跑,小鬼子抓不著,大家快跑呀。」
呯呯呯!
噠噠噠!
雙炮和一槍一聽槍聲,知道不好,有埋伏。忙高喊:「一小隊幫老百姓逃生,剩下的跟我灌啦,灌啦。」
於是,有些混亂的漢子分成了二路。一路幫車上的人,另一路跟著二個老大向前衝去。
土匪的槍法真是不擺了,大多一槍一個,半跪在前面青莎帳的小鬼子大都紛紛倒下。然而,小鬼子的重機槍開火了,潑水一般的子彈掃過來,漢子們也紛紛倒下,用手中的短槍與敵人對射。
正在這時,宛平城門突然大開,更多的小鬼子衝了出來。張一槍見狀,連忙喝令撤退。
雙炮眼尖,一見城門大開,又瞟見小鬼子隊伍後面揮著軍刀的松尾,知是機會來了。忙掄起雙槍,朝不遠處的張一槍呯呯就是二槍。
然後大呼:「北山的兄弟們,跟我往城裡沖灌啊,灌進去我們就自由了,灌啊!」
於是,除掉戰死的,三十餘個心腹土匪就跟著老大往宛平城門灌。松尾一看,急忙高舉著軍刀嚎叫:「打槍的不要,放他們進城。」
於是,雙炮順利的進了宛平。
他沒想到的是,在他向義哥開槍一瞬間,一旁的一隻手衛兵身子一攔,讓二顆子彈射進了自已的腦袋瓜子。
一槍什麼都明白了,抱著一隻手衛兵溫熱的屍體大呼:「兄弟們,撒溜!撕皮!」
於是,漢子們紛紛往來路開跑。受了重傷走不了的,就紛紛舉槍自盡或由夥伴抵近自已耳根來上一槍。
見土匪們開始撤退,松尾也沒率兵追趕不,他是懂得「窮寇勿追」之道理的。
漢子們集合了,一個膀大腰圓的陌生青年,站在隊伍中十分顯眼。「他是誰?」一槍問身邊的人,「是車上獲救的,願意跟著我們上山。」
張一槍把一隻手衛兵輕輕放在地下,灑下二粒熱淚:「兄弟,謝謝你了!二十年後咱們再相見,又是一條漢子,等著我!」
蹲下,扯一條小鬼子的軍氈搭在他身上。
然後站起來,望望騎壓在山顛上的落日。一片血紅照著苦難的大地,硝煙瀰漫。張一槍猛地亮開了嗓門兒:「兄弟們,楞著幹嘛?吼起來!撒溜!回山!」
漢子們出發了,黑衣黑褲光頭,臉龐上是燃燒著的硝煙,黑黢黢的在翻騰縱升。一百多條雄性的嗓門兒,一齊發出了嘶啞的歌聲:
「1937年/小鬼子發了癲/開槍開炮飛機炸/宛平遭了難/爹媽死/弟妹殘/房子全毀壞/哎喲喲/房子全毀壞/兄弟們哪/快起來/殺鬼子/保家園/老子們站著一條漢/倒下一座山/定將那東洋小鬼子/統統地下埋/」
宛平城內外,包括松尾在內的眾多小鬼子,都丟魂喪膽地站著臥著或半跪著,聽著這憤怒的怒吼,一個個臉露懼色。
而更多的是躲藏在自已家裡的老百姓和鄉紳,豎起耳朵一字不漏的聽著,聽著……,有的臉上淌著淚花,蠕動著嘴巴,不出聲的學著哼。
歌聲漸漸遠去了,終於聽不見了,留下一片可怕的空寂。
呼,一陣狂風刮過,捲起漫天的灰塵。灰塵中,松尾呆呆的站著,頹唐且沮喪,像一隻無家可歸的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