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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血色五月(上) 文 / 行者樂山

    時間點點滴滴的流逝著,離五月份越來越近,從雅加達源源不斷傳出來的文字、照片,甚至時效性比較慢的視頻畫面都表明至少在雅加達的街頭,暫時還比較平靜,除了雅加達郊外,那裡偶爾會傳出一些華人遇襲的消息,進入到五月份的時候,甚至連三、四月份經常抹黑華人的印尼媒體也安靜了。儘管如此,張樂行也沒法安心,他知道眼下再平靜,那也只不過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罷了,而且這時候壓抑久了,到時候的爆發只會更加猛烈,他的這種感覺在進入到五月份後變得更加強烈了,很快就被陳子珊察覺到了。

    五月初一天的晚上,張樂行正和往常一樣,呆在別墅自己的工作間裡,在電腦前看著今天剛剛傳回來了的採訪資料。陳子珊端了一杯熱牛奶,輕輕敲了敲門,然後走進來將牛奶放到電腦顯示器旁邊,一隻手拎著托盤,一隻手輕柔的搭在張樂行的肩膀上。

    「樂行,又在看那邊傳過來的消息?」陳子珊柔聲問道。

    張樂行歎了口氣,說道:「哎!是啊,現在那邊的情形有點看不清楚。」

    「樂行,別太煩了,那種小地方用不著太在意的。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好,我把這幾頁資料翻完就來。」張樂行回過頭,輕輕摸了摸陳子珊搭在自己肩頭的手,說道:「你先去睡吧,很快的。」

    陳子珊俯下身子,在張樂行的嘴角上親了一下,柔聲說道:「別太晚了,記得把牛奶喝掉。」

    說完,陳子珊轉身離開了工作間,張樂行望著她離去的身影,心裡輕輕的歎了口氣,把頭轉了回來,重新盯著屏幕看了起來,試圖從中找出自己遺漏掉的信息。

    ……

    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5月12日晚上,張樂行在觀看著當天傳回來的採訪資料。從今天早上開始,針對華人的襲擊事件開始頻繁發生,而很巧合的是,印尼總統蘇哈托就在前一天飛赴埃及出席一個會議,軍方要員恰巧又到達東爪哇的瑪琅市參加一個典禮,不少國際人權組織派駐到雅加達的觀察員和滯留在當地的國際媒體記者都從中敏感的嗅到危險的氣息。

    張樂行也覺得情況不妙,他雖然人不在雅加達當地,但是越來越頻繁的華人遇襲事件卻讓他感受一種發自於靈魂深處的寒意,他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可是他也明白這絕不會是好事,他想最後再盡一份力。

    顧不上時間已到晚上,張樂行拿起電話先後撥了兩個號碼出去,先是聯繫了傳媒事業部的部長戴世華,讓他給下面打好招呼,只要一有來自印尼的華人遇襲事件,要以最快的速度見報、掛網、上電視新聞,張樂行希望萬一真的發什麼,能以最快的速度讓海外華人以及全世界人民瞭解到事件的真相。接著張樂行又打給了今年才升任行政總監的燕若飛,讓她想辦法聯繫一下那些航空包機公司,至少要弄回來五架以上大型客機和配套的機組人員,而且是在明天下午之前。

    張樂行突如其來的命令讓戴世華和燕若飛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以前張樂行可從來不會在下班之後還安排工作,兩人都感覺到這次恐怕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所以都沒說什麼,也沒問原因,只是表示一定完成任務。

    ……

    第二天早上,從起床開始,張樂行就一直感覺有點心緒不寧,做早餐的時候差點連雞蛋殼都給丟進了鍋裡,好不容易弄好了早餐,陳子珊下樓的時候卻莫名其妙的崴了腳。張樂行將她扶到沙發上,本來想用跌打酒幫她揉揉腳的,卻怎麼也找不到。

    「今天真是見鬼了!」張樂行忍不住不滿的嘟噥了一句,然後回到陳子珊的身旁,心疼的看著開始紅腫的左腳踝,說道:「要不,送你到醫院去吧。」

    「沒事的,只是崴到腳了,到靜宜家的醫館看看就好了。」陳子珊咬牙笑著回答道,其實她覺得挺疼的,可是看到張樂行為此憂心憂心沖沖又有些於心不忍,只好盡量表現的堅強一點。

    此時兩人也沒了吃早餐的心情,張樂行抱著陳子珊就往外走,馬廣海帶著幾名保鏢緊跟了上來。打開車門,小心的將陳子珊放在後座上,然後張樂行從另外一邊上了車,把唐靜宜家醫館的地址告訴了司機,很快車子發動起來駛出了海邊的別墅,保鏢們則開著商務車跟在了後面。

    唐靜宜家的醫館距離不近,張樂行擔心陳子珊,索性在途中打包了些早餐,兩人在車上隨便吃了點對付對付。穿過過海隧道,車子來到了唐靜宜家醫館所在的佐敦路文成街,此時已經到了上午九點鐘。

    張樂行將陳子珊抱下了車,來到醫館門口正想敲門的時候,唐靜宜剛巧開門出來,見到有人迎面而來,她微微愣了一下,馬上就看清楚了來人。

    唐靜宜看見張樂行一臉慌張的樣子,急忙問道:「張先生,你們這是?」

    「珊珊她,好像是崴到腳了。」張樂行抱著陳子珊,焦急地說道。

    「哦,如果只是崴到腳的話,問題不大。」唐靜宜吩咐道:「張先生你先抱她到外間的沙發上坐下來,我去洗洗手,就來檢查。」

    「麻煩你了。」張樂行謝了一聲,抱著陳子珊急匆匆的走了進去。

    小心的將陳子珊放到沙發上,待她躺得好之後,張樂行則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焦急的等待著。很快唐靜宜就來了,先是搬了個方凳到沙發邊坐下,然後挽起袖子問道:「是左邊的腳吧。」

    陳子珊忍住疼點了點頭:「是左邊,好像有點腫了。」

    唐靜宜俯下身子,用手在陳子珊的左腳上捏了捏,一邊捏還一邊問:「這裡疼不疼?」

    捏到某個位置的時候,陳子珊忍不住叫了一聲,連連痛呼不已:「疼,這裡好疼。」

    「情況嚴不嚴重啊!」張樂行關切地問道。

    唐靜宜抬手將滑落的頭髮往後蹭了蹭,笑著說道:「沒事,只是小問題而已,我拿點藥酒來擦擦就好了。」

    張樂行這才長吁了口氣,陳子珊臉上的神色似乎也好了很多,唐靜宜站起身來說道:「稍等一下,我去拿藥酒。」

    唐靜宜剛走開,張樂行身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以前張樂行很少隨身帶著手機到處跑,就算有手機也是丟給自己的助理,不過這段時間情況特殊,尤其是最近幾天,為了能及時收到消息,他幾乎天天手機都沒離身。

    張樂行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按下接聽鍵,然後貼到耳邊,從話筒裡傳來戴世龍焦急的聲音:「老闆,出事了,印尼那邊出大事了。」

    「什麼事?」張樂行雖然這樣問,但是他已經猜到了,肯定是那件事發生了。

    「今天凌晨的時候,雅加達發生了大暴亂,很多華人的產業都受到了攻擊,住宅、商舖、購物中心被人打砸搶劫,甚至被縱火焚燒,不少華人還受到了襲擊,聽說不光是雅加達,印尼好幾個大城市都出現了同樣的情況。」

    張樂行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下直衝到頭部,他焦急的問道:「知道具體的損失情況嗎?」

    「現在整個雅加達都亂了,我們也是半個小時前才收到的消息,具體情況根本不清楚,那四個採訪小組只有兩個還能聯繫的上,有一個法國的隊伍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沒了消息,我們還在想辦法。老闆,您身邊有電視機嗎?有的話,您現在打開看看,我們的鳳凰衛視已經開始報道了。」

    張樂行注意到外間就有一台電視機,此時唐靜宜正好拿著藥酒回來,於是問道:「唐小姐,這台電視能收到鳳凰衛視嗎?」

    「好像可以哦,張先生自己試試,遙控器就在電視邊上。」唐靜宜說完,來到沙發邊,倒了點藥酒到陳子珊的左腳上,開始慢慢的搓揉起來。

    張樂行打開電視,用遙控器一路換下來還真的找到了鳳凰衛視,屏幕上那個著名的女主播正一臉嚴肅的說著什麼,還沒等張樂行聽清楚,畫面就切換了,緊接著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張觸目驚心的照片,配合著語氣沉重的畫外音解說著。

    「5月13日清晨,包括雅加達在內的多個印尼城市發生了暴亂,數目眾多的由華人開設的購物中心、商舖、公司先後被搶劫,並遭到搗毀及縱火焚燒……不少華人在大街上甚至是在自己的家中被暴徒襲擊,據目擊者稱,至少有上百人遇害……數十起華人婦女被暴徒強姦或**的罪行就光天化日的發生在雅加達的街道上、公交車中……據目擊者稱,發生暴行的區域,平常巡遊在街道之上的軍警蹤影皆無,甚至報警電話打過去後也是毫無反應……據目擊者稱,很多暴徒都是乘坐車輛集體趕到現場,施暴之後又集體離開,讓人懷疑此次暴行系有組織的行為……」

    張樂行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客觀的對待此事,可是當電視屏幕上出現第一張華人遭到殘害的照片時,他只覺得一股熱血湧了上來,隨著後面一張張照片的閃現,他感到自己從來沒有像這樣痛恨某個地方的「人」,越演愈烈的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燒著,緊咬的牙齒發出低微的咯吱咯吱聲,身體不可抑制的輕微顫抖著,雙拳緊緊的握著連指甲都嵌入到了肉中。張樂行的心中除了憤怒,還是憤怒,他只希望能把這種還未開化的不能稱之為人的東西徹底從地球上抹去就好。

    在唐靜宜的一番搓揉下,陳子珊感覺左腳好像好了不少,腳踝腫脹的地方似乎也消散了一些,電視打開的聲音,讓她本能的抬頭看了一眼,可惜換台的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看清楚什麼,她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腳上。過了一會,節目好像穩定了下來,從電視裡傳出來的聲音也穩定了,陳子珊又抬頭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讓她這輩子都沒能忘記眼前的這一刻。

    一張華人婦女被殘害的照片出現在陳子珊的眼前,其實照片中的內容並不算清楚,如果不是有畫外音介紹,也許很難讓人把照片中間那攤血跡斑斑、身無寸縷的軀體和柔弱的女人聯繫在一起。陳子珊以前聽說印尼是從地理課本上看到的,知道是世界上最大的群島國家,擁有上萬座大小島嶼,她甚至還記得有關印尼國旗的描敘,「旗面由上紅下白兩個相等的橫長方形構成……紅色象徵勇敢和正義……白色象徵自由、公正、純潔……」,如今看來「勇敢、正義、自由、公正、純潔」這些美好的詞語在這一刻顯得多麼的具有諷刺意味,原來勇敢就是用暴力對待手無寸鐵的婦孺,自由就是可以在大街上隨意犯下暴行,純潔就是屏幕上那些斑斑血跡,多麼絕妙紅與白啊。巨大的恐懼夾雜著悲傷衝擊著陳子珊的神經,讓她不禁泣不成聲,淚水噴湧而下。

    唐靜宜注意到陳子珊的異常,其實耳邊傳來的電視聲已經使她明白了是什麼事情,但經年累月下來養成的習慣讓她必須強忍著悲痛,做完手上的事情再說。

    馬廣海還是習慣性的坐在門口,剛好從側面能看到電視,雖然屏幕上的照片看得並不清晰,但是光憑畫外音的介紹,他就已經在心中描繪出事件發生的模樣。纍纍暴行、觸目驚心的照片,讓馬廣海忍不住猛錘了牆壁一拳,低吼了一聲:「禽獸!」

    張樂行聽到陳子珊的哭泣聲,一轉身就看到了她恐懼而悲傷的表情,心中不由的一顫,走上前將她從沙發上抱起,擁入懷中輕輕地撫著她的背部,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呢。」

    陳子珊靠在張樂行溫暖的懷抱中,心中的恐懼漸漸散去,但是悲痛的感覺反而更強烈了,她低聲抽泣著說道:「樂行,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張樂行一邊輕輕的在陳子珊的背部撫摸著,一邊回答道:「但是我知道有句話,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作惡的人,終究不會有好下場的。」

    陳子珊沒再說話,而是閉著眼睛靠在張樂行的懷抱中,她知道張樂行說的話沒錯,而且以前一直都是這樣的,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再考慮了,只想靜靜地享受這安全舒適的臂彎。低著頭的唐靜宜聽到了張樂行的話,她的眼中精光一閃,臉上的神情變得專注起來,她對這話很贊成,而且她也這樣打算的。站在門口的馬廣海也注意到張樂行所說的話,他的目光雖然還是停留在電視屏幕上,但臉上卻浮現出一絲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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