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章 一個母親 文 / 陌夕夕
因著說話之人的雄渾內力，他的聲音震盪開來，響徹方圓十里。月漣宸耳力極佳，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從她這裡瞭望遠處，只見朝華殿的上空籠罩著沉鬱的魔氣與煞氣，盤旋成大片的黑雲，向著地面欺壓下來，比先前的妖氣濃郁了不知多少倍。
魔族現身，天將大亂。
魔氣已經在整座山頭形成強大的結界，讓她連瞬移也無法施展。月漣宸心下焦急，疾行如奔雷急電。
……
蓮亦冷冷地看著這個邪魅的男子，腦中否決了千百種逃生的方式。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狐妖，是因為她有弱點，可是，魔也有七情六慾，也有弱點嗎？
「我剛才還在奇怪，蓮氏的少主怎麼會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娃，原來是修煉『蓮動天下』到了回嬰期啊。我大哥早就跟蓮妃聲那個老妖婆說過，蓮動天下這門功夫邪門得很，強則強已，缺陷也多，心法秘籍還是毀了為好。一旦被人知道了死穴，比如進入回嬰期的時段，可就麻煩大發了。可惜她不肯聽人勸，下一代，下下一代，照練不誤。蓮少主你說，今日你若是死在這裡，老妖婆是不是也有責任？」
蓮妃聲……
蓮亦知道她。
族譜上記載，她是上一任蓮氏族長的妹妹。按輩分，他該稱呼她一聲太姑姑。一千年前，也是魔族入侵，來人自稱魔界第一將軍少侵。他手握太乙驚魂槍所向披靡，一人為萬人之敵，短短數日，仙邈城死傷無數。
援兵未至，本以為城中眾人逃不過魔族屠戮的命令。少侵卻突然向當時的族長下戰書。約定兩天後決戰離兮迷境禁域之巔。不料，決戰前夕，族長在修煉的緊要關頭走火入魔，功力盡廢。蓮妃聲遂代替族長赴約。
她滿身鮮血地回來，只說了一句「他死了」即重傷昏迷。醒來之後，她自願將自己封鎖在孤鶩莊內，從此不問世事。
這個人知道太姑姑的事跡。
少邪。少侵……他們是兄弟。
原來是為尋仇而來。
蓮亦說，「有沒有責任，她是什麼感受，這你要問她本人才知道。不過，就算我死了，估計消息也傳不到她的耳中。」
「確認老妖婆還活在這世上，真是讓人愉快。我還真怕她就這麼死了。」少邪一步一步地逼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蓮亦飛快地搜索有用的信息，「你大哥的死於決鬥之中，跟我太姑姑無關。」
他慢慢地俯下身來，盯著他的眼睛，微笑，「哦，原來，蓮少主也知道這件事。我大哥被她青淵劍一劍穿心而過，你跟我說跟她無關？看來老妖婆還是威風得很，至少還沒有淡出人們的視線。一千年過去了。離我大哥殞滅一千年了。她卻逍遙自在地活著，你說這公平嗎？蓮少主。拖延時間也沒人救得了你。遇上我，也是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你今天一定會死在這裡。」
壓迫性的氣息隨著他的靠近越來越強，蓮亦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水，沾濕了柔軟的鬢髮。琥珀色的眼眸燃燒著炙熱的火花，似乎要一次性將光芒燃盡。他手上握緊拳頭，努力讓自己站得筆直，心念飛快地轉動。
魔氣西南方位最弱。乃是他力量最為薄弱之處。他要抓緊時機，無論如何，他也要盡力搏上一搏。
蓮亦暗中凝聚力量，一邊鎮定地說，「你恨我太姑姑為了族人，為了所謂正義，為了她的使命，殺了你大哥，我不能說誰對誰錯。可是，我敢說，我太姑姑她就是現在站在你面前，你也認不出她。她當年受了重傷，卻無論如何都要拒絕療傷，任由自己的傷勢徹底惡化下去，任由一張絕世容顏變成滄桑老顏。她折了大半的功力和壽命，從此避居荒野。你只知道為你大哥打抱不平，你可知道我太姑姑受過的苦？」
少邪聽得愣住了，他一直以為是那個女人無情無義，她對大哥只有欺騙和傷害沒有一絲情意，難道他錯了嗎?
「殺了就是殺了，難道因為她裝模作樣的一點懺悔，就可以一筆勾銷嗎？」
蓮亦注意到他的置於腰側的手指動了一動，隨即拋出最重的攻心之言，「如果她愛你大哥呢？如果她曾經也想要自我了斷，卻被我太祖父救下呢？」
少邪面上褪去不羈狂傲的神色，肅然地望定他，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捕捉他每一絲神情的變化。
好半響，少邪別開視線，眸中一空，說不出話來，大哥，大哥，你聽得見嗎？那個女人，她對你並非全然無情。如此，你是不是會有少許安慰？
蓮亦知道他相信自己了。就是現在，趁他放鬆警惕，心神鬆懈，蓮亦手指一動，身上最大限度地豎起防護罩，如流星劃過蒼穹一般矮身急衝，貼著少邪的身側掠過，朝著西南一側飛沖而去，帶起一陣強風。
「蓮少主，你低估我了。」少邪輕蔑地說，他伸出右手，五指猛地一扣，霸道的力量向著蓮亦追索而去。
黑芒沉暗比墨汁更濃郁，輕易地穿透他的防守，蓮亦被墨色的風浪橫掃回來。
「呃——」蓮亦被他一拂之力慣在榻上，口中一聲悶哼，嘴角溢出鮮血。背脊狠狠地撞擊在長塌的邊沿上，連人帶塌硬生生地往裡移了半寸。
蓮亦的手撞在了狐妖的腿上，她口中還有微弱的呼吸，深度昏迷中已經顯露出了狐妖的原型，她的臉龐上、手背上覆著大片的白色毛髮，被鮮血浸染的華服下伸出一條長長的白色尾巴。
她的手指微乎其微地動了一動。
少邪的目光從面具中透出，金屬的光澤印染下顯得格外冰冷，他眼中煞氣和殺氣升騰匯聚，「魔是沒有來生的，我大哥的死無論你怎樣巧舌如簧，我都是要算在蓮妃聲的頭上，算在你的頭上。蓮氏一族，嫡系一脈，將斷送於此。哈哈……哈哈……」
他削尖的下巴向上仰起，慵懶地倚在石柱上，笑得尤其暢快。
他左手並指成劍，虛空畫圈，魔氣隨著他的動作匯聚旋轉，龍捲風繞著他的手指飛速旋轉，顏色越來越深沉，氣勢越來越猛烈。
支撐宮殿的石柱被它刮過，陡然缺失了大半邊，呈現出一個橢圓的凹面。
蓮亦捂著胸口，小小的肩膀荏弱單薄，另一隻手緊緊地扣住長塌的邊緣。心頭亂成一團，怎麼辦，他要怎麼辦？他完全不是對手，力量懸殊，沒有一點的可比性。何況他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少邪手中的玄色龍卷，已經比他的身軀還要龐大三倍，越來越不受控制，似乎下一瞬就要脫離他的掌控。
……
月漣宸正在狐妖的巢穴外面，她望著眼前魔氣凝結而成的強大結界，眸中一冷，好強的魔氣。
她素手一張，銀芒繚繞間六尺來長的凌月刀現在手心，她靈力一凝，對著結界狠狠劈下。
……
「暗龍噬日，去——」他沉聲一喝，黑色龍卷挾著磅礡的力量，以雷霆之勢向著蓮亦奔騰而去。
蓮亦呼吸驟停，他這一擊足以直接擊碎他的元神。
眼前倏地晃過一個影子。
「啊……」一聲慘烈的呼聲，她的身體被魔力正面擊中，被捲上半空又被摔落下來。
她的手、足以無比扭曲的姿勢歪斜著癱在地上，她露在外面的肌膚呈現出裂痕，一道，兩道……無數道，千刀萬剮，她全身經脈破裂，骨骼寸寸斷裂，化為齏粉。
「為什麼？」蓮亦抱著她，淚無聲而落。
為什麼要救他？他要殺她，她竟然拚死救他？
少邪也被這一幕驚住了。蓮亦如何對狐妖出的手，他暗地裡看得明白。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只惡貫滿盈的狐妖會在臨死之際，拼盡氣力救了一個孩子，一個殺害自己的兇手，選擇以這樣慘烈的方式死亡。
她那樣的傷，要動彈都是不可能的，是什麼樣的力量和信念，讓奇跡發生，讓她做到了？
這一瞬，蓮亦忘記了旁邊還有強大無比的敵人在虎視眈眈，眼中只有這個被自己親手穿透心臟重傷垂死卻拼盡最後一口氣擋在自己面前為自己化去致命攻擊的……陌生人。
「我……」她艱難地開口，滿面滿身的鮮血，似乎要將體內所有的鮮血在這一刻流盡，「我沒能救……我的孩子，所以……我一定……要救……你……」
她的元神潰散難聚，魂魄從她身軀中沉浮起伏。
蓮亦眼中大顆大顆地落下眼淚，哽咽著喊，「娘親！娘親！」
她唇角微微拉起，笑容還沒有完全展開，表情卻已然僵硬住了。
她的魂魄終於飛出了這具破敗的身軀，化作一道白色光弧消失。
這就是母親啊！
全天下的母親有一個共同點，為了自己的孩子不惜犧牲一切。
娘親……
蓮亦抱著她失去生命力的身體，望向天幕光弧消失的方位，無聲輕喚，心頭流淌過濃郁的哀傷。
須臾，少邪已經從一瞬的震撼中醒來，「想不到，這只狐妖倒是真心疼你。上一次，她幫你擋了，這一次，我看，還有誰救得了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