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一二二 文 / 瑾瑜
在寧夫人又「發作」了一次之後,便是向來對她忠心耿耿的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亦覺得她是真個病了瘋了,無論她說什麼,都不能讓她們再相信。
「……這是什麼東西,拿開!給我拿開!……我沒病沒痛的,吃什麼藥,立刻給我拿開!還有這個,也一塊兒給我拿開……叫你們拿開聽不懂是嗎……匡當……」
一大清早,周珺琬方到得宜蘭院正房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寧夫人近乎歇斯底里的沙啞嘶吼聲,還夾雜著瓷器摔在地上的聲音。
「夫人今兒個多早晚醒的?還是天不明就醒了?」周珺琬因問身後的碧螺和紅綃。
碧螺和紅綃見問,忙小心翼翼的賠笑答道:「回二奶奶的話,夫人還是在昨兒個差不多時辰醒的,一醒來……便要治王媽媽和郭媽媽的罪,說她二人夥同二爺一塊兒欺瞞她,不將她這個主子放在眼裡,簡直罪不可恕,說……還說她好好兒的,根本沒有瘋魔,還說二爺……忤逆不孝,早知道當初方生下二爺來時,就該一把掐死了的……」
隨著寧夫人「病情」的日益加重,宜蘭院上下也不知不覺改變了素日裡對周珺琬的態度,尤其是碧螺紅綃幾個,更是早不見了往日裡對著周珺琬時那種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都變得極其恭敬謙卑起來,皆因在她們看來,寧夫人如今病成這樣,怕是再指望不上了,那她們在侯府惟一也是最大的靠山,便只剩下齊少游,而齊少游又對周珺琬那般看重,就算他遲早要娶正室夫人,也不見得就能滅過周珺琬的次序去,如今她們討好了周珺琬,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
周珺琬聞言,皺眉沉默了片刻,方歎道:「二爺待夫人的孝心,旁人不知道,二位姐姐可是再清楚不過的,若是讓二爺知道夫人竟這麼說,還不定怎生傷心呢!罷了,這話兒可千萬別讓二爺知道了……我瞧瞧夫人去!」說著推門走進了屋裡。
就見寧夫人正如困獸一般坐在靠窗的榻上,但凡她稍稍一動,一旁王大貴家的與郭媽媽便如臨大敵一般,立刻上前制止她,困得她幾乎不能動彈半分。
許是連日來都不能得見天日的緣故,寧夫人的臉色看起來青白一片,配上深深下陷的黑眼圈和因瘦了許多而高高凸起的顴骨,再襯以凌亂的頭髮和身上寬大的白色長袍,乍一看,還真有幾分像是瘋子。
王大貴家的與郭媽媽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也是一臉的菜色,都一副疲累至極的憔悴樣兒,顯是有日子沒好生吃過一頓飯,好生睡過一覺了。想想也是,她兩個日夜都要守著寧夫人,怕她不定什麼時候就又發作了,一旦鬧開,實在不好看,且牽涉到早年的陰微事,她們也不敢讓旁人來替換自己,生恐旁人聽了一些不該聽的話去,可不就只有自己個兒咬牙硬撐了?
本來齊少游和齊涵芳倒是不算旁人的,寧夫人便是說了什麼,讓自己的兒女聽去了也不打緊,奈何齊少游和齊涵芳自寧夫人第二次「發病」以後,也不知是出於害怕還是厭惡亦或是躲避,都很少親至宜蘭院了,泰半時候都是打發下人過來,以致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連他們的人影兒都瞧不見,又何談讓他們來換自己二人?
地上則滿是大大小小的瓷器碎片,黑乎乎的藥汁流得滿地都是,有些已經干了,有些還淌著,合著十來枚黃色的符咒,——這些符咒系齊少游悄悄兒去城外的普渡寺求來的,也算是「死馬當活馬醫」,不是辦法的辦法了,只可惜,寧夫人顯然不買賬,壓根兒就不屑帶那些符咒,口口聲聲只說自己沒瘋,——給人以一種很骯髒的感覺。當然,屋裡的空氣也好不到哪裡去就是了。
周珺琬將以上情形盡收眼底,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裡的痛快,上前恭恭敬敬的屈膝給寧夫人見禮:「妾身給夫人請安!」
奈何寧夫人一見她便怒目而視:「你個小賤人來做什麼?我不想看見你!少游呢,你又把他哄到哪裡去了,不讓他來見我?我好好兒的兒子就是這樣被你們這些狐媚子給挑唆壞了的,看我今兒個饒得了你們哪一個!」一邊說,一邊還要撲上前打周珺琬。
只可惜才一動便被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一左一右制住了,賠笑柔聲哄道:「夫人,二爺和二奶奶都孝順著呢,只不過二爺這會子必須得去國子監,所以不能過來給您請安,可二奶奶來了,也是一樣的啊!您不如乖乖兒的把藥吃了,再好生睡上一覺,等您醒來,二爺指不定就在您床前了!」
「我為什麼要吃藥,我好好兒的,為什麼要吃藥!你們兩個吃裡爬外的東西,看我明兒怎麼收拾你們!」聽得二人竟是用的哄小孩子的語氣與自己說話兒,寧夫人越發怒不可遏,眼裡幾欲噴出火來。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就好好兒的,為什麼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卻非要說她病了,日日困著她不說,還逼著她吃這樣藥佩那樣符的,甚至連她親生的兒子亦覺得她病得不輕,下令不讓她踏出房門一步,偏偏無論她怎麼說自己沒病,都沒人相信她,實在是可惡至極!
至於她之前曾兩次「看見」連素馨之事,最初她是真個害怕的,但這害怕卻在被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困了這麼久後,悉數轉化為了憤怒,如今已是半點不覺得怕了。
寧夫人罵完,又掙扎起來,也不知她忽然間哪裡來的力氣,竟讓她掙脫了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的箍制,一下子朝周珺琬衝了過來,嘴裡還叫著:「我先打死你個蠱惑我兒子的小賤人,再收拾別的吃裡爬外的東西……」
萬幸周珺琬躲得快,王大貴家的與郭媽媽又很快便回過神來,拉住了寧夫人,她方得以不被寧夫人抓上。
王大貴家的因一臉歉然的對周珺琬道:「夫人這會子有些激動,二奶奶不如先回去罷,這裡有我和郭姐姐伺候即可!」與碧螺紅綃對周珺琬更多的是懼怕和討好,所以改變了態度不同,她和郭媽媽則是被周珺琬的「孝心」和為她每日早晚都會親自過來一次噓寒問暖的態度所感動,這才會無形中改變了素日對她的態度。
周珺琬也約莫猜得到二人待自己的態度為何大為改觀,當下又細細囑咐了二人一回,並言辭懇切的對二人連日來的辛苦表示了感謝,這才離開了寧夫人的房間。
卻是方一走出門外,便忍不住冷冷的勾起了唇角,寧氏,你當日害齊少衍的生母和真正的周珺琬母子時,可曾想過自己會落到今日這般下場?丈夫對你不聞不問,憑你是「染了風寒」還是「出痘了」,——「出痘了」是寧夫人第二次發病時,齊少游找的回齊亨的借口,回之前還擔心齊亨會動疑,不想齊亨卻只說了一句「知道了」便再無下文,之後也是一次也不曾親來瞧過寧夫人;兒女亦對你退避三舍,怕讓外人知道有你這個「瘋子」母親後,會影響到自己的前程;下人們就更是早存了別樣心思,待你早無絲毫的真心和忠心,你也算是真正的眾叛親離,好日子過到頭了!
回至倚松院自己的院子,文媽媽迎了上來,一見面便「關切」的問周珺琬道:「夫人怎麼樣了?今兒個可好些了?」
周珺琬一臉的淒色,搖頭道:「還是老樣子,也不知多早晚方能好起來!媽媽可千萬要約束好咱們院子的人,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做的事不做,省得再惹二爺煩心!」
文媽媽自是一一應了。
主僕兩個冠冕堂皇的說了一通,待打發了其餘伺候之人後,周珺琬方恣意的笑了起來:「媽媽不知道我瞧著寧氏如今那副半瘋不瘋的模樣兒,心裡有多痛快!真該讓媽媽也親去瞧瞧,出一口心底那口惡氣的!」
文媽媽聞言,因笑道:「不必親眼瞧見,只聽姑娘轉述,我心裡已經夠暢快了!」她家小姐和小主子的大仇,總算是得以報了一多半兒了!
當下主僕兩個又笑了一回,周珺琬方正色道:「對了,再過兩日便是二十四了,媽媽悄悄兒準備一些香燭祭品之類的,到那天晚上再設法絆住二爺,咱們且去一趟竹林裡。之前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既已知道了,總不好什麼表示都沒有。」也算是她為齊少衍母子盡的一點綿薄之力了。
「……姑娘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了,定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文媽媽怔了一下,才想起周珺琬曾與自己說過二十四日說是齊少衍的生辰,實則是他生母的忌日,想著「死者為大」,馬虎不得,因忙屈膝鄭重的應了。
周珺琬沉重的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又道:「還有沈家人和崔家那裡,也記得叫人多盯著一些,我要知道他們的一切動向,明兒才好打躉算總賬!」如今真正周珺琬的大仇已算是報了一多半兒,剩下另一個兇手周太夫人她也已有了對付的辦法,也是時候該對沈家人和崔之放施以最後的致命一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