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一一o 文 / 瑾瑜
崔之放雖然是讀書人,且年紀輕輕便先中秀才再中舉人,達到了天下讀書人十停裡至少七停都一輩子無法企及的高度,但他卻絕非那等一味只知讀死書,於人情庶務一竅不通的書獃子,倒是因為打小兒家貧,日子過得極苦,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以致他於人情人心上,反比旁人看得更通透幾分。
此番沈冰好好兒的竟會忽然落了胎之事本就疑點重重,杜氏和沈添財的表現就更是破綻百出,再加上紅桃與魯婆子的話,他又豈能推測不出事情的大概經過?便是推測不出十分,七八分卻是綽綽有餘的。
必是杜氏與沈冰去了一趟西寧侯府,經過見過了侯府的潑天富貴以後,便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想攀上更高的枝頭,於是竟狠心將腹中早已成形的胎兒給打掉了。卻沒想到事情做得不夠周密,孩子倒是真打掉了,沈冰的命也去了大半,杜氏沈添財沒辦法,這才偷偷去請了大夫來,致使事情提前敗露了!
只是一點,他們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沒了孩子,沈冰便能進西寧侯府,給自家帶來更大的富貴榮華,他們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就憑沈冰那勉強只能算中上的姿色?堂堂侯府什麼樣的絕色會沒有,他們可真是有夠異想天開!
崔之放自然不知道此事乃是周珺琬從中推波助瀾的結果,此時此刻,他滿心只覺得不可思議,為沈家人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不可思議之餘,又覺得有幾分可笑,既笑沈家人,也笑自己,笑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竟曾不止一次期待過沈冰腹中的孩子生下來長大後會是什麼情形,試問有這樣愚蠢淺薄又心腸歹毒的母親和外家,這個孩子就算是姓崔,就算身上流的是他的血,品性又能好到哪裡去?如今看來,他被自己的母親和外祖母外祖父親手扼殺在肚腹之中,連來這世上走一遭的機會都沒有,倒算得上是他崔家之大幸了!
崔之放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生氣或是傷心,至少沒有他想像的那般生氣傷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他自己都有些覺得不可思議,「你們倒是挺殺伐決斷的,我還真小看了你們的狠毒!」
杜氏與沈添財雖聽不大懂什麼叫殺伐決斷,但只看崔之放冰冷的神色,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忙強笑著說道:「女婿果然不愧為舉人老爺,隨隨便便說一句話咱們便聽不懂,呵呵……」說著對視一眼,打定主意無論崔之放說什麼,他們都一口咬死了不承認,好歹也要在崔家待到沈冰身體康復後再離開。
崔之放懶得與他們廢話,只冷聲自顧問自己的:「你們真以為打了孩子,沈冰便能進侯府了?也不瞧瞧她是個什麼貨色!還是你們以為天下間所有男人都跟我一般愚蠢糊塗好糊弄?」語氣裡飽含濃濃的嘲諷之意,既是對沈家人的,更是對自己的。
說完不再看二人,轉向一旁正忙著施針的蕭大夫,沉聲道:「請問蕭大夫,病人性命可有大礙?」
蕭大夫頭也不抬,沒好氣道:「算她命大,死不了了!」
行醫幾十年,蕭大夫什麼陰微事沒見過?雖則之前並不瞭解崔家的具體情況,但卻並不妨礙他自杜氏崔之放等人的話裡大略推測出事情的前因後果,更何況崔之放並沒避諱他,已將話說得足夠明白,他又怎能不知沈冰這會子會命懸一線,乃是自家作出來的?
自然不會有好臉色,也自然不會再顧忌病人及其家屬的心情,「只是自此以後,她再也不能生了!」
「什麼?大夫你說什麼?」蕭大夫此話一出,崔之放還未及反應,一旁杜氏已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臉色也瞬間比方才又白了幾分,「大夫你可別亂說,我女兒她還這麼年輕,怎麼就不能生了?好好兒的她怎麼就不能生了?你肯定弄錯了,肯定弄錯了……」若冰丫頭自此以後真不能生了,那她豈不是進不了侯府,做不了齊二爺的二房奶奶,他們一家的富貴榮華也要落空了?!
沈添財也是臉色大變,但於驚懼後悔之外,更多的卻是對杜氏的惱怒,因想也不想便抬手給了杜氏一記耳光,破口罵道:「你個蠢婆娘,老子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都被你給毀了,我老沈家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也全被你毀了……」
話已說出口了,才猛地意識到自己這樣說豈非等於變相承認了沈冰落胎一事乃是杜氏的手筆,也變相回答了方才崔之放的問題?當下便後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因期期艾艾的偷眼看崔之放,盼望他沒有聽清自己方纔的話,亦或是聽見了卻沒有聽懂。
只可惜不是任何人都似他一樣蠢的,至少崔之放就比他聰明得多,更何況崔之放心裡早已有了定論,沈添財杜氏承認與否,在他看來並無任何區別。他這會兒連看沈添財一眼都覺得多餘,若非礙於蕭大夫還在,早拂袖而去了,又豈會繼續留在這裡聽沈添財廢話?
蕭大夫又忙碌了一番後,總算抬起了頭來,卻仍是很沒好氣:「好了,病人性命已是無虞,只是總得好生將養個三五個月方能大愈,我現下就開一張方子,你們即刻按方子抓藥去,以井水熬上兩個時辰服侍病人服下,四個時辰後再服第二劑,待過幾日血徹底止住後,再換緩和點的方子。」
說完提筆刷刷寫好了方子,卻半日不見人上來接,不由越發沒好氣:「怎麼著,難道還等著我把藥給你們抓了來熬好不成?」
猶捂著臉的杜氏與沈添財聞言,方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雙雙看一眼崔之放,見他半點沒有上前接方子的意思,心知他十有**是不會叫人去抓藥了,只得由杜氏上前一臉勉強的接過了方子。
病人既已瞧過了,方子也已開好,蕭大夫自然不想再多待,草草收拾了一番,對著崔之放一拱手,便要離去。
崔之放見狀忙道:「李管家,去賬房支二十兩銀子來。」待李管家應聲而去後,又向蕭大夫道:「我送大夫出去。」
蕭大夫一聽診金有二十兩,相當於他去尋常大戶人家的幾倍子了,這才容色稍霽,對著崔之放點了點頭,與他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餘下紅桃與魯婆子深知杜氏沈添財的性子,也不敢留下,怕他們秋後算總賬,忙也抖抖索索的跟了出去,卻並不敢就走,於是跪在了院門外。
然她們的擔心卻完全是多餘的,杜氏早被崔之放的態度弄得亂了心神,哪裡還顧得上理會她們?等不及崔之放和大夫走遠,已迫不及待抓了沈添財的衣袖,急聲問道:「他爹,這下可要怎麼辦?」
沈添財不耐煩的甩開她,一臉凶相道:「我怎麼知道要怎麼辦!說來說去都怪你,要不是你抓了那麼厲害的藥,冰丫頭又怎麼會血流不止,又怎麼會這麼快就驚動了姓崔的?如今可好,侯府那邊是指望不上了,若這邊再落了空,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杜氏被甩得打了一個趔趄,好容易才穩住,立刻不服氣道:「明明是你讓我抓厲害些的藥,說怕萬一打不下來反倒壞事的,藥抓來後,也是你讓我熬濃一些的,如今你倒怪起我來!」
沈添財見她還敢頂嘴,越發氣不打一處來,反手又給了她一記耳光,惡狠狠罵道:「不怪你怪誰!要不是你一開始異想天開,有了好的還想更好的,我們又怎麼會落得如今兩頭空的下場?些微小事都做不好,老子養你來何用?」
「你養老娘?」杜氏被打得耳朵嗡嗡作響,又是疼痛又是惱怒又是羞臊,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你是供了老娘吃還是供了老娘穿?連你自己還靠別人的施捨過活兒呢,你要真能養老娘,倒是老娘的造化了……」
「你還敢頂嘴!看老子今兒個不打死你!」沈添財快氣瘋了,猛地撲上前又要打杜氏。
但只杜氏素日亦非省油的燈,又豈會傻傻站在那裡任他打?想著自己已忍得夠久了,再忍下去,指不定就真要被丈夫打死了,遂也把著沈添財廝打起來,屋裡霎時亂作一團。
就在杜氏與沈添財正廝打得難解難分時,李管家回來了,與他一道回來的還有紅桃魯婆子及幾個粗使婆子,並六七個身強體壯的小子。
李管家也不管杜氏與沈添財誰傷著了誰,也不上前勸架,只是大聲吩咐身後一眾人:「紅桃魯婆子,你們兩個即刻把沈家人的行囊收拾齊整,大爺說了,他們來崔家後添置的東西都讓他們帶走。另外祝婆子齊婆子,你們兩個把沈二姑娘抬到大門外去,大柱二栓,你們幾個去後院將沈家的三位少爺也都請出大門外去,這裡畢竟是崔家內院,他們與咱們家非親非故的,如何能久留!」
說完看向總算不再廝打,已赫然呆住了的杜氏與沈添財,似笑非笑道:「至於二位,是打算自己出去呢,還是我著人請二位出去呢?」: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