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節 傾國傾城 文 / 趙燕
「碧湖有美人，艷名天下聞。若，傾城復傾國，仙子謫凡塵！」
波光瀲灩的碧湖，滿眼荷花，荷花叢中有一葉小船，船上的一個清秀的青衣少女正高聲吟誦著這首詩。
然後，那青衣少女向小船上的另一名白衣少女道：「小姐，畫聖為您寫的這首詩真好！您不愧對是傾國傾城的天下第一美人！」
那白衣少女道：「青兒，美麗和才華是無法用數字來衡量的。這不過是四師伯的溢美之辭。我要是自認為是天下第一美人，那真叫厚顏無恥了。」這聲音帶有磁音，彷彿來自天籟。
她背對著青兒，單從背影上看，已顯出絕代的風華，彷彿神仙中人。
青兒道：「我實在不相信世上還有比小姐更美麗、更有才華的女人了。」
那白衣少女道：「我酈麗華不是自戀成狂之輩，也非妄自菲薄之人。美女中我最有才；才女中我最美。」
青兒問：「小姐，夫人呢？」
酈麗華道：「我娘接到了一封救信，前往棋盤山了。」
棋盤山中，只有一戶人家，男主人是文武雙全的劉四。
劉四原是江湖中人，因為厭倦了江湖上的腥風血雨，才與妻子在棋盤山中隱居。男耕女織，其樂融融。不久妻子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一家三口人，日子幸福美滿。
俗話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向來健壯的劉妻忽然得了急病。劉四便到山下去請早就認識的一個老郎中。老郎中道：「山高路遠，我年老體弱，就讓我新收的乾女兒阿紅跟你去吧！」
劉四將阿紅領到了家中，阿紅很賣力地為劉妻治病，但還是沒能留住劉妻的性命。
接下來，劉四又當爹又當娘，好不狼狽。阿紅心中不忍，經常過來看看，給他父子倆洗洗衣服，蒸鍋饅頭。一來二去，阿紅竟然對劉四由憐生愛，就嫁給了劉四。阿紅比劉四的亡妻漂亮十倍，劉四真是因禍得福了。
劉四不禁慶幸老天待自己不薄。
沒多久，劉四在阿紅的慫恿下，請山下的老郎中到家中做客。
但就在這時，家中出現了一塊黑色木牌。
這只不過是一塊普通的黑色木牌，但劉四乍見之下，立即面無人色，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阿紅和老郎中驚慌地問：「你怎麼了？」
劉四告訴阿紅和老郎中：那塊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黑木牌，卻是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閻王令」。它一旦出現，十天之內必將伴隨著血雨腥風，簡直就是死亡的象徵。
阿紅也變了臉色，道：「我們趕緊逃啊！」
劉四道：「我們肯定已被監視起來了！不僅逃不掉，還會促使他們提前動手。」
阿紅道：「親戚朋友中有武功高強的人嗎？可讓我義父去求救啊！」
劉四一下子被提醒了，道：「我與百里之外的碧湖山莊有點交情。」當即寫了一封親筆信，交給老郎中：「乾爹，你不動聲色地下山，然後托人前往碧湖山莊送信。」
老郎中走後，劉四望眼欲穿，殷切企盼碧湖山莊早來救兵，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了一人。
但一見此人，劉四的心就涼透了。
此人一身黑衣，手持一把月牙刀，臉上戴著一張面具，讓人無法看清其本來面目。但目光中卻透出邪惡的光芒，令人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如同看到一條毒蛇的那種感覺。
「我是魔鬼城的人，我手上的這把刀淬有劇毒。」黑衣人盯著劉四道：「現在我問你：你是選擇抵抗還是選擇放棄？」
劉四強自鎮靜：「抵抗如何？放棄又如何？」
黑衣人道：「倘若你選擇放棄，就請你自己動手抹脖子吧！我在確認你死亡之後，會放過你的老婆和孩子。」
劉四問：「我要是選擇抵抗呢？」
黑衣人道：「那樣將會有四種結果出現：倘若你能接我三招，你們一家人就皆可活命；倘若你能接我兩招，你的老婆和孩子就可活命；倘若你能接我一招，你的老婆就可活命；倘若你一招也接不了，你們一家人就全部斃命。」
霎時，劉四的雙目中閃出希望的光芒。須知他本是江湖中人，隱居之後，武功並沒有真正擱下，自信至少能接了對方三招！
於是，劉四信心百倍地道：「我選擇抵抗！」
「那好，請接招吧！」說完，黑衣人的刀出手了！
此刀變幻無方，不知最終將要刺向何處。劉四乍看之下，月牙刀是刺向自己心口。但細看之下，又好似刺向自己的左肩。再看之下，又好似不是……
霎時，劉四的心中湧上了絕望的感覺：這等詭異的刀法，根本不像是來自人間，而是來自於幽冥地獄！
堪堪躲過一招！第二招時，劉四的胸口被刺中了。
黑衣人一擊得手之後，突然轉身，砍死劉四的兒子，狂笑道：「我說話算話，你既然接了我一招，我就只留下你老婆的性命！現在我要去臥虎崗了！」說完揚長而去。
阿紅髮瘋一般撲到劉四身邊，淚如雨下：「夫君……」
劉四苦笑道：「刀上真的有毒，我要撇下你去了……」
阿紅只是哭。
忽然，人影一閃，一個美婦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劉四面前。
這美婦不僅容貌秀麗，更有一種超凡脫俗的風度和氣質。她頓足歎息：「我來晚了一步！」
「酈夫人，您終於來了！雖然沒能救了我，但我還是要感謝您！」劉四簡要述說了剛才的經過。
「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阿紅大哭道。
劉四艱難地道：「酈夫人，我求你一事。」
酈夫人道：「說吧。」
劉四道：「我死後，拙荊無依無靠，請您照顧一下她。」
酈夫人取來紙筆，寫下了幾行娟秀的小字，然後將紙交給阿紅道：「你持此信去碧湖山莊，自會有人收留你！」
片刻後，劉四閉目而逝。
酈夫人向阿紅道：「你節哀吧！」說完匆匆去了。
阿紅收拾了劉四及其兒子的屍體，掘個坑掩埋了。
忽然，一個譏誚的聲音道：「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難道你已對劉四動了真情？」
隨著聲音，一人現身而出，赫然是剛才殺死劉四父子的黑衣人！
阿紅趕緊垂手侍立：「我是怕上官蘭回來後，產生懷疑。您放心，現在我已是心如枯井，不會對任何人動情了。」
「那就好！」黑衣人道：「上官蘭卻不知道，劉四隻是我們的誘餌，她才是我們要捕殺的大魚！」
阿紅問道：「那位老郎中呢？」
「早已被我殺了！這樣就沒人知道你的來歷了！」黑衣人道：「他當了你這些天的義父，死了也值！」
阿紅沒有作聲。
「我們費了那麼多的力氣，煞費苦心地將你安插在碧湖山莊當臥底，就是要你及時通風報信的。」黑衣人道：「據我們得來的情報，酈浩然和上官蘭有個傾國傾城的女兒酈麗華，人稱『一笑傾國』，卻不會武功。要是有機會，你就劫持了她！那樣的話，我們魔鬼城就有要挾酈浩然夫婦的資本了，你也就立下了大功。」
阿紅道：「屬下武功低微，此事執行起來只怕有一定的困難。有一句話，屬下不知當問不當問？」
黑衣人爽快地道：「你問吧。」
阿紅道：「倘若屬下劫持酈麗華，一旦失手，可就打草驚蛇了。這麼重要的事，要是城主親自出手，必十拿九穩。」
「你傻啊！城主雖然默許我們這樣做，但他作為一代宗師，怎能做這種事呢？」隨後黑衣人冷笑道：「我們早為上官蘭挖好了陷阱。這次她去臥虎崗，必死無疑！」
臥虎崗最著名的人物是常順。
在常人眼中，常順常常順利：身為臥虎派掌門，威風八面，富甲一方，妻妾成群，子孫滿堂。許多人羨慕不已：人活到這個份上，堪稱不枉此生了。
這天是常順的五十大壽。從早上開始，前來祝壽的絡繹不絕，送的賀禮堆積成山。常順在自家的桂花園中擺下了數十桌酒席，款待客人。客人們爭著向常順討好，這個說：「常掌門，能與您結交，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但願能與您同生死，共患難！」那個說：「只要常掌門看得起，在下願效犬馬之勞！赴湯滔火，萬死不辭！」
常順不時放聲大笑，一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模樣，讓人不禁暗生「大丈夫當如是也」的感慨。
忽然，有人驚呼：「那是什麼？」原來院中的牆壁上不知何時掛上了一塊黑色木牌，正是「閻王令」！
本來人聲鼎沸、皆大歡喜的場面，霎時變得鴉雀無聲，人人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常順更是如墜冰窖，一顆心怦怦直跳，大腦中一片空白，幾乎喪失了意識。
萬籟俱寂之際，不知有誰說了句：「我肚子痛，先行一步！」頓時，客人們爭先恐後地往外逃，彷彿再晚走一步，就會感染瘟疫一般。剛才那些聲稱與常順「同生死，共患難」以及「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人，更是跑得比受驚的兔子還要快。
常順的家人們得知即將大難臨頭，哭聲一片；他的弟子們驚惶失措，亂作一團。
常順突然大吼一聲道：「老子還沒死，就要出殯嗎？哭什麼！慌什麼！」偶爾一瞥，這才發現竟然有一個客人沒有走！正在一個角落裡若無其事地自斟自飲，對眼前的混亂視而不見。
常順隱約記得這客人叫馮駢，便來到馮駢面前，深施一禮，感慨地道：「我這才知道，我這輩子只交了您一個朋友！」
馮駢問常順：「魔鬼城的勢力無孔不入，讓人防不勝防。你得罪過魔鬼城的人嗎？」
常順臉現慘然之色：「一個月前，曾有一個戴著面具的人找上門來，自稱是魔鬼城的財使，來推銷一塊玉牌，要價一萬兩銀子，保我一世平安。這不是強取豪奪嗎？我當即嚴辭拒絕。現在看來，這塊『閻王令』的出現必與此事有關。」
馮駢道：「魔鬼城有酒、色、財、氣四大使者，其中財使有『一本萬利』之稱，為魔鬼城聚斂錢財。負責殺人的，是氣使，脾氣很大，性如烈火，往往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火冒三丈。」
常順道：「我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說完拔刀砍向桌上的一盤肉丸子。眾人只見寒光一閃，瞬間已有七個肉丸子被齊刷刷地剖成兩半。
旁邊的人不約而同地喝彩：「好快的刀！」
惟獨馮駢不以為然地道：「肉丸子是死物，不足為奇。我砍個活的東西給你們看看！」說著拔出刀來，似是漫不經心地虛劈了一刀，然後歸刀入鞘。
眾人盡皆大笑——這種拙劣的刀法確實太可笑了。
但在常順看來，馮駢的刀法不但不可笑，而且非常可怕！一招分為七式，七個變化一氣呵成。再定睛看時，地上已有七個被劈成兩半的蒼蠅。他這才知道馮駢的刀法遠在自己之上。
忽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刀法。」
眾人循聲看去，說話的竟然是一個身材一般、相貌平常的白衣人，而且誰也不知他是何時來的。
常順強自鎮定：「請問：你一刀能砍幾個蒼蠅？」
「我的刀不是斬丸子的，也不是砍蒼蠅的。我的刀是用來殺人的。」那白衣人說得很認真，彷彿殺人是一項無比崇高而神聖的事業。
常順問：「你是誰？」
白衣人一字一頓地道：「我是魔鬼城酒色財氣四使者中的氣使。」
眾人不禁臉色大變。
馮駢大吼一聲，出手拔刀，但見刀光一閃，一人倒了下去。
但倒下去的並不是氣使，而是馮駢自己！他的刀還沒拔出，氣使的刀已刺中了他的胸口。
沒有人看清氣使是如何發出這一刀的。
霎時常順心中怦怦直跳，手掌心全是冷汗，絕望的情緒瀰漫了整個身心。
忽聽一個非常優雅動聽的女人聲音道：「金風送爽，丹桂飄香，這塊如同死人靈位般的黑牌子擺放於此，豈不是大煞風景？」話音剛落，一個美婦到了眾人面前。
氣使狂笑道：「依你說，『閻王令』應擺放到哪裡？」
那美婦一本正經地道：「是猛虎就應該嘯傲山林，是雄鷹就應該搏擊長空。『閻王令』應扔進茅坑裡，這叫臭味相投，得其所哉！」
眾人想笑，卻又不敢笑。
氣使倒笑了：「老虎拉車，誰趕（敢）？」
「不過就是一塊黑木牌，怎麼就老虎屁股摸不得？我就不信這個邪！」那美婦說著身形躍起，取下了牆壁上的黑木牌，隨手拋了出去。
氣使箭一般衝上黑木牌落地的方位，令他目瞪口呆地是：黑木牌真的落在了茅坑中。能將一塊小木牌準確無誤地丟入百丈之外的廁所，這手功夫真是非同尋常。
氣使很快又折了回來，大叫道：「常順，你只要殺了這婦人，就可免死！」
常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聲令下，與眾弟子一齊包圍了那美婦。
那美婦眼中閃出悲哀之色：「人道江湖險惡，其實真正險惡的是人心！」
氣使大笑道：「你不是見義勇為嗎？你不是要多管閒事、愛打抱不平嗎？可人家不僅不感激，還要取你性命！你心中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這真是對你的最嚴厲的懲罰！」
常順等人對那美婦的圍攻開始了，那美婦在刀光劍影中縱橫來去，常順等人的兵刃根本碰不到她的一片衣角。
突然，那美婦一聲長嘯，身形拔起，躍出了常順等人的包圍圈。
但就在這時，氣使出手了，一把飛刀如離弦之箭，襲向那美婦的後背。他出手的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料定那美婦絕對躲不過這必殺的一擊！
更出人意料地是：本來已「死」在地上的馮駢竟然活了，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手中的刀閃電般發出，封住了那美婦所有的退路！
在這一瞬間，常順及其弟子們都明白了：原來馮駢也是魔鬼城的人，他的真正目的，就是針對那美婦的！
那美婦同時面臨氣使的飛刀和馮駢出人意料的偷襲，無論如何也難以躲過！
但那美婦偏偏躲過了！
那飛刀「噗」的一聲，從那美婦身邊飛過，餘力未盡，刺中了常順的心口，常順頓時斃命。
說時遲，那時快！那美婦同時躲過了馮駢的刀，反手一掌，擊中了馮駢。
馮駢的身子直飛出去，如一條死魚般落在地上，以前裝死的他，這次是真的死了。
「沒想到你的武功如此之高！」氣使眼中閃出驚異之色。
那美婦微笑道：「我上官蘭要是那麼容易殺的話，早就死了一萬次了！」
頓時，全場皆驚。
上官蘭是萬事通的弟子，酈浩然的妻子。
而萬事通和酈浩然，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江湖相傳，萬事通博聞強記，聰明絕頂，天下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又因姓萬，故被稱為「萬事通」，其真實名字倒不為人所知了。他作《英雄榜》以品評天下英雄人物，乃武林中公認的權威，有「一言九鼎」之稱。門下有六大弟子，其中四名男弟子不僅都在當世十大高手之列，還因分別精於琴、棋、書、畫而被世人稱為琴聖、棋聖、書聖、畫聖；兩名女弟子中，歐陽倩以智謀聞名於世，上官蘭則以滿腹詩書著稱。
酈浩然，在《英雄榜》上排名第二位，是碧湖山莊莊主，也是武林最著名的俠客。
氣使掉頭就走，遙聽上官蘭道：「碧湖仲夏，四面荷花，風景如畫，屆時歡迎大駕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