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壓六宮》節選1 文 / 飛觴
初春的清晨,天濛濛亮,東天邊上一絲微弱的太陽光,還沒有越過屋頂頭。城南那最大的菜市場叫賣聲方起,街頭上三三兩兩是起早趕市集的人。
「新出籠的饅頭好咧!」隨著一聲最大的吆喝,饅頭鋪的小夥計手腳麻利地將蒸籠的鍋蓋xian起,剎那間熱騰騰的白汽迫不及待從層層架起的籠屜上衝天冒起,又飛速四散開來,引得許許多多早起的城民向著這邊kao攏過來,喝賣的聲音一時嘈雜開來,熱鬧非凡。
小夥計手腳飛快,一邊笑容可掬的招呼一邊拿著紙張包著剛出籠的白面饅頭,這是他每天必做的熟練活,縱然人多,卻一點也不亂。不多時,圍攏過來買饅頭的人緩緩散開,小夥計愉快地拍了拍手,準備歇一會,這一抬頭的功夫,卻忽然又愣住了。
籠屜上散出的白濛濛的熱氣已經差不多都散淨了,小夥計正提著最後一籠的籠屜準備打開,手一抖的功夫白氣絲絲地自壓著的抽屜下飛速散出,他卻忽地停了本該一氣呵成的動作,雙目直呆呆地看向面前。
就在他的跟前,霧氣緩緩散去,lou出一個身量不高的小人兒來。
肩頭窄窄的,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並沒有梳成時下最流行的髮髻,甚至連個簡單的髮髻都沒有綁成,只是披散在肩頭,不知用什麼簡單地綁了起來,其餘散亂的長髮,有的垂在胸前,有的順著肩頭緩緩地垂到了腰間。
她穿著一件極其簡單的單薄長袍,似乎是洗的過度,都看不出原來顏色,腰間用黑色的布帶勒住,布帶很長,從腰間又垂落下來,幾乎落到地,也許是人瘦小的緣故,黑帶勒住竟顯得腰那樣細,一巴掌就能握過來的樣子,小夥計愣愣地看著面前人,一時之間忘了動作,卻看不清她的容貌,也忘了伸手去揮掉那些礙事的霧氣,一直等到霧氣裊裊從他面前散開,才看到一雙大的驚人的黑眼睛,就在眼前,忽閃忽閃地,正望著他面前xian開的一屜蒸籠上賣剩下的兩三個饅頭之上,那大眼睛裡閃著一絲渴望跟膽怯的光,細長的眉毛微微地蹙著,看的小夥計的心都揪起來了。
「姑娘,你要買饅頭嗎?」半晌他才反應過來,張口熱情地問。
「買……」女孩張口,目光從饅頭上轉向小夥計的臉上,「買?」
小夥計心一跳:「您不買?」
女孩怔怔看著他,似乎不知道怎麼回答,雙眼之中lou出迷惘跟呆怔的神色,小夥計心下一轉,伸手抓起一張包饅頭的紙張,問:「您買不買?一文錢兩個,要不要?要我就給你包起來。」
「一文、一文錢?」女孩遲疑地,人卻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小夥計心頭一動,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試探著問:「姑娘你……不會沒錢吧?」
女孩的臉忽地慢慢地紅了起來。
她初次到人寰,對世事一竅不通。一路走過來,本不知道什麼叫做賣,餓了就伸手拿點東西來吃,鄉間民風樸實,有人看她年紀小不多計較。進了城之後,卻被人追著好是罵了一陣,幸虧別人看她長的柔弱人又年幼,不是狡詐的人,所以還不至於伸手打她,可就算是這樣,那種種臉色跟犀利言語也已經夠她受的,如此漸漸地也明白那些東西不是伸手拿過來就能吃的,——要「買」。現在只是餓極了,卻不伸手。見這小夥計說「一文錢」,腦中又想起那些罵她的人來,頓時臉上一紅扭過身子,便想離開。
「姑娘您等等!」身後卻有人叫了一聲。
她遲疑著停住腳步,回頭去看,長髮在腰間微微一擺,年小身子瘦弱,動作間別有一種楚楚可憐姿態,回頭看時,卻見到是那小夥計,正飛快地自饅頭攤後閃身出來,向著她大步流星走過來。
「你……你要幹什麼?」她問,掃了小夥計一眼,臉上的紅仍舊沒有退卻,聲音弱弱地說,「我……不買。」
「不要你買,」小夥計咧嘴一笑,笑容有些羞澀,「這是送給你的,來,拿著。」
他伸手向前,小姑娘低頭一看,卻見到他手上拿著一個紙袋,紙袋內鼓鼓囊囊的,紙袋口邊上散著絲絲熱氣,她一愣,那小夥計伸手拉住她的手,將紙袋遞在她手中:「我看你也餓壞了,這樣瘦……」說到這裡,眼睛上下看了她一眼,忽而有點不好意思,「以後餓了,就來找我,這三兩個饅頭不算什麼。」
女孩說不出話,身後饅頭攤上有人在叫,小夥計回頭匆匆答應一聲,又轉身來看了女孩一眼,這才笑著說:「你只管吃,我沒有惡意的,好了,有人叫我,我走了!」
他衝著她擺擺手,轉身飛快地跑了回去。
軒轅春山搖著扇子路過長街,清晨的菜市,忙碌而吵嚷,是所有文人雅士們厭棄的所在。他卻偏偏十分喜歡這種環境,無論是沖天而起的饅頭攤的白汽,還是路邊上討價還價的聲音,車轱轆滾過的聲音,旁邊相熟的老闆衝他招呼的聲兒,都讓他有種身處塵世的真實感,他閉上眼睛,嗅到空氣中各種食物的香氣,另是青菜從地裡***之後散發出的新鮮的氣息,風裡還有點殺魚之後的腥氣,他並不覺得討厭,反而微微一笑,轉頭顧盼之間,神采飛揚,明眸皓齒,十分動人。右耳邊上的耳釘閃閃發光。
他記不得自己初次來是什麼時候了,總之那時候引得菜市上幾乎轟動,眾人都為之側目,看他的眼神彷彿看一個走迷了路的大少爺,目光之中有不屑跟懼怕。實際上也是,他的名貴打扮跟風雅做派都讓人覺得這種貴公子該在守衛森嚴的大宅子裡養尊處優,一切都跟這嘈雜忙碌的地方格格不入。後來……漸漸地見他每天都來,這才都安逸下去,逐漸也跟他混的熟絡,見他為人沒什麼架子,很好相處的模樣,十分歡喜,竟也成了彷彿認識多年的好友。
「春山少爺,帶點新鮮菜頭回去吧?」那邊老闆在叫。
「還是帶兩根山藥,多汁還很新鮮,對身體好處多呀。」
「春山少爺這麼年輕身體也好,不用這些啦。」
「喂,你這人腦袋裡都想什麼啊!」
幾個大嬸擠在一起哈哈大笑。春山燦爛一笑:「王大嬸也是關心我呀,咦,那邊饅頭出爐了,去搶兩個去!」
扇子一收,他毫不猶豫地拔腿向著那人最多的地方衝了過去。
「人都走了,還看什麼看,口水都流出來啦。」
「真是,這幾年來每天都看,卻總是看不煩,原來世間竟有這麼好看的男人……」
「是啊是啊,真是想不到,這樣貴氣,這樣的做派,難得一點架子都沒有,咦,你說春山少爺到底是什麼身份?」
「不知道啦,總之每天能見到他就好。」
「我也是,我家那老頭子都吃醋啦,哈哈哈,我管他。」
「是啊,難道他不喜歡看嗎?可惜我家只有一個小子,沒有女兒,夭壽喔。」
「我倒是有個女兒,只不過以春山少爺的眼光,恐怕看不上咱們小門小戶呢。」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過,像春山少爺這樣的人才,不知道有誰家的女兒能配的上啊。」
塵世的小聒噪,帶著安穩的小幸福氣息。春山雖然離開,仍然聽在耳中,嘴角一挑,是一抹堪比鑽石光芒的璀璨的笑。
小夥計飛速回到饅頭攤邊上,望見那人燦爛明媚的臉色,急忙招呼一聲:「原來是春山少爺,要幾個饅頭?」
「一個嘗嘗鮮。」春山笑著,伸手遞了一枚銅錢過去。
「上次收您的錢還欠著呢,這次不要啦。」小夥計手腳麻利地包了一個饅頭遞過去。
「剩下的就留著給你攢著娶媳婦吧。」春山哈哈一笑,舉起饅頭向著小夥計示意。
小夥計臉上一抹羞赧一閃而過:「春山少爺就托您吉言啦。」
說著說著,目光不由地投向方纔那女孩站著的地方。
春山見他有點神不守舍,心頭驚奇,剛才來時候也好像見他在跟誰人說話。此刻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在那湧湧的人潮之中,所有形態各異晃動的人影之中,春山依稀看到一抹淺淺淡淡的影子,自眼前幽幽地一閃而過,便消失在人群之中,留給他的最大印象,便是那潑墨一樣垂在了腰間的長髮,發尾微微一擺,竟是無比言說的風情好看。
微寶沿著長街走出去,人太多的地方,總會叫她覺得不安。
手中捧著饅頭,摸著紙袋上透出的絲絲熱氣,叫她覺得有點心安,將紙袋貼在胸口上,飢餓的感覺越來越厲害了。
走到長街的盡頭,人已經越來越少,微寶望著不遠處的高大牌坊,加快了腳步,走到了牌坊邊上,左右看了看,沒有人注意她,這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將紙包打開,取出一個饅頭,小口小口地咬起來。
真好吃……又香又軟,咬起來還帶一點甜,微寶心滿意足地咬著饅頭,一口饅頭下嚥的時候,幸福的感覺讓她有點想哭。
不多一會,已經吃掉了一個饅頭,肚子還是有點餓,微寶卻不捨的再吃,將剩下的饅頭重新包了起來。以後還不知怎麼樣呢,吃一個已經足夠了,可以支撐一段日子,在找到壞人之前……
她打定了注意,握著饅頭袋從原地站起來,就在這時候,旁邊顛顛地跑過來一隻土黃色的狗,竟然向著她這邊過來,微寶一愣,拖口叫:「小毛!」
那狗停下來,疑惑地歪頭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嗅到了她手中握著的饅頭袋,竟然向著她走了過來。
這一回頭,微寶已經認出來,這隻狗雖然長的跟小毛相似,卻不是小毛,小毛分明已經……給那個人殺死了。那個壞人!她心頭恨恨地,又有點疼,忍不住流了淚,伸手將眼淚擦去,抽了抽鼻子,那狗卻停在了她的跟前,昂頭看著她,那兩隻亮晶晶的眼睛,似乎在期盼什麼。
微寶愣了愣,心中忽然想起某個很久很久之前聽過的故事,莫名地忽然想:該不會是小毛投胎轉世回來看她了吧?望著那狗期盼的目光,她忽地破涕為笑,伸手擦了擦眼淚,說:「你是小毛嗎?如果是,你就叫兩聲好不好?」
那狗望著她,彷彿有點等的不耐煩,上前一步,抬起鼻子拱了拱她手中的饅頭袋子,而後竟「汪汪」叫了兩聲,微寶大驚:「你真是小毛嗎?」伸手去摸那狗的頭,那狗卻一張嘴,一口咬住了她手中的饅頭袋,微寶一愣,那狗咬住她的饅頭袋,轉頭就跑。
微寶的袋子之中本裝著兩個饅頭,那狗嘴雖大,卻只咬住了一個,剩下的一個自袋子口滑落出來,滾在了地上,微寶叫:「小毛小毛!」那狗理也不理她,叼著饅頭一溜煙地跑了個沒影,微寶怔怔地望著它消失,又看了看地上的饅頭,這才邁步上前,將在地上滾了幾個個兒,沾了灰的饅頭拿在了手中,輕輕地拍了拍,呆呆地捏住了。簡簡單單的動作間,鼻子卻又是一酸。
小毛走了,殺死小毛的壞人也走了,現在這個像小毛的狗狗又搶走了她的一個饅頭跑了,本來她想給它吃的,何必要來搶呢,又不會不給……微寶心酸,抱著饅頭蹲了下來,眼淚順著眼角啪啪地落下來。
「哈哈哈……」正在傷心,旁邊卻傳來一陣大笑的聲音。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微寶抬頭去看,卻看到有個英俊青年,一身華貴的白色衣裳,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一手握著一柄扇子,一手捏著吃剩了大半個的饅頭,正望著她忘形的哈哈大笑。
他的樣子長的倒是不難看,笑起來雖然張狂,唇紅齒白的樣子倒也不惹人討厭,只是打扮的很奇怪,尤其是右耳邊上閃閃發光的,是耳朵上有什麼東西綴著。
為什麼他笑的這麼開心?是在笑什麼?微寶不解地看著他。
那青年笑了一會,對上她烏黑的大眼睛,那眼睛能說話一樣,帶著一點無辜的驚奇望著他,眼睫毛上隱約還帶著星星晶瑩淚水,不由地心頭微震。不知過了多久,青年伸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一步三搖很有氣派地向著她走了過來。
在走過去之前,春山本來有一肚子的諷刺的話要講。
笨死了這個孩子,真是笨死了,和狗說話又哭又笑不說,居然還會呆呆地叫一隻笨狗把饅頭搶走,還要吃狗剩下的東西。他混跡菜市場這麼多日子,沒見過這麼笨的孩子,居然從狗嘴裡搶剩下的東西吃,哈哈哈。
可是,當正視她雙眼的時候……
他猛地打了個顫。就好像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陣冷風,吹的他通體發涼,這樣灑拖隨意的人,一時之間竟也笑不下去。
怎麼會有那樣的眼神啊……清澈高遠的好像一片雨後的天空,隱隱透出一絲說不出的明湛晶瑩。
她看著他,沒惡意,沒不滿,只是單純的看著,不通人*的好壞同善惡,如一個純白的旁觀者。
春山望著她,在饅頭攤上驚鴻一瞥,那個背影喚起了他的無限好奇,一邊咬著饅頭一本向著這邊慢慢地走來,本不是誠心來尋什麼的,不料竟見到這樣一幕。
說起來……這女孩子並不算漂亮。
他挑剔的打量。
以他堪稱專業的眼光來看:
大概是年紀還小,身量也弱的很,瘦瘦的樣子,窄窄的肩,沒胸。那腰更是細的出奇,一握能折斷的樣兒,春山回味初次見她背影那一眼,那潑墨也似的長髮,忽地想:倒是生了一把的好頭髮。
面孔兒卻生的一般,大概是家境不大好的緣故,這般瘦弱,如一隻流浪的小貓。眼睛太大下巴太尖,只是有點奇怪,不說話時候眼睛便似能說話,說的是無聲的脈脈的語言,更奇怪的是他竟能感覺得到。
玲瓏的口鼻,巴掌大的小臉,粉黛全無,大概是營養不夠,多一點菜色,細看來到也算精緻了,都是小的出奇……這一整個人站在他的跟前,給他的感覺,就是個……古怪的小東西。
「你啊你,倒是也笨,怎麼竟被一隻畜生把東西搶走了呢?」他說著,在微寶面前停住,調侃般看著她。
微寶茫然抬頭,仰望著面前的青年男子,他在說什麼?
她有點不懂,索*也不理會他,轉過身默默地要走。
「喂,我跟你說話呢!」春山心頭一愣,他還從來未曾試過主動跟人講話,而對方卻絲毫都不理會他的。
他伸出手,向著她瘦弱的肩頭按下去。
「你想幹什麼?」微寶縮了縮肩頭,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手。有些膽怯般看他。
「我……」他本該是滔滔不絕的,此刻卻不知怎地了,看著她小兔子般的眼睛有些怔。
微寶眨了眨眼,手有些緊握。
春山一眼看到她手中握著的饅頭,心頭鬆了一口氣,說:「這饅頭髒了,不能吃。」他說。
微寶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饅頭,慢慢地搖了搖頭,仍舊握緊在懷中轉身向前走。
「喂!」春山這下惱了,跺了跺腳追了上去,「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微寶吃驚般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加快了步子。
春山察覺到,望見她的大眼睛有意地避開他不看,想了想,又笑瞇瞇地問:「小姑娘,你好像餓的很了,你家大人呢?你莫不是迷路了吧?」
她的臉上lou出茫然的表情,似乎苦惱地搖了搖頭:「我在找人。」
「你在找什麼?」他問。持續微笑放電著。
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而他不笑如笑,何況也愛笑,曾經有人誇獎他一笑傾人心,他也攬鏡自照過,連自己都深深喜愛這幅容顏——啊,近乎自戀。
但是說實話那眼睛彎彎的樣子的確很叫人顛倒,無論遇到何等難題,只要他lou出這幅笑嘻嘻的模樣,再甜言迷語哄上一哄,天大的事也鮮少有解決不了的。
春山如笑,春山帶笑,春山也愛笑,笑的風輕雲淡春風撲面一剎那如置身花叢香氣馥然,無法形容的極好看。
她卻望著他,忽然說:「你不要這樣笑。」
「為什麼?」春山心頭一跳。
「很難看。」她回答。
簡簡單單三個字,似乎在訴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她的臉上連一點厭棄的神情都沒有,似乎在說「你的臉上沾了灰」那樣的直白的事實。
春山整個人一抖,似乎有人當胸給了他一拳,這天下無敵的笑容居然有吃癟的一天,命運對待他實在詭異。他還愣著,那邊微寶已經抱著手上饅頭,加快步子走遠了。
春山本能趕過去的,此刻卻愣愣地站在當場,眼睜睜看那嬌小的女孩子快速的走著,那瘦瘦的樣子好像弱不禁風似的,隨時都會被風吹走或者跌倒地上,然而卻一直不曾,直到在拐角處消失。
「真的……很難看嗎?」他皺眉自問,伸手摸著下巴苦笑,手上半個饅頭落地都不知道。
「我真的很難看嗎?子詹?」春山歎一口氣,終究將那面磨得透亮的銅鏡放在一邊,第一百零一次的問。
「你這樣幽怨又是怎樣?在哪家姑娘那吃癟了不曾?」寧子詹瞪了春山一眼,低頭仍舊去擦拭手上的寶劍。
春山伸手托腮:「若說是在個絕色美人面前出糗,那也是罷了……偏偏是個毛丫頭……」他自言自語地說,忽而又想到重點,於是大叫:「喂,你還沒說我到底難看與否呢!」
寧子詹皺眉:「這話你別問我,去問你那八位已然望穿秋水春心*動的姬妾,她們會給你滿意的答案。」
「又春又秋的,」春山眼睛一瞟,狹長的眼尾眨了眨,別有點嫵媚流轉,他笑說:「你這話裡好像有點吃醋的意思。」
寧子詹手上寶劍一揮,寒光滿室。春山慌忙擺手:「喂喂,開玩笑的好不好?」
寧子詹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他一眼,將寶劍流利回鞘,轉身向外走去。
春山叫了一聲:「子詹!」
寧子詹站住腳,回頭看,卻見春山笑的眉眼彎彎,明眸皓齒望著他,說:「我不過開個玩笑罷了,何必當真嘛,大不了我陪個不是?」
寧子詹心頭一動,說:「你好歹也該顧忌一下自己的身份,別對誰都是這吊兒郎當的樣子。讓外人看見了,成何體統。」
「那你說我這樣子難看麼?」春山跳起來,眼睛閃閃鍥而不捨地問。
寧子詹歎了一口氣:「不難看。」
「我想也是。」
「可是很虛假。」寧子詹望了他一眼。
虛假?春山身子一顫,站住不說話。
原來,癥結在此。
寧子詹本是要走的,見狀卻停了步子,想到他先前的自言自語,不由問道:「怎麼?是有人說你這樣兒難看了?這人倒是……大膽。」他嘴角lou出一絲微笑,眼中卻透出一點驚奇,到底是誰如此火眼金睛,能看穿春山這春花綻放底下的虛假不懷好意?尋常人見他這般百花盛開的絢爛笑容,早就軟了骨頭,哪看出什麼真什麼假。
春山無力般吐了一口氣,寧子詹見他一反常態,心底越發吃驚,不由折身回來,問:「怎麼?到底是誰?莫非是尚書家公子?他喜歡雞蛋裡挑骨頭你不是不知。」見他面無表情,心想自己猜錯了,於是又問,「或者是太師家小姐?」
尚書家辰公子向來同春山看不對眼,兩人相見,免不了會生口角,而春山對太師家蘇小姐卻異常傾心,偏偏蘇小姐清高,且說他「不學無術」,時常不好生對他。若說春山吃了癟,不是尚書家公子,便肯定是蘇小姐。
除了這兩個,西越國也難有第三個人敢惹上他春山。
寧子詹本以為自己猜的十拿九穩,卻不料春山仍舊一臉漠然。
寧子詹一時愣著,見他大反常態的樣子,只當他是又愛上了誰家的姑娘,卻千年難得一次的被糗到了,到底是他知心好友,不忍見他如此,當下勸慰說:「春山,我只是隨口說說,我同你相交不錯,才敢這般說你,也能看出你這笑不過是哄人來的,若是其他人……想必是無心所為,你不用放在心上。」
春山看他一眼,腦中卻回想到那小姑娘說「很難看」時候如常的表情,忍不住苦笑一聲:「若說是無心所為,我倒是相信。」
第二天春山照樣是早早的去逛集市,幾年來這已經成了他的愛好,只不過有時候起早,有時候晚了就罷了。也難有一連幾天都去的。這日卻反常,精神抖擻的裝扮整齊了,便直奔市場而去。
他在牌坊門邊轉悠了許久,除了來的小狗三兩隻,渾然不見那嬌小身影。
一直從早晨太陽初升到中午艷陽高照,春山收穫了滿臉的汗滴,身上的汗也滲出來,差點成了尊雕像,來來往往的人都將他當成好看的一幅畫來觀賞,笑的太多瀟灑的貴公子也有點難以忍受,終究忍不住悻悻離開。
第二日他依舊去,沿著市場細細地兜了一圈,甚至連菜農大叔用來挑菜的框子都忍不住翻了個個兒,卻仍舊沒見到那小小的瘦弱身影。
春山大恨,到了第三天他還是想去,府中卻發生了一件事情,阻礙了他的腳步。而後一連三天都沒有機會瀟灑出門。
春山再有機會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後,一連幾日的忙碌他也幾乎將那影子給淡忘了,當時那麼急切,本也是心血來潮。原本就該這麼繼續淡忘下去,一直到幾十年後或者偶然想起年少,會想到:喔,原來曾經有那麼一段……但彷彿是上天注定,那日春山在同蘇家小姐喝茶的時候,有人送來一幅畫,畫中人執扇溫文而笑,蘇小姐讚了一句「笑如春風」,春山心頭一顫,似想起了什麼事情來。
他告辭了蘇小姐,沿路回府,在經過城南市場之時,心血來潮,隨意進去逛逛,卻不料在經過饅頭攤的時候,望見那一頭長髮的女孩垂著肩站在原地,面前是個肥頭大耳的老闆,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說著什麼。
春山急忙上前去,走近了,卻聽的那老闆說:「收留你在這裡,已經是小五極力求的了,你這般笨拙,幾天下來已經打碎了多少家什,你自己算!」說著歇了一下,又罵:「我是找人來幫忙做事,不是要人來破財的,你若是這樣,我這裡是養不起的,趁著小五不在,你自己走人吧。」
春山在不遠處看著,他的目力甚好,看的一清二楚,女孩子的眼睛垂著,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抖的,臉頰有些泛紅,櫻桃般的小嘴被牙齒咬的紅紅,顯然是窘迫交加,不知如何是好的嬌羞慚愧狀。他心頭砰然而動,心想這可不是天賜良機,讓本公子出手英雄救美的麼?
第四章
挺了挺胸正想瀟灑上場,忽然聽得旁邊有個聲音說:「老闆!」春山心頭一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