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十一章 金風寨 文 / 本物天下霸唱
第二十一章金風寨
鷓鴣哨認為瓶山的後山之中,有無數毒物藉著山中藥性潛養形煉,早晚就會釀成大患,不論是不是要盜發山中古塚,都要想方設法將其斬草除根,但是必須要先找尋一番,看看瓶山附近有什麼天然造化之物,可以克制那山中毒物。
陳瞎子本就是個見機極快的人,聽後頓有所悟,有道是「弱為強所制,不形鉅細」,好比是「三寸竹葉青,能咬死數丈長的大蟒」,只要找出僻毒克蜃的寶物,何愁盜不得瓶山古墓?他臉上動容,拍案而起,讚道:「聞君一席話,真如撥雲見日,想那些藏身古墓裡的百年毒物,吸得山中藥氣和地宮中的陰晦,一旦得了大道,必定專要害人,其後果不堪設想,吾輩卸嶺群盜,就算不為圖取墓中的寶貨,也定要結果了斷了它們,能把這場功德行透了,說不定就可借此成仙……」他向來不信神佛修仙,不過此時說來,是為了讓搬山道人知道,常勝山裡的好漢可不光是為了盜墓謀財,歷來都有救民於水火之心。
二人商議良久,決定再到瓶山附近的幾座苗寨中走一遭,於是喬裝改扮,鷓鴣哨雖然眉宇間殺氣沉重,可他久山中勾當,又通各地土語方言,識得風土人情,若是扮成個冰家苗的青年男子,只要不是撞見綠林中的大行家,也絕不會露出半分破綻。
但陳瞎子做慣了常勝山裡的舵把子,一看模樣就是江湖上人,絕不是做本份生意的,所以只能扮個算命先生,或是相地看風水的地師,再不然就是七十二行裡的手藝人。
於是鷓鴣哨只好同他扮了「木匠墨師」的伴當,湘西吊腳樓眾多,常有木匠走山串寨,幫著住家修補門窗,換些個山貨為生,這種墨師,山裡被稱為「扎樓墨師」,哪怕是深山密林裡,只要是有寨子居民的地方,就有扎樓墨師的蹤跡,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陳瞎子身份極高,走到哪都少不了帶許多跟班的手下,如今啞巴崑崙摩勒和花螞拐都已折了,卸嶺群盜如何能放心讓首領跟個搬山道人進山,而羅老歪傷勢未癒,無法同行,後只好讓紅姑娘跟著陳瞎子和鷓鴣哨,另有二十個弟兄,都帶著快槍,遠遠墜他們後邊暗中接應,因為羅老歪的部隊瓶山連挖帶炸,動靜鬧得不小,驚動了附近的幾路軍閥和山賊土匪,那些人都不是常勝山的背景,只不過對瓶山古墓也是垂涎三尺,可這幾路人馬勢力都不如羅老歪強大,又見卸嶺群盜吃了虧,也都不敢輕舉妄動,只是不斷派出探子,附近窺探動靜,想藉機撈點油水,所以卸嶺魁首想進山采盤子,實是要冒許多風險,不得不做好充足的準備,以免有意外情況發生。
鷓鴣哨看眼裡,心中頗為不屑,蹙著眉頭等了半天,陳瞎子這才部署完畢,便同著鷓鴣哨、紅姑娘,三人扮成走山的扎樓墨師,另教那被擄來的熟苗「洞蠻子」做嚮導帶路,一路下了老熊嶺進了深山。
瓶山附近人煙稀少,只是散佈著稀稀落落的幾個寨子,近處的南寨,都被開進山裡的工兵部隊嚇得逃走避亂了,那洞蠻子的指點下,鷓鴣哨等人穿過山中一條深谷,逕投北寨而來。
這段路途的地形加險惡,幾乎都是原始叢林,沒有路徑可走,一般來說,形容山光水色,常會用「景色秀美」來描述,而這被當地人稱為「沙刀溝」的山谷,卻只可用「景色奇美」來形容,眼中所見,是奇峰林立、怪石橫空,數百米深的峽谷中,有上千根陡峭直立,形狀各異的石筍,一叢叢地直刺向藍天,山谷中雲海奔騰、霧濤翻捲,座座危石怪巖雲霧中忽隱忽露,一路走去,也看不那許多奇絕的風景。
好洞蠻子熟悉山中形勢,千奇百怪的山谷中不會迷路,而且洞蠻子膽小怕事,知道陳瞎子等人是軍閥的大首腦,處處小心伺候,哪有逃跑的膽量,另外這人還是個抽大煙的煙鬼,當地人稱這種人為「煙客」,羅老歪的部隊裡有許多當兵的都是雙槍,這雙槍是「一桿殺人槍,一桿大煙槍」,賞了他些上等的「福壽膏」,洞蠻子本是窮鬼一個,這輩子東奔西走,只為追逐些蠅頭小利,那上等的「福壽膏」,他平日裡連做夢都不敢去想,從未吸得如此暢懷興,是死心塌地的服侍陳瞎子。
沙刀溝一端連著瓶山,另一端就是附近規模大的北寨,雖然兩地的直線距離並不算遠,但中間路途艱難,絕少有人從這邊過去,陳瞎子等人跟著洞蠻子,連夜穿山越嶺,只到第二天拂曉,聽得一片雞犬相聞,才終於抵達寨中。
北寨又名「金風寨」,早千百年前,就有金苗聚居,專以挖金脈為生,如今寨子裡也是夷漢都有,山民們起得早,天剛亮就從吊腳樓中出來,各忙著自家的活計,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由於世道太亂,寨子雖然僻處深山,也要防備山賊土匪前來洗劫,所以寨中有組織起來的鄉勇,持著土銃梭標,山口檢查外來的貨商。
陳瞎子和鷓鴣哨都是慣走江湖的,豈會被幾個山民盤住,山口應對自如,輕而易舉地冒充扎樓墨師混進了寨子,他們之所以要化裝進來,主要是因為山裡的老百姓對軍閥土匪恨之入骨,一看那些魔君的影子,不是一排土銃放過來,就是捲了家當飛也似地逃進深山,若想套些實底詳情出來,也只得喬裝改扮了,以免引起當地人不必要的慌亂。
寨中山民見有外邊的人來,都好奇地圍攏過來,要看看他們是行商的還是販貨的,鷓鴣哨也真是好會,見山民越聚越多,便對眾人唱個大諾,隨即吆喝起扎樓墨師的木工贊口來,所謂「贊口」是舊社會做生意使手藝時,說給客人聽的「宣傳廣告詞」,專用來誇耀自家手段,也是一種敬天告神,圖賺吉利的套口,有唱出來的,也有念出來的,戲班子有戲贊,說書的有書贊,拉縴的有號子贊,宰豬的則有生肉贊,單是做木工的,就有上梁贊、開堂贊等數十種之多。
鷓鴣哨對諸行百業無不精通,又兼為人機靈,學什麼便像得什麼,此刻將一通木工開堂贊唱出來,豈是那些深山裡做活的普通木匠可比,聽得那些山民齊聲喝個大彩,都道「好個墨師工匠,唱得好贊口」,圍觀的山民至此已沒一個不喜歡他的。
陳瞎子和紅姑娘旁聽了,都不免對他刮目相看,這裡看來,鷓鴣哨活脫就是個年輕俊朗的木匠,一舉一動,仿得不差分毫,哪裡看得出來他真實身份,竟會是「月黑殺人、風高放火、遍挖古墓、分甲有術」的搬山道人首領。
陳瞎子擔心自己的風頭被鷓鴣哨蓋過,也趕緊幫襯:「告得眾鄉親知道,別看我們兄妹三個墨師年輕,可扎樓的手藝是半點不差,都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本事,扎樓扎椅無所不精,榫鉚接扣也有可為,但凡什麼木工活技皆能承攬……」他厚著臉皮吹了一通,幸沒說出自己是魯班爺轉世投胎,苗人極是敬重魯班,相傳洞苗搭樓的法子就是得自魯班傳授,他要是吹過頭了,自是露出破綻,無人肯信。
那紅姑娘也是曾是月亮門裡跑江湖賣藝的,招攬生意吆喝贊口的本事,並不遜於鷓鴣哨和陳瞎子,這三人拿腔作勢有唱有合,默契十足,很快就騙取了山民們的信任,有繁重的大活就先找借口推了轉日,只肯做些敲補的零活,那嚮導洞蠻子也跟著跑前跑後的忙活,一直忙到中午,就一戶撒家老者家中借伙吃飯,這才有空做他們的正事。
北寨和陳瞎子先前去的南寨風俗相似,每家的吊腳樓下也都有個「玄鳥」圖騰,都是黑色的木頭,看成色年代十分久遠了,以前陳瞎子對此未曾留意,因為湘西古時受巫楚文化影響,玄鳥的古巖畫和古圖騰隨處可見,雖然神秘古怪,卻並沒什麼值得追究的。
但鷓鴣哨的眼比陳瞎子還毒,看東西看人極準,放下飯碗,對那老者施了一禮,請教這玄鳥圖案有何名堂,那老者早年是金宅雷壇中道門的,後來避亂才此定居,已不下二十年了,他聽鷓鴣哨問起,就連連搖頭:「玄鳥其實就是鳳凰啊,這湘西山裡人大多都信奉玄鳥,湘西有座邊城古鎮就叫鳳凰,山脈山勢也形似鳳凰展翅,湘西的土人,都認為這東西能鎮宅保平安,像這刻有玄鳥的老木頭,咱們這是平常不過的東西了,土人家家都有祖上留下來的,外來到此的人,也大多入鄉隨俗了。」
鷓鴣哨與陳瞎子聽了,心中暗暗點頭,果然不出所料,玄鳥就是從巫楚文化裡衍生而出,再想往深處問問,卻打探不出什麼了,只好一邊繼續吃飯,一邊繼續打量這寨中情形,想找找有沒有可以克制毒物的東西,此寨裡瓶山極近,土人能不受物害,他們必是藏有什麼克毒的秘密,但也可能是「日用而不知」,只好「放亮了招子,支起了耳朵」,自行各處尋找打探蛛絲馬跡。
正這時,忽聽一陣高亢的雄雞鳴叫,卻原來是那老者的兒子,正從雞籠中擒了一隻大公雞出來,旁邊擺了只放血的大碗和木墩子,一柄厚背的大菜刀放地上,看樣子是要準備宰殺那只雄雞。
只見那隻大公雞彩羽高冠,雖是被人擒住了,但仍舊威風凜凜的氣宇軒昂,神態是高傲不馴,它不怒自威,一股精神透出羽冠,直衝天日,與尋常雞禽迥然不同,那雞冠子又大又紅,雞頭一動,鮮紅的肉冠就跟著亂顫,簡直就像是頂了一團燃燒的烈焰,大公雞全身羽分為五彩,雞櫞和爪子尖銳鋒利,正午的日頭底下,都泛著金光,體型比尋常的公雞大出一倍開外。
鷓鴣哨眼力過人,傳了數代的搬山分甲術之根本原理,就「生剋制化」四字,要通生剋之理,需識得世間珍異之物,他一見這只彩羽雄雞,就知極是不凡,暗讚一聲「真乃神物是也」,心中一塊石頭隨即落了地,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廢功夫」,剛到金風寨半日,未等細究,便先撞個正著,看來要破瓶山古墓裡的毒蜃,正是著落這裡。
此時那老者的兒子,已將大公雞拎到木樁上,撿了菜刀抄手裡,抬臂舉刀,眼看就要一刀揮下來斬落雞頭,鷓鴣哨剛剛看得出神,見勢頭不好,急忙咳嗽一聲,喝道:「且住!」
那老者和他的兒子正待宰雞,卻不料被個年輕的木匠喝止,都不知他想怎樣,那老者惱他多事,便責怪道:「我自家裡殺雞,與旁人無干,你這位墨師不要多管。」
鷓鴣哨賠笑道:「老丈休要見怪,我只是見這雄雞好生神俊,等閒的家禽哪有它這等非凡氣象,不知好端端的何以要殺?如肯刀下放生,小可願使錢贖了它去。」
陳瞎子也道:「老先生莫不是要殺雞待客……招待我等?萬萬不必如此,我們做木匠的只初一、十五才肯動葷,每人三兩,還要二折八扣,此乃祖師爺定下的規矩,往古便有的循例,不敢有違,不防刀下留雞……」
那老者自持是金宅雷壇門下,雖然僻居深山苗寨,卻不肯將一介走山的扎樓墨師放眼裡:「你們年輕後生,須是不懂這些舊時的老例,我家殺雞卻不是待客,只因它絕對不能再留過今日,即便是你們願出千金來贖,我也定要讓它雞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