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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二一二章(上) 文 / 舍人

    第二一二章(上)

    周益林看著今天的人民日報,大篇幅的長篇通訊《領導幹部的楷模--孔繁森》及題為《向孔繁森同志學習》的社論,讓他覺得新一輪黨員思想教育甚至廉政建設即將開始,不禁對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高達先佈置的談話任務,有了更深入地聯想,要說上級領導消息來得快,也許從這點有所體現,可紀委放著那麼多要處理的案件問題不積極行動,怎麼僅憑一封匿名舉報信就對楊陸順進行組織談話呢?他放下報紙,拿出那封郵戳上4月3號的信,再次仔細琢磨起來。

    周益林認為紀委高書記的嗅覺是敏銳的,雖說舉報信沒署名,可反映的問題有理有條,時間、地點乃至受賄金額都很具體,還點出了賄款的放在茶葉罐裡的。很容易聯想到舉報人就是行賄人,不然怎麼如此清楚呢,可偏生這樣的舉報有欠缺關鍵證據,行賄是一對一的,行賄人不檢舉,是很難查實的,這也是為什麼紀委高書記要慎重行事,只是對楊陸順談話敲警鐘,不然就直接可以讓檢察院立案調查了。

    周益林長吁了口氣,拉開一個抽屜,裡面全是有關楊陸順到開縣出任縣長後的匿名舉報信,五花八門什麼情況都有,離譜的居然還有舉報楊陸順與招待所服務員同居同宿的作風問題,真知道得那麼詳細,舉報什麼,直接捉姦在床不比舉報要徹底得多麼,現在的人啊他自認為對楊陸順沒看走眼,他在紀委工作多年,不能說有看穿人心的「火眼金睛」,但閱人無數,憑他經驗分析,楊陸順不會是鼠目寸光的官僚,只從楊陸順在南平、開縣的一系列工作就看得出,楊陸順是想做番事業的,但凡有理想有抱負的領導幹部,都會潔身自好,不能有經濟、作風等方面的把柄成為攻擊的對象,在黨校結識後,他一直認為楊陸順就是這樣難得的好黨員好幹部。

    辦公室的敲門聲打斷了周益林的思緒,忙做回辦公桌後道:「請進!」「周常委,開縣的楊陸順縣長來找您,是不是」周益林說:「請楊縣長來我辦公室吧。」他微笑起來,雖然是他通知楊陸順來談話,但也策略的沒知會辦公室的同志,讓他們就當是同志間朋友間的普通走動是最好的。

    一會兒楊陸順進了辦公室,周益林看得出楊縣長熱情笑容的背後多少也隱藏著其他的情緒,誰都知道被請到紀委來談話,並非簡單聊天了。於是他也更熱情地大步走出辦公桌來歡迎:「陸順,來了啊,快請坐。」握手後親自給楊陸順泡了茶水,讓了香煙,還親暱地並肩坐在沙發上,看得出來,這些都很好地舒緩著好朋友的情緒。

    楊陸順看了看周益林的辦公室,裡面陳設很儉樸,也讓人覺得這樣的辦公室才是紀委的地盤,笑著說:「周班長,認識你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進你辦公室啊,說實話,被紀委領導傳召,心情麻亂啊,不是見你熱情依舊,我還真有種進得來出不去的感覺。」

    周益林哈哈一笑說:「陸順你還說我,你什麼時候請我去你辦公室坐過呢?你大縣長的辦公室車水馬龍,不習慣我這裡的冷火秋煙吧。我可是天天盼望辦公室冷火秋煙,我這裡車水馬龍就不好嘍。陸順,聽說開縣造紙廠出售進展不順啊,要不要聽聽我聽來的小道消息啊?」

    楊陸順奇怪地看了周益林一眼,心說周班長叫我來就是為開縣造紙廠的事?又是個第一次啊,周班長可從來沒主動過問過我工作上的事情,不過他還是很在意市委政府究竟會是個什麼態度,點點頭說:「周班長,你說對了,到底我們開縣是落後地方,改革都這麼些年了思想還是不放開,居然就還有人說毛主席帶領工農大眾推翻三座大山,我楊陸順卻在開縣搞資本主義復辟!」

    周益林說:「陸順,其實不光是開縣思想不開放,市委意見也不統一。」雖然辦公室沒其他人,他還是壓低聲音說:「章副書記挺看重你的吧,可對賣造紙廠給私人老闆,他也持反對意見呢,說到底啊,還是對姓社姓資的分歧。其實我也納悶,幹嘛就一定要賣給私人呢?深化國企改革,也只在大城市的大中型企業進行,你老弟步子未免也太大了點。」

    楊陸順唉了聲說:「周班長,開縣造紙廠本就資不抵債,全靠政府出面與銀行協調不斷輸血才不至於垮掉,可開縣財政窮得虧幾千萬,政府實在負擔不起了,本想破產再拍賣,可時間不等人,我不想搞太繁瑣,只想盡快解決問題,收購造紙廠的公司條件非常優惠,不僅全部接受造紙廠的債務,還承諾不讓造紙廠任何一個工人失業,通過擴大規模,還能給縣裡增加就業機會,多好的機遇,可惜」

    周益林伸手拍了楊陸順胳膊一下說:「破產,南風地區還沒先例呢,你的出發點是考慮縣裡全盤,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即將失去國家職工身份的造紙廠工人們如何面對?我聽你描繪得挺好,可我還是同情一輩子在工廠裡奮鬥的工人啊。」

    楊陸順有點沮喪,說:「內陸省份就是步子慢,國家政策也不予傾斜,我倒是想有筆錢去擴大造紙廠規模,添置新設備,可哪裡有這筆巨款呢?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不是辦法,實在不行就破產,再拍賣!」

    周益林開玩笑地說:「楊縣長,你這麼積極,莫非收了人家好處?」

    楊陸順一驚,看來周益林進入正題了,既然他用玩笑口吻,自己也不妨輕鬆對待,笑著說:「我倒給人家好處還差不多,說起那個老闆你不認識,他父親衛家國你應該還有印象。」

    周益林想了想說:「衛家國,我當然記得,那會我接待過不少次,祥林嫂一樣的人物,最後出車禍死了。」

    楊陸順說:「我以前是教書先生,就是衛家國把我弄進政府的,衛書記出車禍,還是我親自到市裡接他回家的,也算幫了點忙吧,衛書記兒子衛邊那時在廣州下海,這麼些年靠本事發了財,資產數億。今年春節我見到他,請他幫忙,他念及我當年對他家有情義,這才有了收購造紙廠的事,不然人家衛邊在上海搞金融證券,哪會到開縣來買廠嘛。」

    周益林沒接著話題說,轉口問:「楊縣長,春節家裡挺熱鬧吧,堂堂縣長,開縣的同志上門拜年的如過江之鯽了。」

    楊陸順老實地說:「周常委,我春節在縣裡值班,初四才回南平,沒有一個開縣的人給我拜年,我也再三叮囑我愛人汪溪沙,不許收受任何人拜年的禮物。當然南平是我生活三十年的地方,少不了些人情往來,但絕對沒有拿人禮物替人辦事的情況,這點我可以保證。」

    周益林摸著下巴思忖了半晌才說:「陸順,我給你看封匿名舉報信,看完後再說。」

    楊陸順匆匆看完舉報信,皺眉回想很久,才堅定地說:「周常委,我的確是初四從開縣返回南平的,在家停了半小時吧就出門吃飯,到我再轉回開縣,也沒見到開縣的同志去我家拜年。」

    周益林嚴肅地說:「楊縣長,那你家人呢,他們有沒有背著你收受他人禮物呢?你看信上說五千元錢是放在茶葉罐子裡的。」

    楊陸順坐不住了,心驚肉跳地說:「周常委,你這麼一說,我就拿不定了,我家除了我父母我岳父岳母,還有離異在家照顧老人孩子生活的四姐,也、也許見是茶葉不算貴重禮物收了忘記告訴,也是很有可能的,我、我」

    周益林也多少認同楊陸順的話,給縣長家春節拜年送禮只送茶葉,確實是寒酸的禮物,可出於對楊陸順這個好朋友負責,他還是說:「陸順,要是這樣,我們就去你家,好好詢問下家人,真要是這樣,是不能算你受賄,但錢物一定要退還。」

    楊陸順還有什麼好說的,趕緊答應著,連給家裡去電話都不敢,生怕被周益林誤會是通風報信。周益林也沒讓楊陸順脫離視線,給辦公室其他同志打個招呼,乾脆就坐楊陸順的車一起去了南平縣。

    到了南平縣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沙沙已經去單位上班,楊陸順請周益林上二樓客廳就坐,周益林看著客廳幾年不變的陳設,怎麼也不相信楊陸順會蛻變,笑著安慰道:「陸順,你也別太緊張,你能主動邀請我來,我就認為你是清白的,我看還是先請你愛人汪溪沙同志來吧,你主外肯定夫人主內了,莫搞太嚴肅。」

    楊陸順點點頭,打電話去農行把沙沙叫回家,就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周益林聊天,說實在的,他自認清白,就怕沙沙鬼迷心竅周益林忽然說:「陸順,借你家衛生間用用。要不要下樓去?」

    楊陸順說:「就用這裡的吧,沒講究的,也不是坐馬桶,老式蹲坑。」周益林順手拿起張電視報,看來是大解。

    楊陸順焦急地走去窗戶看,真有點後悔沒讓基政去接,好在沒等多久,就見沙沙騎了輛女式踏板摩托車進了院子,抬頭見窗戶口的楊陸順,還俏模俏樣地揚手招呼,楊陸順沒好氣地哼了聲,轉身去開了客廳門,一臉陰沉地站在門口,等沙沙上樓來,看著沙沙穿扮時髦高檔,怒從心底起,壓著嗓門喝道:「你究竟搞什麼鬼,市紀委周常委親自上門調查,你高興了!」他這麼責備沙沙,並沒認為沙沙就有啥問題,而想藉機嚇唬嚇唬。

    沒料到沙沙到底是個女人,看到自家男人一臉猙獰,又是什麼市紀委領導上門調查,嚇得腳都軟了,滿臉歡笑頓時變成惶恐,戰戰兢兢地說:「我、我只是跟老白做點配件生意,是老白主動邀我搞的」

    楊陸順頭嗡地就大了,顫抖的手指虛點著沙沙:「你、你,沒問你這個,過年你都收了誰的禮,你給我想清楚!」忽聽到衛生間籠頭嘩嘩的水響,估計是周益林洗手要出來了,他們夫妻鬼鬼祟祟交談怕引起懷疑,恨恨地挖了沙沙一眼,逕直坐到了沙發上,埋頭抽煙。沙沙抖抖索索換了鞋子剛要進門,就見衛生間門開出來個高高大大的男人,驚慌中只覺得面熟忘記究竟是誰,站在門邊乾笑著打招呼:「哎呀,領導來了,喝茶了嗎?」

    周益林見沙沙打招呼,也笑著說:「唷,沙沙來了啊,喝了茶的,進來坐著說話啊。」見沙沙臉色驚慌,又見楊陸順臉沉如水,心說看不出楊陸順在家挺威風啊,臉色一拿堂客就如同老鼠見了貓。

    楊陸順見周益林沙沙都坐下,說:「汪溪沙同志,這位是市紀委的常委周益林同志,專程就一些問題登門做調查,請你知無不言,不要隱瞞。」

    周益林看到沙沙楚楚可憐的樣子,微笑道:「是有些情況需要核實下,沙沙,你不要緊張,我想知道,今年春節是不是有開縣的人來家裡拜年啊?」

    沙沙雖頭一次直面紀委領導,但曉得不是追究跟老白做生意的事情,心裡也沉住了氣,要說開縣來拜年的人只有一次,她當然記得,更記得那對寒酸夫妻只送了點茶葉,那茶葉在哪裡她不清楚,也許四姐招待客人用掉了也不知道,可還是沉默片刻才說:「春節來家裡拜年的開縣人啊我想想,啊,是有一對夫婦,好像是大年初四來的。我記得很清楚,開縣只有這對夫婦春節來家裡拜年的。」

    楊陸順心說完了,礙於周益林在場,不然他會結婚十來年頭一次要打堂客!

    周益林看了楊陸順一眼,又看了看沙沙,依舊微笑著問:「哦,他們叫什麼,送什麼禮物了啊?」

    沙沙眨巴眼睛說:「叫什麼名字不記得了,男的好像姓楊,他說是政府辦綜合科的,就送了點茶葉,當時我媽喝藥後嘔吐得厲害,我顧著去照料,再轉回來,那夫婦就走了。」

    周益林大為驚奇,看來與舉報信非常一致啊,看沙沙那表情越來越鎮靜,難道茶葉裡沒夾藏五千元現金?忙問:「沙沙,那茶葉還在不在?」

    沙沙說:「我就不清楚了,那天我見那夫婦走了,也沒進房間,就去外面吃飯了,你今天不提起,我還真忘記茶葉的事了,我估計四姐應該知道,家裡收撿活都是四姐做的。」

    楊陸順騰地跳起來小跑到樓梯口喊道:「四姐、姐,到樓上來一下。」

    周益林說:「待會四姐來了,請沙沙詢問茶葉的去向,氣氛莫搞太緊張了,陸順,你別陰沉著臉,四姐是老實人。」

    四姐笑咪咪地上樓來,說:「陸順叫我什麼事啊,你難得回家,留客人一起吃飯啊。」

    沙沙說:「四姐,你還記得過年有對兩公婆來拜年,送來的兩罐茶葉嗎?好像是鐵皮筒筒裝著的。」

    四姐說:「知道知道,我看那茶葉顯得蠻好,就放到條櫃裡了,每次搞清潔都還擦過呢,我去拿啊。」說著走過去彎腰從放電視機的條櫃裡拿出了兩罐茶葉擺在茶几上,看得出確實勤於擦拭,綠色的茶葉罐幾乎一塵不染。

    看著茶葉罐,楊陸順強笑道:「四姐,你下去忙吧,晚上就在家吃飯。」

    等四姐一走,周益林就拿起茶葉罐仔細觀看,用手掂了掂重量,很快就發現一罐茶葉重量不對頭,打開看去,裡面果然藏著一卷百元鈔票,沙沙頓時驚呼道:「周、周領導,我、我不知道裡面有錢啊。哎呀那個該死的,竟然」

    楊陸順怒喝道:「汪溪沙,說了叫你不收人家東西,你偏當耳邊風,這下好了,茶葉罐裡藏了錢,你這就是受賄啊!」

    沙沙淚水嘩地流了出來,說:「我哪知道啊,還真以為是茶葉嘛,周領導,我不是受賄,我真不知道啊。」

    周益林已經清點完鈔票,說:「陸順,與舉報信上的吻合,五千元整。喏,這裡還有張拜年卡,是一個叫楊昊潤的人送的。」說著把一張紙片遞過去,上面寫著祝楊縣長新春愉快,落款是楊昊潤。

    楊陸順唉了聲說:「原來是他,原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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