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二一一章(中) 文 / 舍人
第二一一章(中)
吳思凱聽完計生縣長盧國平的匯報,在聽的過程中就基本想好了應對的話:「老盧啊,實事求是地說,這次計生評比,全市鄉鎮大排名,開縣能得幾面紅旗?」
盧國平唉了聲說:「吳常務,我個人巴不得想得第一名呢,可情況是這麼個情況,保守估計,紅旗鄉鎮最多只有一兩個,市裡換了新市長,別的不起心,專對計劃生育感興趣,這不搞了個鄉鎮大排名,不是我私下發牢騷,我看是吃飽了沒事幹呢。」
吳思凱溫言撫慰道:「老盧,既然是新市長的新舉措,我們就得積極響應嘛。看上去似乎繁瑣了點,其實工作還是那些工作嘛。我知道我們開縣的基礎工作是很不錯的,省裡曾經都表彰過的,你老盧還在全省計生工作大會上帶了紅花的不是?楊縣長早有指示,不求第一,但絕不能背榜,紅旗少點沒關係,倒數第一名不能有開縣的鄉鎮,這是死命令。」
盧國平一攤手為難地說:「老吳,我可真不敢保證,看看其他縣是怎麼招待市計生委的評比小組的?遠的不說,南平的尤縣長基本是全程陪著,按照尤奮鬥的一貫作風,好吃好喝大紅包肯定少不了,其他縣大體也差不多,唯獨我們開縣,費用卡得緊,我也不敢頂風用公款大肆招待,市計生委評比小組組織偏偏又是市計生委計劃統計科的許科長,他可是負責全市各縣鄉計生工作情況的匯總統計,排名就是根據他們匯總的數據來決定的」
吳思凱插話說:「老盧,你說的我都知道,其實許科長對我們縣不搞大吃大喝還是挺支持的,他之所以專門請命帶隊到開縣,也是不想成天被酒精泡著嘛。要不這樣,等評比組回市裡,你再同縣計生委的人去對許科長進行公關,莫說沒錢,計生委一年的罰沒款夠用的了。」
盧國平這才振奮點:「吳常務,那我就按你的指示去辦了啊。」
吳思凱見盧國平笑咪咪地出了辦公室,一臉的無奈,他個人是很支持楊縣長狠剎公款吃喝的,可實際上呢,省市來縣裡的各路人馬得罪不起,縣裡辛辛苦苦的工作如果因為是沒招待好而得不到上級認可,豈不是冤哉?!何況什麼工作多少都存在瑕疵紕漏,人家高抬手能帶過,認真起來也能挑刺,怎麼辦,辦法很簡單,只是轉移了吃喝地點,從開縣映山賓館改到了市裡的高級飯店。
他還沒感慨完,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吳常務,我是張力,得空嗎?」
吳思凱說:「老張進來吧。」
張力端著自己的玻璃杯進來,先讓煙給吳思凱,坐在離吳思凱辦公桌最遠的沙發上。
吳思凱最煩張力坐得遠說話聲音還小,可這是人家的習慣,還真不好指責,何況兩人私人交情不錯,笑著從辦公桌裡走出來,坐在張力斜對面的沙發上說:「老張,有什麼事嗎?」
張力小口抿著茶杯裡的釅茶,說:「吳常務,造紙廠打來了報告,要批三十萬貸款,不然就沒法生產了。縣裡銀行不支持,說造紙廠資不抵債,不能繼續貸款,可停產也不行啊,造紙廠老小數百口要吃飯呢。」
吳思凱說:「老張,我跟銀行一樣,不支持再貸款給造紙廠了,老是靠政府怎麼能行。再說目前造紙廠主要任務是盡快推銷產品,加速資金回籠。」
張力仍舊那副樣子,不疾不徐地說:「吳常務,那就眼瞅著造紙廠關門大吉?好便宜賣給私人老闆!」
吳思凱一噎,說:「老張,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眼瞅著造紙廠關門好便宜賣給私人老闆?!楊縣長都知道造紙廠的癥結所在,難道你這個管工業的副縣長不知道。」
張力噴著煙霧說:「我就事論事,開縣萬家嘴造紙廠77年建廠開工到現在快二十年了,不說以前給縣裡做出過多大貢獻,如今造紙廠出了問題,我們政府不思考如何帶領企業走出困境,而是直接賣掉甩包袱,我看是對造紙廠退休在職乃至家屬們的嚴重不負責任,是對開縣人民的不負責任!」
吳思凱詫異地看著張力,半晌才說:「張縣長,你這話不妥啊,賣掉造紙廠雖說是楊縣長的提議,但縣委曲書記也接觸了購買造紙廠的老闆,感覺對方很有誠意,在縣委常委會研究下,認為方案可行,正準備向市委市政府提交議案,怎麼能說不負責任呢。這話我們私下說說還行,我們都要支持縣委政府的決議嘛。」
張力唉了聲說:「楊縣長只曉得造紙廠虧損,卻不問造紙廠如何虧損的,老吳你應該很清楚,造紙廠的虧損不是造紙廠經營不當造成的,而是另有原因。最主要的是,一旦造紙廠賣掉,造紙廠百多號在職干職、兩百多退休干職怎麼辦!也許在職的新廠老闆會留用,可靠廠拿退休工資的怎麼辦?」
吳思凱疑惑地說:「老張,你到底想說什麼?楊縣長在碰頭會上不都闡明了嗎。」
張力身子前傾,一副悲天憫人地表情說:「吳常委,我想說的就是,簡單的賣掉造紙廠,政府是甩了包袱,可造紙廠的人怎麼辦?造紙廠廠委會的同志們雖然捨不得賣掉前輩的產業,但他們都是黨員幹部,不敢違背上級決定,可底下的工人群眾就不那麼想了,他們得為自己爭取飯碗,我怕簡單處理,要出問題。」
吳思凱說:「老張,這些曲書記楊縣長不是沒考慮,而是考慮得很詳熟,新造紙廠不僅要增添設備,還要擴大規模,我看不僅在職的工人不會失業,還會增加就業機會,前景還是相當看好的嘛,至於退休人員的問題,國家開始搞社保了,縣裡政府補貼點,將退休工人直接納入社保,比在廠裡拿退休金更有保障。以前是商業系統,單位垮了,退休人員長期沒有退休金,僅靠政府救濟也不解決問題嘛。」
張力搖頭說:「這沒有可較性,造紙廠是集體性質的企業,廠裡一草一木都是屬於集體的,屬於造紙廠工人們的,怎麼就不通過工人們就賣掉呢?」
吳思凱忽然笑了起來,開玩笑地說:「老張,你成了工人領袖了啊。」
張力長吁了口氣,說:「我只是同情造紙廠的工人們,他們沒處反映心聲,我代言而已。楊縣長的搞法看似不錯,卻不知道傷了造紙廠工人們的心唷。我這話不是空穴來風,造紙廠已經醞釀著風暴,萬一我們政府處置不當,要出大問題的。」
吳思凱不以為然地說:「老張,相比大城市裡的大工廠企業大批工人下崗,我們這算什麼呢,搞改革開放,是有部分人要做出犧牲,以前工廠就砸三鐵,還想抱著鐵飯碗不放手,怎麼能行?再說楊縣長積極跟收購造紙廠的老闆洽談,會盡量制定有效條文來保障造紙廠工人的利益的。」
張力搖著頭說:「吳常務,你也說了大城市大工廠企業,可我們是小縣城,造紙廠也只是小企業,不能一概而論吧。造紙廠設備陳舊、工藝落後,我們政府不是沒辦法去解決,總也是屬於我們集體的企業屬於我們人民政府。民間從古到今認為賣祖業的就是敗家子,難道楊縣長就不怕被人罵敗家子縣長嗎。」
吳思凱愣愣地看著張力,說:「老張,你究竟是反映問題還是統一戰線?你這麼評論楊縣長,不好吧。」
張力哧了聲說:「老吳,我們共事也有好幾年了,我就這脾性你也應該瞭解,賣造紙廠這麼重大的事情,他楊縣長居然就不徵詢我這個工業縣長意見,他不把我放在眼裡,我還不鳥他呢,靠著上面有點門路就在開縣作威作福,我第一個就不服!」
吳思凱這才明白張力的牢騷僅僅是楊縣長事先沒通知插手了他分管工作,既然兩人交情好,老張也不忌諱言辭,他也只好勸道:「老張,這就是你狹隘了,別鑽了牛角尖。不管楊縣長是何想法,出發點還是為了縣裡,畢竟楊縣長是年輕領導,處事方面或有欠缺,我們年紀稍大,也得體諒嘛。」其實也對張力不以為然,以前尤奮鬥那麼跋扈,你張力不也俯首帖耳。
張力推心置腹地說:「老吳,你也別替楊縣長收拾爛攤子,他這麼搞下去,我算了早八字,鐵定在開縣待不了多久,你一心維護政府權威,別做好不討好。」
吳思凱心裡一驚說:「老張,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張力起身去倒水,背對著吳思凱說:「我說了是算的早八字,楊縣長逆天而行,能長久得了?!」
吳思凱正愣神,忽然辦公桌上電話山響,抓起才餵了聲,就聽話筒傳來蔡伏生急促地聲音:「吳常委,不好了,撥琴鄉磚窯的人把鄉里稅法宣傳組的同志扣押了。」
吳思凱忙說:「你到我辦公室詳細說說情況。」放下電話對張力說:「老張,沒啥事你先走吧,老蔡有事跟我匯報。」張力看了吳思凱故做鎮靜的臉笑笑沒言語,就出了門,迎面遇到臉色發白的蔡伏生,卻伸手拍了老蔡後背一下,打了個哈哈走了。蔡伏生有點茫然,嘀咕了句老張你快活啥呢,就敲門而入。
吳思凱見蔡伏生臉色不好,緩和語氣說:「老蔡,坐下說。」
蔡伏生拿著記錄本說:「吳常務,就剛才,是撥琴的朱鄉長打來的電話,事情是這樣的,撥琴鄉按照縣委政府的指示專門組織了稅法宣傳組,邊下村宣傳稅法邊進行稅收征管,徵收情況一直不怎麼好,今天專程去撥琴鄉的磚窯廠抓個典型,卻遇到了窯廠的人惡性抗稅,窯廠的人先是動手打了稅務幹部,又把宣傳組的十來個人連人帶車扣押,揚言政府不減輕負擔就不放人!」
吳思凱一陣頭疼,說:「老蔡,那究竟是鄉政府亂收費還是窯廠裡抗稅呢!」
蔡伏生說:「應該是窯廠抗稅吧,朱鄉長說那窯廠是村民私人開的,沒有工商執照也沒交納過稅費。」
吳思凱納悶了:「老蔡,那這窯主還如此囂張,打人扣人?!」
蔡伏生說:「朱鄉長先去做工作,可窯廠的人根本不把鄉政府的人放在眼裡,可鄉里鑒於縣裡不許帶警械進行徵收的指示,又怕引發更大的衝突,只好跟縣裡匯報了。吳常委,你說這鬧得。要不要向楊縣長請示?」
吳思凱琢磨了下說:「先不打擾楊縣長了,我們去撥琴鄉,能妥善解決最好,不能出點什麼事就鬧到楊縣長那裡。」
吳思凱和蔡伏生趕去撥琴鄉,到鄉政府已經快十一點半了,聽了鄉黨委李書記朱鄉長介紹情況,還真是個無照偷稅的磚窯,問題是窯主為啥如此囂張呢,是愚昧還是別有原因?其實撥琴鄉李書記知道窯主是縣委副書記徐謙關係戶,這個窯廠之所以不交納任何稅費能開三、四年,全因前任的鄉黨委書記是徐謙的人,睜一隻眼閉一直眼放任的結果,何況以前鄉里稅費徵收沒現在嚴格,李書記新到撥琴鄉就碰上了楊縣長開源節流,也只好硬著頭皮去徵收,卻不料遇到了刺頭。鄉里不少幹部對這窯主也不滿意,得了李書記指示去徵收,不僅要徵收全部偷漏的稅費,還要依章罰款。而窯主僱用的工人都是本村的村民,何況還有縣委徐書記的後台,自然不把鄉里的幹部放在眼裡,反倒口口聲聲說縣裡給農民減輕負擔,鄉里是亂收費,在場的農民雇工也都挺反感鄉幹部曾經的亂收費,也都極力維護窯主老闆,在爭執中就演變成了農民抗拒鄉政府亂收費亂攤派,在推搡中也不知誰先動手打人,順勢就變成了扣押,大有不減輕稅費就不放人的架勢。
那窯主雖然不把鄉政府的人放在眼裡,可也知道偷稅漏稅的違法的,悄摸著給縣上徐書記的堂客去了電話,徐謙的堂客把情況告訴徐謙,徐謙知道事情鬧大了,也顧不上罵人,急忙指示那窯主趕緊放人,趕緊補繳稅費,他自己則給撥琴鄉的李書記朱鄉長去電話,看如何把影響縮小。雖說鄉里李書記是縣委曲書記提撥的人,也得給縣委徐副書記面子,只是政府常務副縣長吳思凱親自到了鄉里處理,就不好打馬虎眼了。
於是吳思凱親自去窯廠做工作,在開縣常務副縣長強大的政治攻心下,窯廠的工人們很快就瓦解了,順利地放了被扣押的人員,被毆打的稅務幹部雖鼻青臉腫,但還是做到了打不還手,體現了很高的素質。至於對窯主的處理,先是盡快補繳稅費罰款,還承諾賠償醫藥費,登門向被打傷人員道歉。到此事件應該算是比較圓滿解決。
吳思凱回到縣城,會同蔡伏生一起把事情向楊縣長做了詳細匯報,楊陸順認為此事政府幹部做得很好,在對農民工作中就得做到以理服人用政策法規說話,而對違法在先卻對政府幹部辱罵毆打的窯主處罰太輕,一定要嚴肅處理這次惡性抗稅事件的窯主,並立即指示縣公安局徹查此事。
徐謙知道楊陸順要嚴肅處理,就怕那窯主被抓了亂說話,他沒少得那窯主的好處,又不能去找楊陸順明說,只得給林敢打招呼,盡量大事化小,爭取多用罰款免去牢獄之災,心裡卻把楊陸順恨到了極點。
徐謙不是善茬,既然你楊陸順動了我的人,我也得以牙還牙,也要動動你楊陸順的人,給你個難看。不過楊陸順帶來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司機周基政,一個是秘書科副科長秦志明,不過讓徐謙很失望,周基政秦志明都很本分,一時難找到突破口,退而求次,既要找個楊陸順重用的人,還不能與其他縣領導有關係的,排查來排查去,政府辦楊昊潤這個被楊縣長一到開縣就啟用的人落到了徐謙眼裡。
在公安局一次抓牌行動中,楊昊潤在家與親戚搓麻將被抓,說大不大,二十元為底的麻將也能出個好幾百的輸贏,現場收繳四人賭資一千三百餘元,可以定性為賭博,而且是政府幹部參與的賭博。而且還是楊縣長規定黨員幹部禁止賭博後抓獲的第一個縣委政府大院的副科級幹部。楊陸順核實情況,當機立斷給予楊昊潤撤銷一切職務、行政記過處分,從政府辦調出,發配去遠離縣城的鄉鎮做普通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