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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一九十九章(上) 文 / 舍人

    第一九十九章(上)

    楊陸順是被喧鬧的鞭炮聲吵醒的,艱難地睜開眼睛,窗外已經大亮,可他依舊頭昏眼澀,揉了揉眼睛,在被子裡狠狠地伸了個懶腰,翻身下床,手錶顯示已經是八點十五分,算算也就睡了不到六小時。故意不穿衣服打開窗戶,開始整理床鋪,窗外湧進來的刺骨寒氣讓他立時清醒,又去衛生間洗了個冷水臉,徹底一掃疲態。

    穿好衣服來到客廳,見小周坐在沙發上打盹,茶几上還有個小的綠色保溫桶和碗筷,心下感激,又怕他感冒就推了小週一下說:「基政,今天不用出車,你去床上休息吧,可別凍著了啊。」

    小周抬起頭,眼睛裡血絲密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楊縣長,怎麼不多睡會就起來了?」

    楊陸順呵呵一笑坐在小週身邊說:「我也想多睡會,可外面的鞭炮實在太吵了,乾脆起來算了。保溫桶裡是不是蘭平做的早餐啊?」就去拿保溫桶。

    小周也笑起來:「我都瞇糊塗了,是蘭平做的稀飯,還有小饅頭,弄了點鹹菜。我來」

    楊陸順說:「我自己來,不早給你說了麼,你只是我司機,不是跟班。沒人的時候,我們還是好兄弟好朋友呢。」哧溜喝了口白米稀飯,嘖嘖讚道:「好香,蘭平熬的粥挺好喝,饅頭也是蘭平做的?」

    小周說:「是啊,不知蘭平從哪裡聽來的說經常吃麵食對孩子身高與好處,以前在南平條件差點,買總不如做划算,就自個兒學會發面,在家給孩子蒸饅頭,都有兩三年了。哦,楊縣長,什麼時候回南平呀?蘭平也想回去一趟,去給楊爹楊娭拜年。」

    楊陸順說:「初五回去,去給我爹娘拜年我不反對,但規矩你是曉得的,我就不多說了,然後我們一起去看望你爹娘,要不是我住你家,蘭平怕是想把公婆都接來享福吧?等志明來了,我跟志明一起住武裝部招待所去,那裡條件還可以,也有食堂。」

    小周既想接父母來享福又想楊陸順住自己家,可惜房間不夠,不好意思地說:「楊哥瞭解我,我父母住我弟弟家多年了,我這做老大的實在不孝,既然楊縣長這麼決定了,我就不假惺惺地挽留,不過隔三岔五請你和志明上家裡吃蘭平的飯菜,一定要去啊。」

    楊陸順幾口吃完饅頭稀飯,笑呵呵地說:「要得要得,我還擔心你不讓我住出去。孝敬父母是頭等大事,我還要表揚蘭平是周家的好媳婦呢。」起身拿起碗筷保溫桶去衛生間洗刷。

    小周本想搶著做,轉念想到楊縣長的規矩,只好跟在後面說:「蘭平是覺得很對不起公婆,既然條件好了,她這麼提出來,我做兒子的還能不支持?」

    楊陸順幾下洗乾淨碗筷保溫桶,說:「所以我主動讓出房間,給周爹周娭來享子孫福,基政,你先休息,中午回家陪蘭平孩子吃飯,有事我電話通知你。蘭平也是,明明知道你凌晨2點多才回去,這麼早就讓你來送早餐,如此不體恤男人,我找機會去批評她。」

    小周知道楊陸順開玩笑,也忍不住感動地說:「楊哥,別對我太好了,免得我忘形不記得上下。」

    楊陸順哈哈笑道:「你會不記得?你比誰都靈醒呢。」拍了拍小周的胳膊:「你安心睡覺,我去值班室了。」

    值班室裡很安靜,連牆角的電視機聲音開得也不大,楊陸順春風滿面地進來,大聲說:「同志們新年好,給大家拜年了!」於是值班的同志都紛紛起身迎接縣長,七嘴八舌地也向楊縣長拜年。

    楊陸順說:「先跟同志們說抱歉,昨天年三十忙活到今天凌晨才睡覺,起晚了,值班遲到差不多半小時。馬主任,值班交接都搞好了吧?」

    馬躍扶了下眼鏡說:「都填寫好了,平安無事!」

    楊陸順說:「平安無事就好嘛,大家都請坐、請坐。喜歡麻將撲克的就去娛樂,喜歡看電視的就看電視。今天是值班,我昨天都和蔡主任楊副主任他們搓了幾把麻將。」

    「楊縣長,那我們也請你一起打麻將,與民同樂吧!」一個年紀青的幹部接茬附和。「你跟楊縣長打?你打得起不嘍,五十元一炮呢!」有人笑著說。

    楊陸順見馬躍已經向電視機方向走去,忙說:「我不打麻將了,瞌睡都沒睡醒,不讓你們佔去便宜。你們玩啊!我找馬主任說說話。」其他人見楊陸順去跟馬躍說話,也就各自耍撲克搓麻將,只是都把聲音放小了很多。

    馬躍聽楊陸順說要跟他說話,心裡一動想起身,但還是坐定沒動也沒扭頭,他快五十的人了,在政府辦副主任位置快十年沒挪窩,既沒了雄心也沒了野心,什麼都看得淡然,唯一的念頭就是服從領導安排,不諂媚也不剛正,混到年齡為止。

    楊陸順走到馬躍身邊坐下,隨手遞過去一支金春江煙,見老馬接煙的手指甲黑黃,笑道:「馬主任,你煙癮不小吧?」

    馬躍接過煙自己點燃,看了看手自嘲地說:「在我身邊過身的人都聞得到我渾身煙臭,一天兩包的癮。」

    楊陸順呵呵笑道:「我以前在縣委辦負責文字工作,寫起材料來也是煙不離手的,不過老馬,我看你臉色不怎麼好,還是要少抽,還要定期去檢查下身體。」

    馬躍難得縣領導如此體貼關心他,古井無波的心裡也有點漣漪,也就微笑著說:「謝謝楊縣長關心,我的身體還湊合,肺部沒感染,支氣管有點炎症都經常吃藥的。我也算經常要接觸領導,傳染病什麼還是沒有,這點我清楚。」

    楊陸順愣了下,連忙說:「馬主任別誤會,我純粹是關心你的身體,聽老蔡介紹,政府這邊的大型文字材料都是你主持的,我可不能少了你唷。老馬,老嫂子什麼單位啊,孩子們都還安排得好不?」他雖到開縣不久,也曉得馬躍這人是個老黃牛,對埋頭工作的人,他是不會不關心的。

    馬躍自己雖沒啥想法,可子女問題確實困擾多年,他臉子淺不想低聲下氣去求人,可政府換了幾個縣長幾個政府辦主任,都從來沒主動問詢過這些,就擔心新縣長只是:「都還好,都還好呢。」

    楊陸順曉得老馬言不由衷,不過交淺言深未必讓老馬信服,說:「老馬,有啥需要我幫忙的只管說,我可不想你因為家庭俗事耽誤工作,政府工作報告開始打印沒?」

    馬躍說:「那天我找吳縣長,把你的原話轉達了,就簽字打印了。」煙快燃完,他習慣地湊在嘴邊使勁吸了兩口,直到把過濾嘴的黃紙也燒著了才摁熄在煙灰缸裡。

    楊陸順注意到這細微動作,而他自己手裡的煙才到一半,就又遞了根金春江煙過去,馬躍有點不好意思了,按說他是下級應該給縣長敬煙,即便就是普通熟人,也要禮尚往來,人家敬一支,他就得回敬一支才不失禮,訕笑著雙手接過煙,見楊陸順還送來了火,撅起屁股點燃吸了口說:「嘿嘿,謝謝楊縣長,金春江是好煙,好煙吶。」

    楊陸順隨口問:「老馬,平常抽什麼煙啊?一天兩包金春江,負擔得起嗎?」

    馬躍一驚急忙說:「楊縣長,我哪裡抽得起金春江,連精品玉沙也沒資格。我平常抽一塊八毛的春蓮牌。」

    楊陸順問:「老馬,你是筆桿子,政府辦連煙都不給你配兩條嗎?何況還要到鄉鎮收集資料,不至於抽那麼差的煙吧。」

    馬躍說:「按政府辦的規矩,我一月也就一條精品玉沙,哪夠我抽的呢,下面我去得少,屋裡條件也差,只能抽春蓮了。」

    楊陸順呵呵笑道:「老馬,你負責文字工作,不下鄉去,哪裡來的一手資料呢,閉門造車寫的全是官話套話喲。」

    馬躍被問得臉紅耳赤:「我、我只是負責把各單位鄉鎮材料整合,資料都、都是蔡主他們搞來的。」

    楊陸順看了遠處打牌說笑的幹部們,說:「這裡是綜合科的同志為主值班吧,科長孫躍鋒呢?難道是科長下鄉去收集資料,你坐等在家?」

    馬躍歎口氣說:「孫科長今天要遲點來,說是家裡有事。政府辦原來的分工就是這樣,我一般不下鄉鎮行局的。」

    楊陸順心裡冷笑,安慰道:「馬主任,既然你負責文字工作,不下去瞭解情況怎麼行,這個分工荒唐得很。老馬你說說,政府辦裡還有哪些不合理情況?」

    馬躍開始聽到楊陸順跟蔡伏生楊軍等人打麻將,現在又來他這裡套情況,覺得說實話不穩妥,哎喲了聲,說肚子不舒服,告了聲罪匆匆去廁所了。楊陸順察言觀色知道自己性急了點,明明知道馬躍是被蔡伏生不喜的,不取得老馬信任,怕難得問出什麼名堂。

    在值班室一邊看麻將的綜合科副科長楊昊潤一直留神著楊陸順這邊的動靜,好容易見馬躍走了楊縣長獨自坐電視機前,就笑咪咪地走過去說:「楊縣長,新年好。」彎腰敬了一支精品玉沙。

    楊陸順認識他,笑呵呵地說:「是家門啊。請坐請坐。家裡老人身體都安好吧?」

    楊昊潤聽說楊縣長好說話,卻也沒想到如此平易近人,算年紀他比楊縣長還大了兩歲,忙說:「托楊縣長的福,我父母都好,聽說楊縣長您父母雙親也都健在,而且都是古稀之年,好福氣啊!」

    楊陸順說:「哪裡哪裡。你怎麼沒玩撲克麻將啊?」

    楊昊潤說:「我本不喜歡那些東西,有時候陪朋友們玩幾次,太浪費時間了。」

    楊陸順記得楊昊潤是本科文憑,就問:「楊科長,你以前就讀哪所大學啊?」

    楊昊潤不好意思地用手抓了下鬢角說:「我是中專生,師範學校的,是後來參加電大搞的本科文憑。教了幾年書才進政府的。」

    楊陸順呵呵笑道:「家門,我們經歷差不多啊,我也是畢業當過教師,然後進的政府機關。」見楊昊潤談吐也不俗,舉止也有氣質,看來肯定也是從前正值的性格導致官運不佳,要真是品行端正的黨員幹部,就不能委屈了。

    楊昊潤的經歷確實與楊陸順的差不多,雖然他的文憑只是中專,在當時也算是不錯的了,加之相貌堂堂、出身清白,八四年進了鄉政府,不出兩年因為文才出眾被當時的蔣縣長看中調進了政府辦,大材料小講話都很合蔣縣長的心意,八七年就被提撥為政府辦秘書科副科長(副科級),前途大好,當時的蔣縣長當縣委書記的呼聲很高,作為縣長賞識的紅人,不到三十歲的楊昊潤自然在四面恭維中暈乎了頭腦,年輕氣盛的他無意也得罪了不少人。沒想八八年新的縣委書記曲常林的到來,打碎了蔣縣長的縣委書記夢,一、二把手明爭暗鬥,最後蔣縣長失意離開了開縣,從前的縣長紅人楊昊潤立即成了最不受歡迎的人,從秘書科平調去了綜合科,那時的楊昊潤還有股子清高的傲氣,以前得罪過的人逐漸成為了縣委、政府的副書記副縣長,他還不屑去拍馬屁,幾年來一直窩在綜合科,成了姥姥不愛舅舅不疼的政治棄兒。

    這兩年楊昊潤年紀越來越大,眼見著從前羨慕自己的同輩人逐漸在鄉鎮行局擔任了職務,不管能力水平都不及他,靠的就是拍馬送禮,他一身本領卻還是原地踏步,加之堂客單位跨了,連換個能發工資的單位都不行,家裡堂客的埋怨、和同事朋友的差距越大,他自我反省也越多,知道要想再獲得領導賞識,全靠拚命工作是不管用的。費力不小同尤縣長司機搞好了關係,得知要想在尤縣長眼裡出現,唯一的辦法就是送錢,還不能少於五千元,他和堂客猶豫很久最終下決心準備春節送禮,沒想到尤奮鬥就調走了,讓楊昊潤又是後悔又是慶幸。新縣長楊陸順到來,他的想法很明確,要是楊縣長是正直領導,他就努力工作;要是和尤奮鬥一樣貪婪,五千元買個好印象,不怕以後不提撥不陞遷。是已他對楊陸順在開縣的情況做了多方面調查,得出結論是,和尤奮鬥一樣是個愛財好色的傢伙:愛財反映在到鄉鎮收取大量煙酒獲利不下三、四萬;好色嘛,他通過映山賓館服務員瞭解到楊陸順才住進二號樓就專門指示段偉經理把一個漂亮服務員要去二號樓供他『淫』樂。

    楊陸順跟楊昊潤略一交談,就覺得家門副科長還是有點水平的,雖然沒有在鄉鎮工作的經歷,但久在政府辦,對開縣情況基本瞭若指掌,而且兩人年紀彷彿,倒也有些共同語言,不過唯一遺憾的就是眼神有點閃爍,而且言不盡意。轉念一想,他是在試探著從各方面去瞭解別人,別人其實也是通過交談來解決他,何況他還是高高在上的縣長呢。

    楊昊潤見楊縣長跟自己還談得攏,心裡也是興奮得很,正要提給楊爹楊娭去拜年盡晚輩心意,卻見科長孫躍鋒小跑著進來,只好把話咽進肚子裡。他跟孫躍鋒是對頭,平常在辦公室就不理不睬的。

    孫躍鋒略一看值班室就直奔楊陸順而來:「楊縣長對不起、對不起,家裡臨時有點事趕不來,我給馬主任電話請假了的。」掏出煙就敬,礙於楊縣長也丟了根給楊昊潤。楊昊潤起身說去看牌,他是知道楊縣長想利用值班接觸瞭解政府機關的科室骨幹,不能妨礙楊縣長。

    楊陸順笑著對孫躍鋒說:「馬主任通知我了,孫科長請坐,過年哪家都有事的,值班室還有我、馬主任和這麼多同事呢,家裡的事都辦好了吧?」

    孫躍鋒說:「家裡沒事了。我還擔心楊縣長批評我,沒想到楊縣長這麼開明,有您這樣開明的縣長,我真是高興呢。楊縣長,怎麼沒打牌呀,是不是湊不夠人手?要不我把蔡主任楊主任請來陪您搓幾把?都說楊縣長不僅文憑高、工作水平高,連麻將技術也是非常高啊。過年三天不分大小,我想領教領教呢。」

    楊陸順就憂愁起來,到開縣才幾天,麻將技術高就傳得都知道了,想說孫躍鋒幾句,大過年的拉起臉又覺得沒意思,看來以後牌桌子都不能沾了,連連擺手說:「孫科長,我凌晨兩點多才睡,早上不到八點就被鞭炮吵醒,腦殼裡還是昏的,沒精神搓麻了。要玩你去玩吧,去那邊把馬主任請來,我跟老馬說說話。等下午我休息好了再娛樂娛樂。」

    孫躍鋒嘻嘻一笑站起來喊:「馬主任,楊縣長有請。」還直招手,楊陸順看在眼裡,心說老馬在政府辦還真沒啥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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