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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一一七章 文 / 舍人

    第一一七章

    楊陸順搬回黨校寢室並沒引起其他人太多重視,除去經常一起吃喝的胡利華等人隨口問及,楊陸順也自然隨口搪塞,並沒標榜自己要重新延續艱苦樸素的革命傳統。

    倒是周益林上了心,默默觀察了幾天,總感覺徐心言對楊陸順似乎耐人尋味,俗話說: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就怕楊陸順年紀輕把持不住,在黨校鬧出作風問題那就一輩子莫想翻身了,便尋了個機會,單獨約楊陸順出來吃飯想把事情問個清楚,他把楊陸順當好朋友,把徐心言當妹妹,真不希望他們任何一個人出事。

    周益林冷面心熱,又是紀委幹部,平素不輕易開口主動請客,也是他的工作確實不招人喜歡,被紀委叫去哪有什麼好事?!

    楊陸順知道周益林肯定有事,自忖兩人關係較好,也就直言相詢:「周班長,單獨宴請小弟,是不是有話要說?」

    周益林笑了笑說:「親戚家沒人弄飯,只好在外面吃了,我不像你們那樣財大氣粗,又實在不願意一個吃,只好麻煩你老弟陪我,菜不好,你莫吃不下喲。」

    楊陸順呵呵一笑,舉杯碰了碰說:「那何必破費呢,到食堂胡亂解決一餐得了,餐票我那裡蠻多呢,食堂伙食也還大套子(過得去的意思),不比飯店裡的味精菜差。」楊陸順見周益林眼光閃爍,乾脆又說:「你也是真不會享受生活,怎麼不叫徐心言來呢,至少可以紅袖添酒嘛,哈哈!」

    果然周益林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哦,你小子突然搬回寢室住,莫非是晚上讀書累了,想心言《》?」

    楊陸順一副愧不敢當模樣:「言重了,周兄酒沒醉怎麼說酒話?莫說心言心比天高,即便小弟我有心無膽啊,何況我真心當心言為妹妹。」故意一轉話題道:「周班長,我們也算關係好吧?別人都好奇我為什麼回寢室住而不住賓館,你可是從不過問,沒把小弟我放在心上?」

    周益林做邀酒狀說:「願聞其詳。」

    楊陸順仰頭喝乾杯中酒,也不吃菜,逕直說:「主要是我良心發現,本來我進黨校進修是接受教育的,學這學那,偏生就把我們黨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給忘記了,不能吃苦耐勞,又如何能在農村一線工作呢?亡羊補牢為遲不晚,周班長莫笑,我句句肺腑,半點不敢欺瞞!如若不信,正好我寢室空一床,就請班長親自監督,如何?」

    周益林點頭微笑說:「你真能這麼想,我確實欣慰,說老實話,我和你哪裡都合伴,惟獨對你住賓館不屑。我估計你也是隨大流,見其他人都住外面,怕刻意獨行讓人詬病故作清廉,我住親戚家何嘗不也是這樣的心態呢?」把酒杯往桌上一墩,鬱悶地說:「個人安逸舒適了,浪費的反正是公家的錢,滋長了歪風邪氣,這就是官僚、這就是**啊!這樣的幹部再怎麼培訓進修,到頭來也只是多了幾個官僚而已!既然有你這志同道合的同志兄弟,我連夜搬寢室住!」

    楊陸順也為他的正氣感染,但不願氣氛總是低迷,玩笑的地說:「周班長,你一來,心言豈不是要紅袖雙添香?」

    周益林瞪了楊陸順一眼說:「不要亂開玩笑,心言不容易,我們要多關心她才對。」猛然想到是自己先扯起的,多少帶歉意地說:「陸順,不瞞你說,我還真擔心心言,你我都是過來人,你不覺得心言這幾天對你怎麼說呢,反正我覺得不正常,你要是單身漢,哥哥我真樂意做回媒人,可、哎,我都不知道怎麼說,我當你好朋友,把心言當妹妹,實在、實在」

    話說到這份上,楊陸順不敢再打諢插科,斂了笑容嚴肅地說:「益林你放心,我也把心言當妹妹,沒有半局虛言。」

    周益林點點頭卻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只是小口小口抿著酒,好半晌才說:「陸順,心言與易廳長未免不是段好姻緣,雖然易廳長大了十多歲,畢竟心言快三十的人,就我們南風甚至春江省風俗,三十的男人基本都孩子幾歲了,要找適當真不容易啊。何部長也叫我勸勸心言,可我嘴笨,都不知見了心言從何開口。」

    楊陸順這才明白周益林還肩負著說客一職,為了徹底打消他的疑慮,主動請纓道:「要不我找心言說說?其實那天何部長請吃飯我就大概知道易廳長其來意了,柳江柳經理告訴我易廳長的愛人病逝了,心言確實算是易廳長的最佳選擇,大齡未婚,而且人又漂亮」話是這麼說,楊陸順卻多少有點酸楚,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周益林暗中觀察著楊陸順,見他說得誠懇,心裡大喜,忙不迭地說:「那最好了,這我就真的放心了。我們一個班長一個支書,正好做心言的思想工作。」

    周益林是雷厲風行的人,吃罷飯就前去親戚家收拾衣服用具,有楊陸順幫手,果然連夜就住進了寢室,乘著興頭專門到心言寢室做了次說客。回來後眉飛色舞直說心言已經表態願意考慮。楊陸順自然也挺高興,畢竟女人的青春苦短,能嫁給廳局級幹部,也算老天給她小小補償。

    校刊部田主任這幾天得到個來自首都的可靠消息,鄧老居然在春節期間到南方巡視了一圈,這個動向令人玩味,他便接連給南方幾省市理論界的老朋友打電話,但沒獲得更重要的信息,自從動亂後鄧老就一直鮮有露面,外界紛紛傳揚老人身體狀況不佳,這也是實話,老人已經是八十八高齡了,也許是這是老人最後一次巡視他親手締造的經濟特區了。數數三年來中央只講政治不談改革,莫非老田似乎心有成竹。

    然而三月初突如其來的中央的二號文件卻讓老田一陣暈眩,鄧老的南巡講話主要內容正是繼續搞改革開放搞經濟建設,「誰反對改革誰就下台」的鏘鏘話語振聾發聵!

    老田傻眼了,他清楚記得九一年某個省級高官的黨建研討會上的全部內容,主題就是「反和平演變」,當時廣為流行的說法就是帝國主義已經把蘇聯演變過去了,下一個目標就是我們中國了。反對改革的勢力在報刊媒體上大談「反和平演變」、「反資本主義復辟」,全國的改革事業陷於停頓甚至不斷倒退。在這個研討班上,有人提出了一個得到不少人贊同的觀點:我國存在著和平演變的廣泛的社會基礎。第一個基礎是已經在黨內佔據領導崗位的實用主義者;第二個基礎是在歷次政治運動中挨整的人;第三個基礎是知識分子。

    老田當時就咋吧出這個會議的真實意圖,那就是明反和平演變實反改革開放,參加這個研討班的省級高官佔據著黨內極大的勢力,在黨內集體民主制下,他們完全可以左右中央的決策,這也是他敢於嚴厲批判一切改革言論的支撐點。而他始終覺得在中國保守派是占主流的,他個人更習慣生活在物質一切平等的社會主義社會。短短改革幾年,現實中實在有他太多看不順眼聽不順耳的現象言論,何況黨中央已有三個年頭沒有改革開放公開發表隻言片語,綜合各種情況及他多年的政治經驗,他堅信中國又將逐步回到1978年前的政治格局,這就是他肆意批判楊陸順的根本原因。

    可老田萬萬沒想到說變就變,而且變得卒不及防,變得雷厲風行,「誰反對改革誰就下台」的話猶如子彈般瞬間擊潰了他原本脆弱的政治神經,固然他不怕下台,也無台可下,但那些所謂保守派的高官勢必妥協,妥協,總是延伸政治的最佳手段。

    在黨校黨委擴大會議,只有一個議程,就是學習二號文件南巡講話,老田坐如針氈,心虛氣短,好不容易熬到散會,他拿著事先準備好的批判楊陸順的文章找到了康副校長,在深刻的自我批評後艱難地提出引咎辭職,甚至做好了接受各種嚴厲處分的思想準備。

    康副校長亦無言已對,秋後算帳他非常明白,但組織上目前並沒下達如何處置那些阻撓反對改革的人,多年的從政經驗告訴他不能急於決斷,黨中央總會有個輕重緩急,還是等組織最終定性再堅決執行好了,便和言安慰了老田一番,無非就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要背思想包袱之類的官話,望著老田佝僂著背走出辦公室,康副校長微微歎息著,卻把楊陸順那篇文章仔細再看了幾遍,看校刊出版日期是元月上旬,那會鄧老還沒開始南巡,莫非那楊陸順真天生就有比別人敏銳的政治嗅覺?即便傳聞他與省委主要領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總不可能還有耳目上達天聽吧?!康副校長連自己都不信,下意識地感歎:「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沒幾日,在黨校就全面開展學習南巡講話的活動,各種主體班進修班停下課程,專門集體學習南巡講話,省委主要領導輪番主講,課餘時間則分支部討論寫學習心得,要求學員們能熟背南巡講話,能吃透講話精神。

    這下楊陸順就成了黨校聞名的風雲人物,竟然能與黨中央保持絕對一致!在表揚讚美紛沓而來時,他盡量保持著謙虛謹慎,心裡卻感歎有個劉建新這樣的朋友真是好。

    在南風黨委會上,章副書記老懷大開,南風居然出了個理論天才,不吝言辭地表揚著楊陸順,孫書記不至於喜笑顏開,但也充分給予了肯定,就連對楊陸順有看法的王專員,也暗中點頭。

    楊陸順所在的省委黨校青干班又傳來了好消息,這個班七月結業,省委劉書記將在六月初專程抽一天時間聽取學員們南巡講話的學習心得,而且還在優秀學員中抽調兩到三名進省委大院。這下青干班轟動了,能有機會在省委書記面前一展才華已經是天大的機會了,還能被省委劉書記看中挑進省委大院,不啻是一條通天捷徑。不過整個青干班有六十幾個學員,不可能人人有機會在劉書記面前展示才華,按照省委辦公廳的指示,也就是上午三小時下午兩個半小時的演講時間,相關領導還將在會議上做重要指示,那也就是說最多十來位學員才有機會,不僅難為了青干班黨支部,就連黨校學生部乃至黨校領導都覺得不好安排,但這個政治任務絕對不能辦砸。學生部教研部結合青干班開了幾個會都拿出個好的方案,但也大致遴選了三個不錯的方案,一是每個地區派一個代表,這樣可以做到一碗水端平;二是進行篩選,由黨校組織評委選出最具代表性的;三則請示省委組織部,由省裡領導選擇代表。

    這裡還在做準備工作,學員們便各顯神通,電話紙條就向黨校領導撲去,把個康副校長等忙得不亦樂乎,特別是各地區的書記專員,大多與康副校長等領導熟認,熟人面子不好駁,可人數實在有限,無奈只好聯繫省委辦公廳,最後權衡利弊使用了第一個方案,就是每個地區各派一個代表進行匯報講演。其實這樣就把決定權交給了個地區的書記們。

    楊陸順所在的南風地區倒是很民主,孫書記的意思是既然地委能選派你們五位去黨校進修,那麼也是充分信任你們的能力,就讓他們五人自行推選,至於稿子則必須先通過地委認可。這個決定其實事先在地委班子就爭論了很久,章副書記的意思,既然楊陸順能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筆桿子也過硬,乾脆就讓楊陸順做南風的代表;但王專員不同意,他認為這個機會事關五位同志的政治前途,不能厚此薄彼,應該給他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還有領導認為應該由黨委決定人選,畢竟要面對的是省委書記,絕對不能出半點紕漏。最後孫書記綜合大家意見,提出讓五位學員自行推選代表,孫書記說:「我們培養的幹部,不僅要有高

    素質的工作能力和作風,同時也要擁有『共產』黨人博大的胸襟,如只為個人利益謀私,鼠目寸光,那這樣的同志是不能有所作為的。同時,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集體利益永遠要高於個人利益,他們五人不僅僅是個人,同時也代表我們整個南風年輕幹部,所以我相信我們的同志會在大事上講原則,小事上講作風,五個人都不能緊緊團結在一起,以後還能團結一個班子嗎?」

    黨委會上的各種意見不久便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張民輝周益林等人耳裡,惟獨楊陸順是基層縣的同志,反倒沒能知道會議內容,僅僅只知道地委孫書記拍板的決定。

    決定傳達到黨校後,張民輝這個地委秘書科長主動組織其他人開了個臨時會議,再次傳達了地委孫書記的指示,一時間屋子裡寂靜下來,各人都在肚子裡盤算該怎麼個表態。徐心言先打破沉默:「我先表態,我自認為能力水平有限,不及你們幾位,所以我退出競爭,根據孫書記指使,我有推薦權,那麼我推薦楊陸順同志,至於為什麼推薦他,我們都有目共睹,就不再囉嗦了,我的話講完,請大家考慮。」

    沉默一打破,楊陸順馬上謙虛地表態:「謝謝徐部長的謬讚,我只是偶爾碰上了一次,而且僅是強調還是要搞經濟建設,這段時間大伙都在誇我什麼與黨中央高度一致,無非就是覺得我那篇文章大體跟上了黨中央的路線,可畢竟是我的陋見,作不得數的。跟張科長成科長比,我在政治修養以及能力上差距頗大,我有自知之明,至於張科長與成科長,我個人認為張科長更適合,畢竟張科長一直在黨委這邊。這僅是我個人看法,還請大家一起研究決定。」徐心言聽了暗暗惱怒六子迂腐,這麼個好機會還謙虛什麼

    張民輝本聽得徐心言推薦楊陸順,心裡就沉了下去,楊陸順那篇文章實在太無懈可擊了,他根本不敢表示任何反對,而且還要力挺才不至於讓孫書記有任何看法,猛聽到楊陸順卻是謙虛萬分地把他推舉出來,真是喜出望外,一驚一喜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以至楊陸順表態結束了他還沒回過神。

    成傑英倒是無所謂,他有野心,但沒傻到去跟孫書記的愛將張民輝爭高低,即便這次爭贏了而得罪了張民輝卻又沒被選拔進省委,少不得在南風受排擠,本來他與張民輝私下關係不錯,也隨即表態舉薦張民輝。

    周益林本搞政治就不是裡手,他也不會去爭這些無謂的虛名,只是心裡覺得楊陸順不應該推掉這個機會,基層幹部最缺少的就是被領導賞識的機會,雖然個人能力多少有高低,關鍵還得有發揮的機會,既然楊陸順本人都不熱衷,他也就發言支持張民輝了。

    張民輝一言不發就取得了勝利,這讓他著實感謝楊陸順,只要楊陸順不推辭,他鐵定是沒任何勝算,客套話也就不多說,只是誓言旦旦保證不辜負同志們的希望,一定完成任務云云。

    楊陸順其實心有不甘,倒不是說一定想進省委大院,而是難得一次在省委劉書記面前展示個人能力的機會,可就在省委辦公廳傳達劉書記的指示後,黃曉波首次主動電話約他吃飯,但是楊陸順真有點受寵若驚,蠻以為黃曉波是面授機宜讓他如何在劉書記面前展示才華,然而黃曉波卻總不提及,酒過半巡,黃曉波笑言:「楊老弟,你那篇文章劉書記看了幾次,評價頗高。老弟,我只是不明白,你從哪裡聞到了風,在全國只講政治的風頭上寫這篇『大逆不道』的文章啊?」

    楊陸順嘿嘿一笑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是建新把事業突然轉去南邊,我琢磨肯定會有變故,恰巧那會蘇聯解體要寫心得體會,我自然不曉得政治風向改怎麼吹,可即便文化大革命都還要抓經濟,何況現在呢。」

    黃曉波心裡很滿意楊陸順的回答,他當然知道楊陸順的投機,但沒想到楊陸順會如此直言不諱,光明磊落得很,不由欽佩劉書記的眼光,看人那是真準,他還早就想好了該怎麼套楊陸順實話,可惜無用武之地,苦笑著說:「楊老弟,我不知該說你光明正大還是說你陰險狡詐,但我曉得,你把我當著朋友。」

    楊陸順說:「那是肯定,我憋在心裡好久了,一直沒機會一吐為快」

    黃曉波插口道:「喲,還把我當知音了啊,我問你,這次劉書記要去你們青干班聽講演,你是不是再想出把風頭呢?」

    楊陸順大喜,但看到黃曉波眼含戲謔,立馬克制得意,埋頭抿了口酒,藉機捋順思路,琢磨著說:「黃大哥,要說我不想你都不會相信,可、可我也在思考,我這麼投機取巧會不會華而不實?所以我很矛盾,捨又捨不得,放又放不下,今天一定請黃大哥幫我拿個主意,不然我連這酒都喝不安逸!」

    黃曉波哈哈大笑:「難怪建新把你當兄弟,你真是太幽默了。看來我在省委大院有你這兄弟,不會再寂寞了。」

    楊陸順覺得黃曉波這話有假,分明是在試探,他早在劉老、劉書記面前表示過要在農村一線工作,而且劉書記是個務實的領導,難怪黃曉波挑了這麼個時機找我喝酒,怕是奉命而來,不由對劉書記的關心倍感溫暖,何況要回南平是早就決定了的,更是理直氣壯:「黃大哥,我不是說大道理,我確實想回家鄉做點實事,能進省委大院固然可喜,但我還是希望回家鄉造福人民。」

    黃曉波此番目的並不是問楊陸順究竟的歸屬,只是奉命規勸他不要再出風頭,要腳踏實地,也笑著說:「我無所謂了,想聽笑話就開電視看相聲咯,不過我倒很贊同你造福一方的想法,即便你現在進了省委大院,成天操勞案牘,哪裡還有機會造福鄉親呢,聽了你這話我很高興,也算完成了劉書記交給我的任務,不過劉書記要我轉告你一句話,那就是『腳踏實地、不浮不躁』。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做。說心裡話,我很服你這小兄弟,比我當年能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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