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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六十二章(一) 文 / 舍人

    第六十二章(一)

    楊陸順沒想到會在這情況下再次見到地委孫書記,好容易在衛生間收拾好情緒,不禁感慨起來,要照原來計劃去「公關」地區領導,其實是很可笑的舉措,莫說跟領導毫無私交,就連跟地委行署大院裡普通科室的辦事員們都不熟悉,誰來替你引見,誰又會願意替你引見,就是見到了領導,人家會瞧得上你這無品無秩的縣委辦副主任?真正要結交個領導、讓領導能心甘情願幫你解決問題,付出的不僅僅是禮物,是尊嚴、人格、甚至更多

    再次回到走廊,原來病房門口還有一堆人,也難怪,南風地區五百多萬人口的最高領導駕臨,陪同的人會少麼?仔細打量,奇怪的全是醫院的醫生護士,霍然發現兩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居然是只在醫院宣傳欄領導照片裡的院長副院長,隨著楊陸順走近,清晰地聽到院長很氣憤地跟副院長說:「我好不容易請孫書記到院裡來,沒想半路被這姓顧的劫到這裡」楊陸順就明白感情顧書記請孫書記來自抬身價的啊。轉念想到宋姨老埋怨地區領導不來看望闞書記,無非是想乘機提點要求解決點困難,也正是回報闞家的好時機了,逕直就朝醫生值班室走去,居然也還留了個小護士守門臉兒,就說:「同志,借電話用用,孫書記想見7號病房的家屬。」也不等那小護士同意就抓起電話撥去光明家:「光明,宋姨沒睡午覺吧,孫書記現在到了病房看望闞書記。」光明的聲音頓時激亢起來:「楊哥,你無論如何把孫書記留住,我們五分鐘就到!」放下電話,楊陸順禮貌地說了聲謝謝,施施然走出去分開人群進了病房。

    孫書記正坐在病床旁邊窗下的沙發上,闞書記則半躺著,臉上難得地笑著,顧書記等三人則站在房間的空隙帶,都陪笑著。楊陸順不敢打擾孫書記說話,躡手躡腳地站在一邊,用眼神跟顧書記他們打招呼,奇怪地是顧書記不僅含笑頷首,而且明顯帶著讚許,令楊陸順有點奇怪,老謝依舊那副笑像,可惜看不到眼鏡後面那瞇縫的眼,孫書記的秘書則矜持地很,甚至很是冷淡。

    闞書記勉強抬起手招了楊陸順一下,說:「小楊,你你趕緊給孫書記問好呀,別只會傻笑!」楊陸順就上前一步,微微哈了下腰:「孫書記,您好!」

    孫書記平易近人的微笑令楊陸順激動莫名,就是眼神悠遠而飄忽,琢磨不定:「小楊啊,我們見過一次,是個不錯的小伙子,你把老闞照顧得很好,難怪你們顧書記會親自點名讓你來。」楊陸順就謙恭地說:「孫書記,這是我應該做的。」顧書記語氣低沉:「孫書記,闞副書記是為南平的工作累倒的,其實說來我要負很大責任,是我的疏忽讓闞副書記受苦了。」嘴巴在檢討,表情也很到位,無奈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楊陸順終究捕捉到了些許得意。老謝自然也得檢討檢討。

    孫書記的秘書插口道:「孫書記,十分鐘時間到了,您看」孫書記就站起來捏住闞書記的手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老闞,安心養病,出院那天我來接你!」闞書記連連點頭,似乎是激動地說不出話,眼見著孫書記要走,楊陸順急道:「孫書記,闞副書記的夫人馬上就來,還望您抽點時間。」孫書記車轉身子,眼裡閃過一絲不快,心說來做什麼,不就是提要求出難題麼,這才病了幾天就不見一個家屬,什麼心態,可依舊微笑著說:「哦,老嫂子要來,可惜我沒時間了。」闞書記也說:「孫書記,您忙大事去,別別耽誤了。」

    孫書記一出門就被院長副院長等人簇擁著走了,直到轉過走廊沒了身影,顧書記三人才進屋,楊陸順就趕緊泡茶敬煙,老謝估計的煙癮來了,笑著說去廁。顧書記一屁股坐在剛才孫書記坐的地方,還扭了下身子似乎在調整最舒服的姿勢,笑著說:「小楊,你把老闞照顧得很好,孫書記也非常滿意啊,還特意表揚了你!」楊陸順再次謙虛地說:「顧書記,我被派來就是要好好照顧闞書記的,是應該照顧好才是。」闞書記唉了聲說:「就就是太委屈小楊了。好在孫書記有指示,你你可以回去上班了,可別再在我這糟老頭身上浪費時間。」闞書記說得淒涼,楊陸順聽著也很酸楚,短短十來天,原本紅光滿面精力旺盛的闞書記一下子就老了十幾歲,蠟黃的臉活想枯萎了是梧桐葉子,一貫染得烏黑梳得齊整的頭髮亂蓬蓬地,那白茬茬分外刺眼,嘿,真是英雄只怕病來磨啊!

    顧書記呷了口茶又呸出片茶葉道:「老闞,可別灰心,孫書記不說了麼,趕緊養好身子,南平離不得你呢。哦,小楊,我等下就回南平,你沒什麼事的話,趕緊收拾收拾一起走。」闞書記就閉是了眼假寐。

    楊陸順何嘗不想早走呢,服侍人的差事真不好受,但要真急著跟顧書記走,難免會讓闞書記更傷心,就推辭道:「顧書記,真不巧,明天我一同學要請我喝酒還人情,不去怕遭人話。」顧書記就說:「哦,這樣啊,也好,你那同學是大學的嗎,在什麼單位?」楊陸順本就是托詞,自然不敢胡說,怕出顧書記有其他意思,就說:「高中的同學,是南風一家小商場的職工。」果然顧書記沒了興趣。

    闞書記聽楊陸順不跟老顧走,眼睛就睜開了,說:「老顧,我怕是不成了,養好了也是個廢人,再說我那攤子事不能耽誤,請縣委及早研究適合人選我想向組織推薦」

    顧書記聽了心裡就暗暗好笑,都這份了還不忘記安插親信,我倒要看看你想誰接班,就笑著說:「老闞,你想推薦誰?」闞書記說:「黃黃銘生!」

    顧書記的笑就有點僵,黃銘生就是宣傳部長,說資格當個副書記是沒問題,關鍵這人以前是老闞的人,雖然是任縣委書記後第一批表態效忠的人,本來老黃年紀也該是再上一步的,也有意思壓壓膽子,但老闞這會來推薦,哼,絕對不給你賣好的機會,現在南平我做主!老顧這次到地區來,也是得知老闞是不再可能康復,那三把手副書記的人選得趕緊定了,免得縣裡人心不穩,有太多的人覬覦那位置了,那黨群副書記實在權重位高,如若不是自己人,極易造成班子不團結,班子出問題,他這班長自然有責任重大,前段時間差點就跟老闞反了臉,這次怎麼著也要是自己的人上,南平的人上不去,也得是孫書記的人才行,雖然孫書記沒馬上表態,反倒還勸老闞安心養病,估計肯定是地委也有分歧,至少不是孫書記的人,要不孫書記還會不表態?這是孫書記的拖延之計,畢竟人家老闞沒死,活著就還有希望。顧書記自詡分析得不錯,笑著點頭道:「嗯,老黃是不錯,可以考慮啊。」

    闞書記微微一笑,又合上了眼睛,只是不好喊端茶送客,無奈顧書記似乎很豁達,當然豁達了,眼見著強硬的對手一夜間揮灰湮滅,勝利者在歡呼勝利的同時也多少會對毫無反抗能力的對手有絲絲憐憫,但更多的是看對手如何哀號求饒。所以楊陸順就可以斷定顧書記是在等宋姨等人,好滿足她們的小要求以顯示他是寬宏大量,如果能看到闞家人低三下四地懇求解決什麼問題,那最好不過了。

    果然不久宋姨領著光明等人來了,可哪裡還有孫書記的影子,焦急地問:「老闞,孫書記呢?」老闞眼都沒睜開,說:「走了,剛走!」宋姨就一臉憤懣,甚至遷怒於楊陸順:「怎麼就走了呢?六子,不是跟你說馬上就到,怎麼就留不住呢?!」楊陸順苦笑了笑,心說能讓孫書記留就留,走就走,怕得是省委大首長才有資格,我可沒那能耐!

    顧書記就呵呵笑道:「老嫂子,孫書記多忙啊,我到他辦公室等了快一小時,才請孫書記抽了十分鐘時間,來看望老闞。」這話夠明顯,要沒他去請孫書記怕還不得來。

    果然宋姨臉色更難看了,卻故意笑道:「那真麻煩老顧了,叫老婆子怎麼感謝你呢?光明,給你顧叔叔敬煙。」顧書記笑著接了煙說:「老嫂子,剛才你沒來,孫書記的指示是,叫老闞安心養病,早日康復了回去上班,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只要不違反原則,盡量解決。」宋姨冷笑了聲說:「只要老闞留得條老命在,我就阿彌陀佛了,哪還有什麼要求呢,再去上班是別想了,難道還要折騰得老闞中風,你才滿意?」闞書記聽了也覺得不像話,睜眼責備道:「老婆子,莫再胡說了。」

    顧書記呵呵笑道:「老闞,老嫂子心疼你才這麼說的,我理解,我不也跟孫書記檢討了麼,實在是疏忽大意了,你肩上擔子那麼重,怎麼不累出病來。」還在影射老闞死抓權,這不搞出了中風!

    老闞氣在心裡,可醫藥費還得縣裡掏,真把老顧得罪狠了,難免會在醫療費用上找事,還是忍了算了,就再次閉是眼不吭聲了。楊陸順在一邊就覺得顧書記肚量小,得饒人處且饒人,這麼咄咄逼人,未免有失風範。

    好在顧書記坐了會就走了,楊陸順把他們送到樓下上車,沒想顧書記尿急,去了廁所,老謝自然跟楊陸順沒什麼多話,貓腰坐上了車,倒是小周開門下來說話,很是熱情。楊陸順隨便說道:「小周,上午來下午走,挺累的啊。」小周笑道:「什麼上午來下午走,這是在南風的第三天了,早巴不得回家呢。」楊陸順就楞了楞,心說這顧書記真夠厲害,現在才來醫院,望著在車裡的老謝,心裡未免疑惑:這笑面虎真不簡單,這麼快就成顧書記的親:「你倒是是該回去了,一個病號你照顧了小半月,有什麼意義,還是趕緊回去的好。」楊陸順又楞了楞,分明話裡有話,有心再仔細問問,可小周見顧書記來了,拍了他一下就上了車,等小車走得沒影了,楊陸順才心情忐忑地上了樓。

    也不知道是離開了會被闞書記批評了還是良心發現,宋姨紅著眼說:「六子,剛才嬸子錯怪了你,別往心裡去啊。」楊陸順這段時間已經習慣了宋姨感激的話語,也早沒了什麼官太太氣派,更沒了頤指氣使的毛病,也就是一平常老人家,甚至某些時候還蠻可憐的,就說:「宋姨,我沒事,只是我明天就要回南平了,等有時間,我就來看望闞書記。」

    宋姨似乎知道了,沒什麼驚訝的表情,只是點了點頭,倒是闞光明說:「楊哥,這幾天真麻煩你了,晚上上家裡吃飯,我好好敬你幾杯酒。」沒想闞書記說話了:「喝什麼酒,晚上小楊陪我吃飯,你們都回去!」

    宋姨說:「你還嫌麻煩六子不夠呀,六子,別理他,晚上去光明家吃飯啊,吃了這麼多天飯館,怕是膩味了。」不知道怎麼又遷怒到了顧書記:「難得有六子這個自己人在,還緊巴巴地叫他走,姓顧的真不是東西!」闞書記說:「老太婆,你怎麼說話的?是孫書記的意思。再說六子也要上班,總不能陪我一輩子吧,耽誤人家了呢。」闞光明也勸道:「媽,這個時候了,還跟縣裡領導慪什麼氣呢?少不得以後還要麻煩他們,別把人得罪完了。」宋姨憤懣地說:「越是這時候,我越不得低三下四,你爸反正是公費治療,還怕縣裡不拿錢?再說了,你爸出院我就回去搞病退手續,安心照顧你爸,那鬼地方我呆了三十幾年,早不願意呆了,就住你家!」楊陸順明顯就看見光明的愛人撇了下嘴,就知道宋姨這安排不妥,光明兩口子住個兩居室的小房子,自然不樂意將來是否癱瘓在床的公爹去住了,何況闞書記哪怕當不成副書記,他那級別還在,縣裡不可能讓闞書記搬離縣委家屬樓的,當然也對宋姨強硬的態度比較佩服,不像有的領導家屬,沒了權就沒了骨氣,只知道諂媚要好處。不過宋姨有她的優勢,那就是沒啥要求人的,孩子的前途不需要他們操心,自然就硬氣。這也就是所謂無慾則剛了,楊陸順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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