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五十五章 文 / 舍人
第五十五章
楊陸順被老諶幾個硬推上了一號車,老袁還笑咪咪地打開前門做恭迎狀,好在楊陸順不是得志小人,也不理會他們的玩笑,鑽進後面坐下了,老袁摸著前面首長座位,吧唧著嘴說:「大好的沙發,竟然沒人坐。」要是換了從前的楊陸順,保證會揶揄著說:「那正就請袁大科長就坐啊。」此時他只不過無聲地笑了笑,很隨意地說:「時間不早了,大家也別耽誤,趕緊上車走。」老諶幾個嘻嘻哈哈上了三號車,小周發動了小車,不知怎麼的頓了下,欠身把前面小工具箱拉開,摸出盒中華煙,轉身遞給楊陸順說:「楊主任,我不抽煙的,這就給你裝客吧。」
莫看這個細微的動作,卻讓楊陸順起了絲感慨,這小周為人謹慎還不是裝的,要換了建設等性格張揚點的,肯定會用丟而不是遞,那表情語氣多少會帶點得意洋洋地炫耀。
中華煙不是蓋的,多年來的老牌高級煙,莫說他這小小副主任,哪怕縣委領導也不經常抽的,難得小週一如既往,心裡感動了下,笑著說:「周師傅,你這也太客氣了,上你的車沒買票還賺盒高級煙,那我得常來坐坐。」
小周平穩地啟動小車,也微笑著說:「楊主任,你這是將我的軍呀,我一月工資才買得起幾盒呢?」
楊陸順把煙拋了幾拋說:「倒也是,換了誰也不願意自己掏錢買這麼高級的煙」話一出口就後悔起來,實在不該說這樣的話,要知道這煙連司機也有份,縣委顧書記哪還沒有?這不是隱射顧書記麼?要是小周跟顧書記說起,那不是讓領導有看法?
正思量怎麼圓這句話,小周點點頭說:「是啊,楊主任的頭一個跟我說這話的,其實誰都知道這不是私人掏錢買的,可誰都樂意佔這點小便宜,我也沒例外。」
楊陸順就不好怎麼回,畢竟跟小周不熟悉,敏感的話還是少說為妙,就呵呵直笑不接茬。小周見楊陸順不答腔,一個人窮嘮叨也不是他的性格,車裡很快就安靜下來,只聽到發動機的轟鳴聲。
楊陸順心思卻飛到了新平,他正在想像著會將面對什麼場面,真要出了狀況他該如何解決,著實令他忐忑不安,呆呆地斜看著窗外一閃即逝的水杉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周實在感到氣憤沉悶,就笑著說:「楊主任,莫看我不吸煙,可車上是可以抽煙的,你也知道顧書記的煙癮,可別顧及什麼呀。」
楊陸順忙說:「我也沒什麼煙癮,除了寫材料少不了,平常也不怎麼抽。」覺得這話有點乾巴巴的,換了輕鬆的語氣說:「我在看窗外的田園風光呢,也許我就是農民出身,看了綠油油的稻田,心情就格外舒暢,有點忘我了。」
小周心下自然也是感慨叢生,都說這楊陸順是南平縣恢復高考的頭批大學生,楞是有點水平,什麼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是覺得不一樣,要換了其他「土八路」,有這麼個機會跟一號車司機接近,哪還不三句話不離顧書記,什麼愛好下去等等,恨不得把顧書記祖宗八代都翻出來,到底人家大學生就是靠本事,不搞鑽營,心裡更多了份敬意,瞟了幾瞟公路兩旁的稻天,不由迎奉著道:「哎呀,還真是蠻不錯的,我天天在縣裡公路上跑,怎麼就體會不到呢?」
楊陸順呵呵一笑說:「周師傅,你是責任心強,只想著安全駕駛,自然無暇欣賞了。說句玩笑話,你手裡可掌握著車裡其他的人生命喲。不過呢你車速不算快,稍微分心看看窗外風景,也是沒關係的了。」
小周說:「是不是覺得慢了呀?我還可以開快點的。」楊陸順說:「不用不用,這樣就好,反正我們不趕時間。去了只等著吃中飯,然後接了謝書記就回的。」小周說:「我也是給顧書記長期開車給磨出來的,我一個小司機沒啥,可因為我的原因傷了顧書記,那就是大罪過了。所以我就跟自己下了緊箍咒,只要出車就是60公里的速度,顧書記有時候也嫌慢,可我在這事上,是寸步不讓的。」這番話毫無炫耀之意,倒是帶了點點無奈與失落。
楊陸順就能體會小周的心情,三十不到的年輕司機,正是急性子的時候,喜歡的就是開快車,何況還是快得起來的小車呢,以前坐建設的車,只要路況稍微好點,他就油門踩到底,興奮之餘還會大喊大叫,建設還是孩子都好幾歲的父親,原來給領導開車風光的後面,多少也有些失意的,自然也就造成了小周不慍不火的好性格,自然也就是顧書記喜歡他的主要原因了,怕是這樣處處為領導著想而又低調的司機,誰都會喜歡的,一時想得出神,卻又讓小周以為自己的話沉悶,便轉了話題:「楊主任,要是悶的話,聽聽音樂吧,我車上有不少磁帶呢。」
楊陸順靈機一動,這不也是個得知顧書記愛好的時機麼?就隨意地問:「哦,都有些什麼磁帶,怕都是顧書記愛聽的吧?」小周說:「都是我自己喜歡聽的,顧書記車上從來都是滿滿一車人,不是聽匯報就是做指示,沒什麼閒工夫聽歌了。」楊陸順詫異地道:「那如果是到地區省裡開會出差,那麼遠的路程也不聽?」小周感歎地說:「當個七十幾萬人口的縣委書記,大事小事實在太多了,什麼事都要顧書記拍扳定調子,累喲。怕說出來你不信,要是車上沒人,不出三五分鐘顧書記就歪在椅子上睡著了,精神稍微好點就要看文件材料,我這車呀,就是顧書記的活動辦公室了。」
楊陸順有點愕然,不過旋爾又釋然,顧書記上任時間不長,千頭萬緒總要拾掇清楚,忙點是正常的,真要當個縣委書記這麼辛苦,哪還會有無數人削尖了腦殼去陞官啊,想歸想,可也跟著小周感慨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們南平人民的生活幸福與否,就全在顧書記的全盤考慮考慮之中了。人們只看到了顧書記權重位高,卻沒看到光環後的艱險與酸楚,我也覺得顧書記近段時間消瘦了些喲。」
這話也許是小周聽多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遠遠就到了交叉的路口,因為新平鄉是與萬山紅搭界的,柏油馬路直直地修了下去,卻在新平鄉界沒分叉,到新平鄉政府還有二十幾里路是簡易公路。小周皺了下眉頭說:「我們南平的公路相比其他縣,差距不小呢。」
楊陸順知道修路建橋是資金浩大的工程,沒有地區省裡甚至國家的財政專項撥款,靠縣級財政那是萬萬搞不起來的,就拿眼前的柏油公路來說,那還是八十年代中期國家投資修建的,屬於省級公里的範疇,其他鄉鎮通縣城的路基本是簡易的,天晴全是灰下雨滿是泥,而西平縣就要好得多,關鍵是西平上屆政府大力發展鄉鎮企業,而且鄉鎮企業個個爭氣,不像南平縣沒兩個成氣候的,這不財政寬裕,搞起基礎建設低氣也足,申請款項自然也就容易得多,而臨江縣的情況又不同,臨江修了幾條大路,全是靠海外華僑台灣同胞出資修築的,剪綵通車時,還驚動了中央統戰部的首長,當然也是受了國內政治大氣候的影響,才會如此受重視。
當時還是劉書記在任,他也廣發全縣到各鄉鎮收集台灣同胞的信息,萬一有個當年解放前夕時去了台灣又發了財,不也可以搞到筆款子?可惜台灣同胞不少,但真正財力雄厚的沒有,基本是點政屆軍屆的老頭子,人家那點退休金是用來頤養天年的,回鄉看看故友親朋倒是情理之中,卻沒有一個響應政府是號召捐款修橋築路的。楊陸順就唉了聲說:「有什麼辦法,我們南平還是個窮縣,地理位置又不重要,可以說優勢全無,自然是姥姥不痛舅舅不愛了。等其他縣搞完了,看省裡地區會記得我們南平不。」
小周重重地點點頭,他是司機自然巴不得路平橋寬,直接受益人嘛,說:「顧書記說了,誰要搞得到款子修條路,哪怕是八里十里,南平都不得虧待他!」楊陸順笑著說:「周師傅,顧書記這是在什麼場合下做的指示呀?」小周知道這話不是檯面上的說詞,以為楊陸順不信,急忙分辨道:「不是指示呢,早幾天從沙鎮回來,顧書記睡著了,可路實在難走,任我怎麼小心,還是把顧書記顛醒了,這才跟我說了這句。」楊陸順仔細一韻神,確實早幾天見顧書記額頭有點淤青,感情不是顛醒,是磕了個包喲,也難怪顧書記心情急慮了,卻也把這話記在了心裡。
車子晃晃悠悠地緩慢開著,二十多里地足用了大半小時,不時有小客車手拖會車時掀起的漫天灰塵,出來還是黑漆漆光可鑒人的小車,早就灰頭灰腦不成樣兒了,小周再怎麼性格好也難免咬牙切齒地嘀咕著什麼,楊陸順就歉意地說:「周師傅,可是麻煩你了,又害你回去要洗車。」本也是實在,今天顧書記在家開會,小車本可以停在車庫休息,二號車去了地區,四號車去了西平開交流會,只好啟動一號車了,這個道歉也還適合,小周忙說:「楊主任客氣了,謝主任不也就是我的主任麼,應該的,應該的。」
就這麼著八十來里路居然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新平。在楊陸順的指點下兩輛灰撲撲的車停在了鄉政府家屬房的坪裡,坪裡有兩輛解放牌貨車,一群人正熱火朝天地往上搬傢俬。謝主任也沒了領導派頭,在他愛人易老師的總指揮下,也是跑前跑後張羅著,見一前一後來了兩台小車,就知道是縣委辦的同志來迎接他上任,便就招呼著愛人在台階上等著。
楊陸順好容易才打開車門站出來,出來之前還特意看了看後視鏡,感覺臉上的笑容自然了才安心,見謝主任兩口子也是滿臉堆笑地站在那裡,緊走上幾步,遠遠就伸出手來道:「謝主任,易老師,你們好啊!」老諶幾個也跟在後面吆喝:「謝主任,恭喜你喬遷大吉啊!喬遷大吉啊!」
老謝見了楊陸順心裡也是有點突兀,電話裡知道楊陸順會來,可見著了卻仍舊異樣,特別是見楊陸順笑得真誠,回想當年,多少有點點感動,怎麼說呢,老謝是個明白人,如今他靠著老書記的面子勉強當了縣委辦主任,表面上看算是體面,實則不同原來,他算是四面沒靠的人了,年紀也五十多,喊下就下,可這楊陸順則不一樣,闞副書記是硬噹噹的黨群書記,而楊陸順的年齡優勢無可對抗,只要不出問題,遲早是要上去的,該軟還得軟,何況人家姿態做出來了,總不能被個小子輩比了下去,他臉上招牌般的笑容就額外增加了些感激,也跨上一步接住楊陸順的手,熱情地搖了起來,還把另一隻手也搭了上去:「哎呀,楊主任,何必搞這麼客氣,不敢當喲。」
楊陸順也只得把另一隻手也搭上去:「這是應該的了,闞書記指示,一定要熱熱鬧鬧。」老謝鬆了手又去接後面老諶幾個,楊陸順順勢由把手伸向易老師說:「易老師,你好啊!」易老師把手一拍笑道:「六子啊,你也好啊,我一個堂客們還握什麼手呢,再說。」
易老師一聲六子,本是她顯示老熟人之間的親熱,可楊陸順聽得就不是滋味了,莫說他現在也是三十的人,而且大小也是個正科級幹部,怎麼能被一個堂客們直呼小名呢?分明還是沒被人看在眼裡,當小子在對待嘛,再怎麼有意見,今天這場合下也該拋開存見,做得船過得舵過得,這不老諶幾個哄笑起來:「嫂子,你跟楊主任蠻熟啦,六子六子地叫得好親熱,不怕謝主任心裡酸啊?」易老師笑哈哈地說:「你們怕不曉得,我跟六子是多年的老相識了,看著他結婚生崽,我還教他堂客沙沙如何帶娃娃呢。喏,他們原來就住第六間屋,我冒說錯吧,六子。」
這下楊陸順的臉刷地就紅了,期期艾艾地說:「沒錯沒錯!」倒是老謝看出了不妥,笑罵道:「你個老堂客們不按事,現在楊陸順是縣委辦副主任,你還六子六子地叫,成何體統,以後做莫亂叫了,注意維護領導形象嘛。」易老師見了她老倌子使的眼神,忙改口說:「哎呀,我這鄉里堂客沒規矩,楊主任,你別見怪啊。」忙又招呼道:「哎呀,屋裡亂成一鍋粥,你們幾位貴客就委屈到鄉政府去歇氣喝茶,老倌子,你反正在這裡也是添亂,就去陪他們說話,莫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老袁笑道:「嫂子,我們謝主任怎麼看也就四十出頭,怎麼就成了老倌子呢?你剛才維護了楊主任的形象,也要維護維護我們謝主任的形象啵?」
在嘻嘻哈哈中一行人被老謝領去了新平鄉政府的接待室,這是楊陸順離開新平兩年後第一次踏進鄉政府,早不是從前的老舊模樣了,一幢四層的新辦公樓撥地而起,對面還有幢小三層,是財政所、鄉廣播站,老食堂也被翻修一新,地面全部是水泥抹得平平整整,房前有花壇屋後有樹陰,還很是有些韻味。
楊陸順邊四處打量邊說著奉承話:「謝主任,新平鄉政府變化空前啊,真還有點現代化味道呢。」老謝說:「這都還有你楊主任的功勞在裡面喲。」老袁插嘴道:「謝主任,這樓分明是楊主任調離新平才修的呀?」老謝呵呵笑道:「當年苧麻價好,鄉里才有錢蓋新辦公樓,沒開口找縣裡要一分錢,袁科長,新平種苧麻,全是楊主任發動的喲。你說是不是有他的功勞在裡面?你再去那些起了小樓房的農民家走走。也許我這鄉書記他們早忘記了,提起楊陸順的大名,沒人不念記他的好喲。」
也不知道是心情在作怪還是怎麼的,楊陸順總聽老謝的話不順耳,什麼叫忘記了鄉書記只記得他楊陸順?這到底是誇他為民做了實事還是指責他不服鄉黨委領導呢?事隔幾年了還念念不忘,究竟是何用心?有心想爭論一番,話到嘴邊又改成:「謝主任謬讚了,我那點不成熟的意見算什麼,這還是多虧了鄉黨委班子齊心協力,才讓農民得了些實惠。」
老諶笑著說:「說起農民,現在的農民也蠻刁呢,那年我是跟古縣長在五勝鄉蹲點,麻價好的時候,農民賺錢賺得笑呵呵,直喊起黨的政策好。等麻價一垮,那些囤積了還想賣高價的人就不依了,說什麼歪嘴巴和尚念的歪經,楞怪是鄉幹部沒有及時掌握市場信息,罵還算是好的,更有甚者,糾集一夥人把那些囤起的麻堆到鄉政府裡,硬要政府按原來的高價受了。你說不是刁民是什麼?!謝主任,你那年是如何高招化解的啊?」
老謝說:「不也是苦口婆心做思想工作,畢竟囤積的是少數,大多數還是沒受什麼損失,真正農民有什麼遠見到去大量囤積呢,還不是那些麻販子背時。」他們幾個議論紛紛,楊陸順在旁邊聽得好笑,什麼刁民、農民沒遠見,翻上去兩、三代,怕個個都是農民出身,穿了皮鞋就忘本!
也許是知道今天要送老書記走,鄉政府裡的幹部們基本都在,一路上樓,全是楊陸順認識的人,都紛紛跟他握手打招呼,全然不是從前冷漠的神情,要不是楊陸順刻骨銘心,還真以為這些人都是他多年的老交情知心朋友了。
老謝就說:「你們看,楊主任在新平還是蠻有威信的。」老諶他們就笑得有點意味深長。
到了接待室,新平的王書記梅鄉長早就等候多時了,楊陸順跟王書記不陌生,是從馬坡子鄉調來的,說起淵源,王書記還是在衛家國當副書記的時候提進黨委班子的,於是分外熱情,楊陸順見這接待室擺滿一圈皮沙發,亮漆的茶几很顯檔次,瞥見還有張邊門,怕裡面也是別有洞天,慢後黨政領導也陸續到齊,裡面就有范海波,進門就給了楊陸順一個特別的眼神,很有默契地樣子,賓主落座,自然少不了寒暄寒暄。
梅鄉長是老新平,親眼見了老謝到新平當鄉長當書記,他最有發言權,滔滔不絕地把老謝誇上了天,王書記也少不了要表示對前任的敬意,這樣一折騰,怕就到了中午飯時間,食堂早就準備好了三桌酒席,黨政領導骨幹們才有資格入座為老謝餞行,裡面就有老江老柳,菜是好菜,酒是好酒,最難得的是氣氛熱烈,老謝一番答謝詞也說動了感情,舉著杯子的手老是抖動,直讓楊陸順懷疑究竟是心情激動還是提前患上了帕金森綜合症。
然後就是敬酒了,這裡面名堂就多,老謝先是挨桌敬,爾後是黨政領導敬,楊陸順也沒閒著,如今他是縣委辦領導,這不王書記等人沒忘記敬楊陸順的酒,而楊陸順是新平出去的,少不了要敬老同事們的酒如同蝴蝶穿花,這桌來那桌去,才坐下又要站起來跟人乾杯,那酒彷彿喝白開水一般,究竟喝了多少,估計沒人去統計,而真正醉了的,卻只有老謝一個人,不過楊陸順自覺也好不了多少,那也是強忍著心頭翻滾,努力做到不出洋相,但楊陸順心情卻好了起來,畢竟場面不是他來時預計的那麼尷尬,人人都奉承他,不管是真是假,至少沒人提他從前的臭事,這,已就很值得滿足了。
飯後,老諶幾個被安排打麻將,老謝醉了,總要等他好點才上路吧?楊陸順就被范海波幾個拉在一邊聊天敘舊,對於范海波和老江老柳幾個,他還是心懷感激的,這不聊著聊著,就扯到了老謝,按說這是楊陸順忌諱的,但在這幾個老夥計面前,還忌諱什麼?也許范海波喝多幾杯,也許是借酒發洩,先是把老謝一通好罵,這麼些年來也是被壓很了:「狗日的笑面虎終於走了,我恨不得放他娘的幾天鞭子出氣,剛才我為什麼要連敬他三杯,我要灌死那狗日的東西!那狗日的運氣還真好,人摸狗樣的居然混成了縣委辦主任,楊哥,莫看你現在是正科級,又是縣委辦領導,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楊哥,我這麼叫你,你不得介意吧?」
楊陸順親暱地捶了他一下說:「都是自己幾個人,你叫我楊主任,那就是諷刺我又被老謝壓在下面了。」老柳老江嘻嘻笑著不言語,范海波說:「楊哥,你怕他個鳥,莫看他是主任,他還著呢不敢拿你如何!我們幾個早就議論這事了的,你有闞書記撐著,笑面虎敢把你怎麼樣?看他還想不想當主任了,他如今是過氣的角色,我們聽說劉主任為了把他提為縣委辦主任,差點就求顧書記了,你說,他還有什麼好猖狂的?楊哥,你現在如日中天,你不給他顏色看,那是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今天我們都看出來了,你來接他,他確實蠻感激咧,要不怎麼會喝醉,那是高興的,你要不來,我怕他想醉都沒心情喲。楊哥,你現在真的操練出來了,度量真大喲!」
楊陸順撲哧一笑說:「你講什麼鬼話,你以為我願意來,也是沒辦法,場面上的事,不想把話給別人說。」老柳眨巴眨巴眼睛說:「海波,我就沒猜錯,橫鼻子豎眉毛頂著搞,那是幼稚的行為,楊主任一定有他的計策,在關鍵時刻來那麼一下,比拍桌子摔板凳有效得多呢。」
楊陸順愕然地看著他們幾個,半晌才說:「我說你們是拉我來搞陰謀喲?今天只敘感情不說其他,都是怎麼了你們?好像我跟謝主任水火不容了。」其實他心裡知道,確實是水火不容,誰也不會大度得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聽楊陸順這麼說,范海波也就不好意思繼續嘮叨,沖老柳一使眼神,老柳借口去廁所起了身,不大會王書記就進來了,說是陪楊主任說說話,老江就很識趣地走了,楊陸順平時去鄉鎮,都是書記鄉長陪著,貴客呢,可老梅沒來,怕是見面尷尬,從前沒少給楊陸順臉色看。王書記儼然把自己當成衛書記的人,那麼在楊陸順面前自然也就是自己人,范海波那更不用說,就是因為是衛書記提上來的,這幾年捱了不少冷鼻涕。三人話題一開,很快就說到了衛書記,感慨痛心惋惜,更多是為衛書記不平,可人都作古了,再怎麼嘮叨也是枉然,還是范海波熟悉情況,話題一轉:「楊哥,你還記得你曾經在大豐村搞的封山育林不?」
這話讓楊陸順有點摸不著頭腦,當初在大豐種植水杉,那是不得已而為之,貧瘠的山丘承包給村民,如今四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收了益,根本就不是什麼封山育林,但還是蠻感興趣,問道:「那些水杉都成材了,農民們該收益了吧?」范海波笑著說:「去年水杉成材了,縣林業局還是蠻熱心,建議把省道兩邊的樹全換成水杉,這你也應該知道,全部都是我們大豐的,著實是筆收入呢。要不乘還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你反正帶了小車嘛。」王書記當然也極力贊同,楊陸順一高興,就答應去看,獨獨沒追問農民到底有沒有收益,有了收入還怕不是承包人的啊。
本不想麻煩小周,楊陸順不想隨便動用一號車,可三號車司機老張四十出頭,得閒就愛睡中午覺,小周畢竟年輕,笑咪咪地在看打麻將,沒辦法只好請小周出車,好在小周沒多話,逕直就跟著楊陸順出了門,鯁直得令楊陸順感激加感動。十來里路真是考教小周的車技,全是一車寬的機耕路,不時遇上了手拖什麼,還得范海波下車去疏導,好在是鄉領導出面,農民們不樂意也得讓,真要是貿然闖進去,不見得能跑上三五里地。
大豐的村支書還是吳國平,依舊一臉諂媚,只是成了個胖子,紅光滿面,那眼神笑臉活脫脫就是第二個笑面虎,令楊陸順極其不順眼,但縣委辦領導要有氣度,他也很熱情地跟吳支書握手寒暄,那吳國平人胖氣也短,不再像從前那麼嗓門粗大,穿著基本脫離了農民形象,也圓滑得多了,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個政府部門的小官僚,拉著楊陸順的手總不松,沒口子阿諛當年楊主任蹲點包村的事跡,噁心得楊陸順直起雞皮疙瘩,不過王書記倒蠻喜歡這老吳,渾然不覺得刺眼。一路到了山丘子下,果然一山好樹,鬱鬱蔥蔥分外清新,小周嘖嘖讚道:「哦喲,沒想到這裡還有處世外桃源喲,怕是南平只有這一處好山吧?」
范海波說:「周師傅,這片山林就是楊主任一手培植起來的,當年他領著村民開荒植樹,四年了,終於成材了,這不移走了一批,又培植了一批,要不上去看看?」小周沒喝酒,興致勃勃地要去,楊陸順就不成了,王書記也沒氣力爬山,就讓吳支書陪著小周上了山,他們就在車裡等。
望著自己的成果,楊陸順心情大好,甚至還嫌這山丘小了,要不蔚然成景,倒是休閒度假的好去處。王書記不失時宜地說:「楊主任,這麼好的山,這麼好的樹,是不是該搞個材料讓我們新平露露臉呢?這可算得典型喲。」范海波大大咧咧地說:「楊哥,你一去兩年沒落過新平鄉政府,我做老弟的理解你,傷心之地嘛,這會雲開日出,新平換了新當家,你再不把心思用點上來,怎麼對得起生你養你的故土呢?」楊陸順一來心情好,二來喝了酒興奮,沒加思索就答應下來,還誇口道:「我看很有希望上省報呢,農民承包荒山植樹造林,三年後收益豐厚,這也是我們改革開放的新氣象嘛!」王書記和范海波對望了一眼,連忙笑著應承
一會王書記下車小解,畢竟是鄉黨委書記,總不好光天化日之下便溺,就往附近的農家尋去,范海波忽然問道:「楊哥,你看我們新平的辦公樓還氣派不?」楊陸順怔了下說:「氣派這詞不當,不過還算不錯,至少整潔劃一,有點規模。」范海波嘿嘿一樂,伸出個四個指頭道:「這個數造就的新鄉政府,能不有點規模麼?」楊陸順一驚,傻子也知道絕對不是四十萬,但要說四百萬,那手腳也太大了,不值啊,旋即明白了:「海波,你是不是覺得這裡面有問題?」范海波死勁吧了幾口煙,屈指一彈老遠,哈哈一笑道:「我怎麼知道,是老謝一手操辦的,我又怎麼知道會不會有問題呢,不過對外公佈確實是花了三百大幾十萬。具體細帳,就只有天知地知幾個經辦人知咯!」望著范海波一臉的輕鬆,楊陸順倒開始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