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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四十三章 文 / 舍人

    第四十三章

    就在楊陸順一愕間,老謝卻異乎尋常地親熱,隔老遠就伸出了手笑呵呵地喊:「喲,這是不六子、哦,現在應該叫楊主任了,楊主任,你喬遷之喜、陞遷之喜我都忙得沒顧上去祝賀你呢,真是不好意思啊!」

    楊陸順瞅著那張胖得眼睛只剩下條縫隙的笑臉,就想吃了蒼蠅一樣發膩,可再怎麼膩歪場面上的應付還是要搞的,不得不打起笑臉說;「謝書記,你太客氣了,我這算什麼喜啊喜的?再說我也沒打算驚動各方朋友。」抽冷看了看老謝身後的人,都是新平黨委班子成員,還有一兩個生面孔,不是後調去的就是路上碰巧一起的,還有小秦和縣委辦管後勤的老杜,兩人抬了個大花圈。這會跟老謝鬆了手,老周幾個也是笑呵呵地上來握手寒暄,都的滿嘴的客氣話。

    完了這套毫無感情的場面禮節,楊陸順問:「謝書記,你們這是來祭奠衛書記的吧?」問完就罵自己蠢,早不來晚不來,糧食局老王的愛人去世了,就這麼湊巧來了,就是去祭奠衛書記,也是順道

    本來還笑得彌勒佛一樣的老謝馬上做出一副沉痛的樣子,說:「是啊,得了老衛的噩耗,我心如刀絞,不管我曾經與老衛在工作中有多麼大的衝突,可私人感情方面,是老同事好朋友,我能不來給老衛上柱香燒幾張紙錢麼?這不我把新平黨委整個兒叫來了,共事一場,總得見老衛最後一次啊。來晚咯,對不起老衛同志喲。」

    楊陸順聽了就側身要往裡面讓:「謝書記,來了就好,你是大書記忙中偷閒能來,我想衛書記也很高興的,那就裡面請吧。」老謝卻唉了聲沒挪步子。

    這會老周上前說:「楊主任,本來我們是專程悼念老衛的,事前在縣委辦找江主任說事,沒想糧食局老王的愛人也去世了,唉,都趕巧了。畢竟我們跟老衛感情深些,就先去糧食局老王那裡送個花圈放串鞭炮,然後再多陪陪老衛。你們江主任本也想來的,可他忙,知道你也在,就叫我們傳個口信,讓你代表縣委辦去送個花圈慰問下老王。」後面的老練等人都頻頻點頭,只喊可惜了,太慘了。

    小秦也上前說:「楊主任,是江主任派人把我叫回去的,還說請你做全權代表了。」

    楊陸順點了點頭,心說要不是王局長死了老婆,你們這群人怕是來不這麼齊整。再看看後面的人,兩人抬個花圈,手裡還都拿著個袋子,裡面不用說是裝的鞭炮了,最可笑的就是孫浩民,他現在是黨政辦主任了,齜牙咧嘴背了個大纖維袋子,哼哼,職務最小自然要辛苦點了。老謝說:「小楊主任,我們先去王局長那裡看看?」雖然是詢問可話一落當先就往後面走,害得衛家在靈堂門口搞迎接的親戚白歡喜了一場。孫浩民咧著嘴說:「楊主任,我們謝書記替你們縣委辦也買了十盤萬子鞭,哎喲,真壓死我了,死沉死沉的。」這時老謝扭頭揚手道:「楊主任,你得走前頭,你現在可代表縣委辦喲,來來,你可是我們大伙的領導,前面走。」老周笑呵呵都就拉著楊陸順的胳膊做了請的手勢,說:「楊主任,謝書記說得沒錯,你是縣委的領導,得走前。」

    楊陸順正心情不好,也不示弱,幾步走到了前面,還領先老謝一個身子,老謝似又衝孫浩民吆喝:「小孫,你趕緊去靈堂門口把鞭炮先放起來,後面舉花圈的排好隊伍,咱得有點秩序是不。」楊陸順卻沖小秦喊:「你們倆的花圈走前面,就跟在我後面行了。」看到孫浩民把鞭炮點燃,起步就走。老謝笑著一揮手,緊跟在楊陸順後面。

    那廂事主聽到鞭炮聲響,就從靈堂裡迎出披麻帶孝白花花好幾位,年紀青青的應該是王局長的兒女們,為頭的那位估計是認識老謝,面帶戚容地上前單膝跪在了地上:「謝書記、謝叔叔,您老來了啊。我媽她」,老謝忙上前拉起來說:「快起來快起來,節哀順變啊。」

    這孝子跪人其實也就個禮節,南平老習俗結婚早,有時候老人年紀大了去世,兒女們也都老了,真要見人就跪身體還真受不可,可規矩在那兒,人家好心好意來悼念,是不能缺了禮數,但來人也很注意,老輩兒受一跪還承得起,平輩兒一般都在孝子將要跪下時,趕緊地托住手拉起來,意思意思就成。

    所以王家孝子很實在地跪了老謝,也不怎麼認識楊陸順,見是個年紀不大的平輩兒,不是自己單位的熟人朋友,也不像父母的朋友,估計是替某個領導單位來捎帶人情的,在跪的時候就輕描淡寫了點,才曲下膝蓋,見那人手扶了過來,就也沒跪下去,直起了腰說:「謝謝你啊,請裡面休息喝茶。」眼睛也老瞅著謝書記那群人,畢竟人家是鄉鎮黨委書記,又是他父親的朋友,怎麼著也得顯得客氣點才好。

    本來楊陸順是知道這些的,人家不認識你也只能這麼招呼,但跟老謝一比明顯就受了冷落,心氣就起來了,也不回話就徑直要往裡去尋王軍。老謝在一邊忙說:「哎呀小王,這位是縣委辦的楊主任,他是代表縣委辦來的喲。」

    那孝子心說這就是縣裡有名的楊陸順啊,而且還是代表縣委辦來的,就想趕緊再補足禮數:「啊,是楊主任來了啊,這怪我不認識」可楊陸順已經進去好幾步,渾然沒理會他,就尷尬地對老謝說:「謝書記,我怕是得罪這楊主任了。」老謝微笑著說:「怎麼能怪你,你不知者無罪嘛。你爸在裡面吧?我去看看老哥哥去。」孝子就趕緊往裡帶人,卻偷偷衝著楊陸順的背影嘀咕:這幾吧副主任,架子好大喲。自然就有幫忙的人員接了小秦等人帶來的花圈鞭炮,送上來一個黑布袖箍。

    也有人給遞了個黑袖箍,楊陸順一指了指胳膊,他昨天就已經帶了一天了,還用得著麼?進去一看,果然裡面熱鬧得很,也氣派得很,光是大花圈就不下二三十個,老王愛人的遺體躺在松枝翠柏中,周圍還擺了一圈純白色的菊花,反之衛書記的靈堂就寒酸得太多太多了。瞥見王副局也穿著件軍大衣,滿戀悲慼地走了過來,就伸出手迎著道:「王局長!」

    那王副局抓住楊陸順的手還一通搖:「楊主任你來了啊,唉,真是不好意思,驚動你的大駕了喲。」

    楊陸順說:「王局長,你要節哀呀,老嫂子過了,我理當來祭奠,我這就給老嫂子上柱香燒點紙錢。」說罷走到靈前鞠了三個躬,接過旁邊人遞上的香點燃插進香爐,然後蹲下來,在家屬一片嗚咽聲中燒起了紙錢,而王副局又去與老謝等人握手,楊陸順趕緊讓開地方,王副局說:「楊主任,你先去那邊坐著烤火喝茶。」扭頭喊:「你們趕緊弄兩個火盆擺一圈椅子,縣委辦楊主任和謝書記來了。」名頭一亮,楊陸順的待遇也就上去了,說來這縣委辦的牌子在縣裡吃香得很。

    圍攏坐下,楊陸順就說:「王局長,本來我們江主任是要親自來的,可他忙,脫不開身,我委派我當代表,向你致哀了。」老王就一臉悲傷,連連點頭說:「感謝江主任關心,感謝組織上關心,江主任忙我理解,還請楊主任把我的謝意轉達。我老伴癌症了兩年多,受盡折磨,說實在的,她走了是個解脫,我心裡真捨不得,可見她那樣子,我、我還是覺得她走了的好。」這話引起大家一片唏噓,那癌症的個麻煩病,治又治不好,病人在末期都是劇痛難忍,只能注射杜冷丁來鎮痛,可那玩意兒又不好弄,確實讓病人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死了絕對是個解脫,不管是對病人還是病人的親人。

    王局長一傷心,大夥兒紛紛好言安慰,老謝跟老王關係不錯,不停地用沉痛的話語講述死者生前如何好,如何會做人云云,凡是老謝一句話完,總就有老周等新平班子的人來迎奉,就有一片贊同,讓楊陸順有種錯覺,好像他們這群人不是來祭奠死者,而是來開黨委會的,就生了要走的念頭,可他居然就插不進話,雖然他現在是縣委辦副主任,可在新平人眼裡,好像他還是當年的楊黨委,而老謝才是他們的主心骨,好在小秦總是用很恭敬的神態話語跟楊陸順說話,渾然不理會其他人,這讓楊陸順心裡要舒服了很多。

    不多會兒,財政局黃局長親自帶隊來了,都是平時非常熟悉的人,自然又熱鬧成一團,不過這黃局長有點擺譜,他眼裡只認縣委劉書記等有數的幾個領導,而靠財政吃飯的行局鄉鎮官員還不把黃局長當爺供著?這不往那裡一坐,就被拱衛起來,那黃局長既然眼裡只有縣級領導,楊陸順這後生自然也沒不怎麼放眼裡,隨便打了個招呼就應付其他人去了。同樣是劉書記的人,老謝跟老黃關係自然挺好,老哥老弟的叫得歡。

    楊陸順就更坐不住了,他還急著要跟江主任商量事呢,可眼見老謝根本沒起身的意思,甚至那黃局長還要邀老謝一起去搓幾把,就乘老王沒說話的當口,起身說:「王局長,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就不在這裡給你添亂了。」王局長見他起身,也起身上前握手說:「楊主任,你有事就去忙你的,來了我就感激不盡了。」

    老謝見他要走,也站起來說:「老王,我也有點事要辦,我跟楊主任一起走。」老王還沒來得及說話,老黃就不樂意了:「謝老弟你怎麼回事?不說好了去搓幾把,怎麼又變了呢?」老謝笑著說:「你黃局長叫我去我哪還敢不遵命呢?不過我還得去祭奠一個人,老衛!」老王老黃聽了臉上都露出絲異樣的神情,老謝趕緊說:「我跟老衛一起搭了幾年班子,再怎麼有矛盾,我總不能再跟他慪氣了不是?我去去就來,不影響其他的。」楊陸順聽了在肚子裡大罵老謝無恥,都把衛書記害成這樣,還說不跟衛書記慪氣,真是無恥到了極點。更是拉著臉就往外走,到了人情台準備掏錢上份子,小秦說:「楊主任,都一起上了,杜副科長上的,是江主任的意思。」楊陸順一愕:「上了多少?」小秦說:「一百!」楊陸順心裡就有點發寒:江主任也是看人下瓢的,衛書記那兒僅僅送了個花圈,而這裡,卻是上了百元一個的大人情,難道衛家孤兒寡母不是更需要這點錢麼?

    後面老謝追上來說:「小楊,稍等一下,等我叫孫浩民買了花圈鞭炮再去嘛。反正火葬場門口就有買的。」楊陸順冷冷地說:「謝書記,我還有事要回縣委辦,就不陪你一起了。」老謝用手指推了下眼鏡說:「那怎麼成,我聽小秦說老衛的後事全是你操辦的,也是,老衛生前對你那麼好,你持子侄之禮盡心操辦也是應該的了。」楊陸順打了個哈哈說:「衛書記的孩子沒趕回來,家裡只有母女倆,找到我了,我還能不幫忙?」老謝說:「你就是好心,老衛其實沒看錯人,要不連個辦後事的人也沒有!」楊陸順說:「哪能呢?衛書記家親戚不少,不多我一個人。」正要拔腿就走,瞥見靈堂裡擺放的菊花兒,他心裡一動,得給衛書記也準備點,好歹也增加點氣派。便停下了步子,眼睛直瞅著火葬場大門口,要看孫浩民究竟買多少花圈鞭炮。

    老周老練等人也陸續從王家靈堂出來,看樣子是都上了人情的。老謝拿出盒煙遞了根給楊陸順說:「小楊,你把你老父母從鄉下接到了縣裡,怕是難得再回新平一趟了。」楊陸順接過煙自顧點燃抽了一口說:「人往高處走,都長住縣裡了,新平也沒啥掛牽,是難得去一次了。」老謝笑著說:「新平總也是你土生土長的地方,哪能說割捨就割捨得了呢?你還有幾個姐姐在鄉下嘛,有空去新平走走,我們都很歡迎啊,老周他們這些人以前跟你都是隔壁鄰居,就不想再去走動走動?」

    楊陸順心說我在新平被你們整得灰溜溜的調走,這會見我能用上了又慫恿我去,我是孫子才去你家!盡量在人多是時候壓制住心裡的憤恨,淡淡地笑了笑,沒接茬,遠遠見孫浩民一個人扛著兩個大號花圈,提了一袋鞭炮,心情就好了些許,招呼小秦說:「你快去幫個手,他一個人挺費力的。」小秦飛跑著去了,老謝笑著說:「還是年輕人好啊,充滿了朝氣活力。」楊陸順隨口說:「你也不老啊,紅光滿面的比以前精神多了。」老謝哈哈大笑道:「還不老,我家老大都快娶媳婦了,只想學你爹,在家抱孫子玩才叫好呢。」

    要以前說起旺旺,楊陸順還有點話,可望著小秦手裡的花圈,心裡酸酸地說:「可惜衛書記沒福氣啊,眼瞅著衛邊大學畢業了,就是等不到抱孫子的那一天。」老謝臉色一變,隨即歎息連連。孫浩民利索地把鞭炮拆開,老遠撅著屁股用煙頭點燃,猴一樣跳得老遠。在鞭炮聲中,大伙魚貫而入。

    沒想裡面奔出來的是眼睛紅腫的衛邊,也是是傷心過度,他不向其他孝子只是單膝下跪,而是扎扎實實地雙膝跪了下去,連個緩衝也沒有,就那麼直挺挺跪得通地一聲,饒是老謝也心裡抽搐了下,趕緊搶上前拉起了衛邊,楊陸順本想告訴衛邊這就是謝萬和,可怕這孩子失了禮數,等衛邊一一跟其他人行禮後,楊陸順才介紹說:「衛邊,這位是新平鄉的黨委書記謝書記,這是周鄉長」

    果然衛邊聽到謝書記後,眼睛立馬睜得溜圓,楊陸順趕緊擋在前面招呼道:「謝書記周鄉長,去靈前上香吧。」

    老謝也沒怎麼注意衛邊的神情,他不由自住地就在尋找老衛的遺體,當看到這個跟他鬥了幾年又告了他幾年的老對手靜靜地躺在那裡,心中泛起股無名的悲傷,完全沒有絲毫去了心腹大患後的喜悅與安逸,倒開始感覺世事無常人生苦短,臉上表現出的憂傷與沉重卻沒有半點虛假,規規矩矩地鞠躬上香燒紙,作為子女衛邊衛關在靈前一左一右跪著答謝,而在淒苦的哀樂聲中,何醫生再次流下了眼淚。

    老謝坐在何醫生旁邊,說:「老嫂子,自己身體要緊,別太悲傷,老衛」何醫生是認識這害慘了自家丈夫的笑面虎,聽他假惺惺的貓哭耗子,氣不打一處來,說:「這不全托了你謝書記的福麼。」轉臉喊道:「邊邊關關,你們來一下。」兩個孩子紅著眼睛到了母親身邊,只聽母親用憤懣的語氣說:「聽媽給你們介紹認識個人,這位就是謝萬和謝書記,你爸生前的老同事。你們可要看清楚了,我們一家落得這麼淒慘,全托了這人的福氣啊!」衛邊到底是大學生,還比較能控制情緒,他也知道就算這時罵這謝書記一頓也無法挽回父親的生命,傳出去只會被人笑話衛家的人不通情理,就咬著牙說:「謝謝謝書記百忙之中前來看望我爸!媽,您別哭了,爸爸不想我們太悲傷的,哭也是哭不回爸爸了。」說著用手絹細心地替何醫生擦淚,實則也不想再看到老謝那張令人憎恨的臉,他不想對祭奠父親的人惡言相向,那樣回褻瀆父親的神靈。

    老謝原本早做好了聽幾句夾生話的準備,可沒想這小衛挺懂事,他其實想被衛家人罵幾句,這樣他就更能心安理得,更給人好的口碑。可惜他算計錯了,他疏忽了一件事,為了不驚擾逝者,活著人可以忍受更多屈辱!而老周他們彷彿也受不了衛書記愛人孩子的冷漠,居然都沒了平素的妙語連珠,只知道抽煙喝茶。老謝扯了幾個話題,可因為沒人發揮而陷入了尷尬,反正那廂還有麻將打,就起身告辭了。

    楊陸順正在跟小標說上哪裡去弄些菊花來,菊花代表傲笑風霜也代表有種氣節,他認為很合適擺放在衛書記遺體周圍,小標聽了楊陸順比畫,問道:「爹,我聽就是想知道什麼式樣的才合適擺進來,你從那裡看到的呢?」楊陸順說:「我剛才去後面靈堂看到的,只是沒來得及問。」小標笑道:「那就好辦,我現在就去弄去,他們能行,我也沒問題!」見小標走了,楊陸順琢磨著送該跟老謝他們說幾句話,沒想老謝已經起身告辭了,個個臉色木然,肯定是沒落著好,就上前說:「怎麼,謝書記忙著走啊,想是去後面搓幾圈吧?」老謝點點頭說:「是啊,來了就已經盡了意思,你也知道我跟老衛的恩怨,老嫂子不原諒我,我再呆著也沒意思,還是搓幾圈去。走了,有空去新平玩啊!」一行人就這麼抄著手走了,沒有一個人去上人情的,這份絕情更使得楊陸順怒火熊熊。

    這時何醫生在喊:「楊主任,麻煩你來一下,有話跟你說。」楊陸順不知道什麼事,走了過去,衛邊很尊敬地把椅子擺放在他母親旁邊說:「楊主任,你請坐。」楊陸順說:「衛邊,你回來得還及時,總算趕到了。」

    何醫生發話了:「楊主任你請坐好,邊邊關關你們倆兄妹給你們楊叔叔跪下!」關關知道是為什麼,見哥哥還有絲遲疑,趕緊就拉了下他,於是兩人就跪在了楊陸順面前。楊陸順大驚,站起來就要拉兩人起來,何醫生攔住了,硬把楊陸順按在椅子上坐好,眼淚婆娑地道:「楊老弟,你就受了孩子們這一拜吧。關關全知道,邊邊剛到,我還沒來得及說。邊邊,你爸出了事故,是你楊叔叔找人幫忙把你爸爸從外面接回家的,連帶著靈堂佈置,全是你楊叔叔的面子請人來搞的,我和你妹妹都只顧了傷心,啥都是你楊叔叔主持的,所以你要知道,你爸爸這些年來,就只有你楊叔叔一個朋友了。剛才來的那群人你也看到了,是他們把你爸爸害成今天這下場的,還來假惺惺作態,要不是我怕驚擾你爸,我當時就要臭罵他們。可沒必要,人家對你千般不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而你楊叔叔的恩德,你們要永遠記住啊。」

    衛邊含淚聽完,馬上就磕頭下去,任楊陸順怎麼拉也不抬頭,哽咽著說:「楊叔叔,邊邊給您磕頭了,我在長江大學唸書時,您就幾番照顧我,現在又操辦我爸爸的後事,我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您的恩情啊。」楊陸順拉不起倆兄妹,急得對何醫生說:「你就讓他們起來呀,邊邊趕了幾千里路回來,怕再遭不起了,你得考慮孩子的身體啊。」何醫生卻沒叫他們起來,接著說:「孩子,你們也看到了,你爸爸也算為黨和國家的事業奮鬥了一輩子,卻落了個如此淒涼的下場,沒幾個人來看,也沒幾個人來慰問,他活著受了那麼多委屈,死了還冷火秋煙的,我這做堂客的也看不下去,所以就求你們楊叔叔,他是縣委領導,面子大路子廣,看能不能明天追悼會上請縣委劉書記來主持,劉書記來了,其他單位的人肯定也得跟著來,那樣就熱鬧了,你爸也就熱熱鬧鬧地走了。孩子,你們快給楊叔叔磕頭,感謝他做好事,幫大忙!」邊邊關關又同時磕頭,道:「謝謝楊叔叔幫忙!」楊陸順道:「何醫生,快叫他們起來,我答應了的,就一定去盡力,要不、要不我也對不起他們兄妹這幾個頭啊。」何醫生這才叫他們倆起來。

    楊陸順更感覺有心理壓力,他完全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完成任務,當下心亂如麻,趕緊就去了縣委大院找江主任。匆匆趕到江主任辦公室門口,卻聽到裡面笑語喧嘩,進去一看,好傢伙,幾個科室的科長們在開會呢,就有點進退維谷。

    老江笑著揚手道:「進來坐,外面冷吧,來暖和暖和一下。」楊陸順背上正冒汗呢,就:「江主任,你開會就繼續,完了我有事請示你。」老江說:「早就結束了,我們幾個在侃大山呢。」眾人都是察言觀色的高手,估計楊陸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就紛紛起身走了。

    楊陸順有事相求,起身先給老江敬了個煙,又把他的被子添滿水,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說:「江主任,剛才小秦見了我,把你的指示傳達了。我就帶著他們倆個去給王局長的愛人送了花圈。好傢伙,真熱鬧,光是花圈就有了三、四十個,這靈堂才擺了一上午。」老江呷了口茶說:「糧食局是大單位,只說下面各鄉鎮的分站下屬單位就不下三十個,加上老王朋友同學的,還有其他縣直單位送的,我看,少說也會有上百個花圈。老王在南平工作三十年了,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楊陸順笑了笑,說:「是啊,王局長一向人緣兒好,跟你也是老朋友了吧。可再看衛書記的後事,嘿,那個才叫冷清呢,十幾個花圈擺在那裡,跟王局長比,要多寒磣就有多寒磣。」

    老江把手在火盆上翻來覆去地烤著,慢慢說:「這怪誰?老衛那人就是脾氣古怪。不是我說死人子的壞話,當年郭書記在時,他仗著郭書記撐腰誰也不放眼裡,那時劉書記還是副書記,被他慪了幾次,郭書記一走,你也知道後面的事了。很多東西就要看得開,他老衛不是沒整過人,一個王道德讓他搞得工作沒了,黨籍也開除了,一個賀什麼的副鄉長直接讓他整進了牢房!輪到他就受不了了?縣委還是安排他當副局長享受正局長待遇,聰明的埋頭干幾年,總有雲開見日嘛,他倒好,幾次三番、三番幾次地到地區甚至到省裡告終,給我們南平縣委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影響也極為惡劣!何苦折騰人呢你說。結果告狀沒告出個名堂,把自己搞成了神經病,搞得的神憎鬼恨的,你說誰還會記得他,躲他都來不及呢。」瞥眼見楊陸順一臉尷尬,知道話說重了,就笑道:「幸虧老衛還有你這麼個朋友,跑上跑下的,我知道你是在報恩,人知道報恩就很不錯,不向某些人見利就忘義,你這小伙子心地還是很好的,我蠻欣賞。」

    楊陸順就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說:「江主任,我這也是給衛書記做最後的事情了,怎麼說呢,眼見著他孤兒寡母確實作孽得很,也算是有始有終了。衛書記的愛人還托我給您道謝呢,知道還有組織關心,她哭著說是你沒親自去,去了一定要給你磕頭致謝!」

    老江搖著頭說:「那沒必要,我不過是按規矩辦事,沒照顧她一點。」

    楊陸順說:「有必要,只有我們縣委辦的花圈送得最早,她當然要感激您了。沒您點頭,老馬會去幫忙佈置靈堂?您隨便一句話,就替她解決了那麼多實際問題,還說事後一定登門去道謝,我已經答應她帶著去您家了。」

    老江微笑著說:「我看是你盡給我講好話聽。你也別再說了,你那性子我也摸得差不多了,你肯定是受了老衛愛人的托付,有什麼困難需要組織解決,你只管說,其實很多事情你也可以做主了,你是副主任嘛,你做事,我還是放心的。」

    楊陸順又趕緊敬煙,摸著腦殼笑嘻嘻地說:「都說江主任看人識人有一套,我這會真見識了,還真是衛書記的愛人有事情麻煩組織。這事我知道自己做不了住,得江主任拍板才行,所以就急忙忙地跑了回來,這不背心裡的汗還沒幹完。」

    老江呵呵一笑說:「什麼事連你這副主任都做不得主啊?那我也得掂量掂量,免得到時候答應了辦不成,老臉丟不起。」

    楊陸順說:「看您說的,在南平還有您辦不成的事?我覺得不可能」老江搖著手說:「別拿話套我,趕緊說,能幫忙的我老頭子不得不幫,就算是有難度,我看在你的面子上,盡力而為。趕緊說事。」老江確實從他給老衛辦後事看出這小伙子本質不錯,人總有退休沒權力的時候,那時真沒個鐵心的人,恐怕叫天都不應,就起了培養之心,還暗讚老衛眼光不錯,可以瞑目了。

    楊陸順聽江主任話說到這份上,著實不是推委之辭,就說:「是這樣的,衛書記愛人送念叨丈夫是國家幹部黨員,生前哪怕做了那麼多不好的事,死了總也應該一筆購銷,衛書記生前是鄉黨委書記、正科級幹部,就提出明天的追悼會是不是能請縣委劉書記親自到場主持,也是讓老衛九泉下安心吧。」

    老江倒吸一口涼氣,當即說:「你怕是開玩笑哪?除了任上去世的行局局長鄉鎮書記,縣委不用家屬開口就會主動去操辦,可老衛算什麼?他這麼上串下跳造謠生事,劉書記居然都沒開除他的工作黨籍,還每月給他發工資,不少人都開玩笑說劉書記是發錢請老衛告狀。你說縣委領導組織上對老衛是不是仁至義盡了?還提這樣的要求,你也是不動腦筋,小楊,你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在老衛的後事上也盡心了,就莫再給自己招麻煩事了好不?」

    楊陸順頓時眼睛都紅了,說:「江主任,我也知道這有點過分,可、可衛書記都已經死了,他在人間再大的過錯也全部被抹消了,他、他現在只是一具冰冷發硬的屍體,難道不夠引起劉書記的惻隱之心麼?江主任,我也曉得這事本不應該麻煩您,可我實在找不到其他人商量了,要不我自己去跟劉書記匯報,我自己去哀求他,成不?」

    老江伸手拍了拍楊陸順肩膀說:「你別激動,有些事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更別說劉書記本就恨老衛入骨,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你真不顧一切去找劉書記,你就不怕為了別人的事耽誤自己的前程?要進步難,要退步,怕只是劉書記一句話喲。」

    楊陸順心裡一激靈:真要這樣貿然去找劉書記肯定不足成事,怎麼著也得把老江拉進去,就用哀求的口吻道:「江主任,那怎麼辦?要不這樣,你帶我去找劉書記,你畢竟與劉書記關係好,我會好生求劉書記的,絕對不會讓劉書記生氣。江主任,幫幫我好嗎?」

    老江思來想去,才說:「你別急呀,就你這情緒去找劉書記,肯定不成,要不先請示下闞書記?這也不好,闞書記怕也不會同意,都知道老衛是劉書記的眼中釘,怕沒劉書記點頭,誰也不會做這樣不討好的事。要不我先去劉書記那裡探下口風?這也不成,免得一口拒絕了就再不好找第二次」

    楊陸順惶急地說:「哎呀,這可怎麼好,明天就要出殯,現在不商量好,可就耽誤時間了啊?我不管了,我這就去找劉書記去。」

    老江一把抓住楊陸順說:「慌什麼,這不在替你想辦法麼。明天劉書記確實沒什麼重要的工作,晚上我帶你上劉書記家,具體怎麼發揮全靠你,我最多幫你打邊鼓,這事,成不成全靠天幫忙了。」

    楊陸順脫口道:「江主任,我晚上帶點好煙好酒」

    老江皺眉道:「胡鬧,這事送禮能解決?越這樣怕劉書記越反感,空手去,真正事成了再去感謝才說得過去嘛。」

    好容易熬到晚上,楊陸順在江主任家吃了飯,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陪著老江看了新聞聯播,才出了門,等進了劉書記家,隔著客廳就聽到謝萬和的聲音,楊陸順心裡一涼,心說:怕是完了,有這笑面虎在,估計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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