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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三十八章 文 / 舍人

    第三十八章

    「闞書記,闞書記,您醒醒,到家了。」汪建設扭轉身子輕輕喊道,他自己早就累得夠戧,明明可以在地區休息一晚的,偏生這老闞要連夜趕回來,不知道享福的鄉巴佬,在後面倒是睡得安逸,搞得老子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心裡這麼詛咒著,可眼見得闞書記睜開渾濁的眼睛,立即換上了討好的笑容。

    闞書記晃了晃頭,晚飯時喝的酒似乎還沒醒,瞇縫著眼睛適應著車裡的情況,嘟囔道:「哦,到家了啊,其他人呢?」

    汪建設說:「其他人都回家了,下車時見您睡得香就沒叫醒您。我攙您上樓去。」說著跳下車,開了後門,費力地扶著闞書記上了樓,只覺得闞書記身重如牛,還未徹底清醒的老闞大半個身子都依住了建設,累得建設氣喘吁吁,手軟腿酥,好在闞書記家中仍有燈光,才敲了幾下門,就有個中年婦女開了門,協助建設把闞書記扶了進去,卻見闞書記老婆宋姨眼睛直盯著電視機,隨口招呼了句:「老闞,回來了啊,小汪,辛苦了你喲。」

    汪建設心裡那個氣啊,轉鍾兩點多把你老公平安送回了家,就換了句辛苦,真他娘的大作得很吶!可臉上卻獻媚地笑著說:「宋姨,不辛苦不辛苦,為領導服務是我應該做的,闞書記晚飯陪地委朱秘書長多喝了幾杯,看弄點醒酒的湯水喝喝,會舒服些。樓下車裡還有點東西,我這就搬上來。」可惜宋姨絲毫注意到他,依舊在看電視,只是吩咐那個中年婦女道:「王萍,你給老闞打水洗臉洗腳。」

    汪建設訕笑著下了樓,打開車尾箱,把幾個盒子袋子攏了下就要往樓上搬,卻不知怎麼停住了腳,歪起腦殼想了想,藉著亮光挑了個袋子又放回車箱,臉上詭異地笑了笑,:反正晚上闞書記喝多了,怕是對那些禮物沒印象,嘿嘿,他們領導反正不缺這點點東西,我就多得點小便宜吧。砰地關了蓋子,哼著小曲上了樓,習慣地把那些東西抱進後面的陽台放下,至於分門別類自然有人搞了。

    汪建設回到客廳,闞書記正很舒服地泡腳,說:「小汪,這麼晚了你快回家,明天下午再開車到辦公室找我。」然後就跟宋姨說話,汪建設自然沒趣地告辭回了家。

    闞書記邊泡腳邊問:「咦?都快轉鍾三點了,什麼台還在播節目?還是你最喜歡看的連續劇《一代女皇武則天》?這不是春江台吧??」

    宋姨笑著說:「當然不是電視台播的了,電視台的人不睡覺啊。王萍,給老闞煮碗桂圓蛋,喝這麼多酒肯定沒吃多少東西。」王萍也就那中年婦女柔順地答應著問:「宋大姐,您也吃點吧,我多煮一些給你墊肚子。」宋姨也感覺有點餓,就同意了,卻笑著跟闞書記說:「老闞,沙沙那妹子不僅自己勤快,跟我介紹來的這保姆也不錯呢,你不在家,我總也有了個說話的人。」

    闞書記笑了笑說:「好就好,就怕你嫌不好。」眼睛忽然被一樣東西吸引了,哈哈笑道:「我說現在還有這麼好的正片子看,原來是放的錄像帶啊,從你們勞動局裡借的機子呀?」

    宋姨撇了下嘴說:「局裡那破機子送我還不要呢!」卻又馬上笑著說:「這機子是可以錄像的,不是單放機喲。你以後趕不上7點的新聞聯播,我就可以替你錄下來,你得空了看,這可是進口原裝貨喲。」見老闞一臉疑惑,很自然地解釋道:「這機子是早幾天沙沙去春江給她新家買傢俱電器時買的,我暫時拿來看幾天,沙沙妹子就是心細,曉得我喜歡看武則天,又不耐煩一天等著電視台放兩集,就跑了春江不少音像店,買了這套五十集武則天的帶子回來讓我看呢。哦,沙沙曉得你喜歡聽春江地方調子,諾,買了二十幾盤錄像帶,夠你哼哼幾天了。」

    老闞聽得眼睛一亮,呵呵笑道:「真的啊,難為沙沙費心了啊。以前聽錄音機,光有聲音,現在好了,聲形並貌,哈哈!老婆子,你別看那武則天了,聽聽地方調子,看有我最喜歡的劉海砍樵那戲沒,不曉得是不是省劇院當家的張秀梅演胡大姐啊?」

    宋姨眼睛一瞪說:「你不睡覺,其他人不睡覺了啊?你聽戲吵那麼大聲,要聽明天白天聽,再吵也沒人管你。」

    老闞心裡癢癢地難受,卻又拗不過老伴,故意說:「讓你得意,看人家把機子要了回去,你看什麼。」

    宋姨見他猴急的樣子,忍住笑說:「沙沙說了,隨便我愛看多久就看多久,而且她有個親戚經常跑省城地區搞採購,只要我喜歡的電視連續劇,都幫我弄帶子回來看。唉,這下好了,省得天天要按時守在電視機前,耽誤不得一天。沙沙那妹子還真是細緻呢,聽她說新家正在佈置,老闞,我們什麼時候買點賀禮去看看?六子也真是,買那麼大的房子也不擺酒賀新,難得見到這樣的年輕人喲。」

    老闞知道沙沙所謂藉機子,其實是送的另一種說法,心說他六子猛地有了這麼多錢,這台千把塊錢的進口錄像機還是送得起的,雖說是老伴單位也有,可公家的東西往家裡拿總也是名聲不好,自己又經常晚上不在家,難得有這麼個東西陪著老伴開心,也省了她不少嘮叨,就滿意地點了點頭,說:「要的,等六子搬了新家,我們再去熱鬧熱鬧。」

    宋姨又說:「老闞,說起來我們還真欠六子沙沙不少人情呢,遠不說上次救了我,自從認識了沙沙,那妹子就沒少來家裡忙著弄那的,你別瞅我,我曉得你又要說人家對我好是有目的。有目的又咋了?人家沙沙好歹也是有正式單位的乖妹子,在家裡就像做牛做馬一樣,比自家的女兒媳婦還要勤快還要貼心,你看看這屋裡收拾得這麼熨帖,介紹來個王萍也是手腳麻利,她還照樣來家裡陪我說話,教王萍怎麼做合我口味的飯菜,把我伺候得祖宗一樣。我也曉得沙沙這麼對我好的目的,可人家確實是誠心的了,以前還提了下房子的事,知道我們也為難就再沒囉嗦過半句,照樣盡心盡力。有時候我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對不起沙沙,現在人家自己解決了住房問題,輪不上我們操心了,可沙沙照樣心裡記著我,這幾盒錄像帶是不值幾個錢,可難為人家一片心意嘛。再有六子,在綜合科不到一年時間,搞得有聲有色,這次從地區拿了那麼多榮譽,劉書記還有你上台領了幾次獎狀獎旗,裡面六子有多大功勞,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這麼有能力的年輕人不提撥,提撥誰?算算你也五十有二了,調地區也動不了,想上去前面還有老顧,他可比你小了四、五歲,搞不好來了什麼文件你這樣年紀的人說退線就退了。現在家裡賓客滿坐,怕都是衝著你副書記的名號來的,真正像六子沙沙這樣貼心的,又有幾個?你莫笑,我頭髮長見識少,我就怕你到退休後叫天天不應!」

    老闞呵呵笑道:「老婆子說得好,你說的我全清楚,你說實話,是不是六子沙沙來找你給我吹風的?」

    宋姨說:「老闞,六子沙沙真要提什麼要求,你也得盡力幫忙不是?你又笑,今天我這麼幫六子沙沙說話,就是因為人家沒提過什麼要求,我自己心裡都過意不去了。莫非硬要人家主動來求你,你才想得起人家?你主動點,我看六子沙沙會更感激你呢。何況這次六子確實有功,也應該提撥提撥啊,我反正提醒了你,莫真寒了沙沙的心就不好了。」

    老闞笑著點頭說:「我心裡有數的夫人,既然夫人開了尊口,我就想辦法把六子再提一把,讓他當科長,那何華強太窩囊,我把他轉出去,當六子負責綜合科,如何?」

    宋姨卻把注意力又集中到了電視上,很不經意地說:「你是書記我又不是,你的是我還管得著呀?女人不參政,連電視裡都這麼說,我不討你的嫌,我看電視。」

    既然有了想法,闞書記要小範圍調整分管部門,自然是很容易的事情,不過綜合科到底是縣委機關相對比較重要的科室,有必要跟劉書記顧副書記等人通個氣,能得到大家的同意自然最好,即使有點阻力,也好當面說清楚。於是在縣委書記辦公室例行的碰頭會上,闞書記就提出要給楊陸順論功行賞,劉書記高興之餘自然是滿口答應:「老闞,你不提,我也是要表揚小楊的,這次小楊確實功不可沒啊。小伙子是個人才,得壓壓擔子。」闞書記笑著說:「劉書記,小楊寫手好文章,我看就讓他發揮特長,給你專職寫報告材料!」劉書記哈哈大笑道:「老闞,專門給我寫東西,未免大才小用了。你們縣委辦或者宣傳線就沒適合的位置了嗎?」

    老闞原來跟老江私下商量,看能不能把何華強挪個地騰出科長來讓楊陸順上,就說:「劉書記,你也知道,縣委機關部委基本都是超編了的,小楊的特長就是文字工作,離開了縣委辦就是劉書記,還有我們幾個的一大損失喲,我思來想去,還真不好安排,我有個設想,看把綜合科何華強挪個地兒,小楊頂上去。」

    聽到讓何華強走,劉書記微微皺起了眉頭道:「那個何華強在縣委辦年頭不少了,文章也還可以,他那人也就寫寫公文的能力,這一動又要提,我看不妥,不妥。」闞書記根本沒想把何華強提一提的,可劉書記這麼認為了,他倒不好過分辯解,訕笑著說:「哎呀,我還是沒考慮周全,唉,個個位置上都滿了,還真不好怎麼再安排了。」

    顧副書記在旁邊忽然插話道:「劉書記、老闞,其實位置還是有一個。縣委辦副主任老嚴的肝病嚴重,不是說要搞病退麼,他退了,不就出缺了?」闞書記大喜道:「老顧,你到底是管幹部的書記,看得比我准,我獨獨把這嚴副主任給忘記了。來來來,我敬你一根煙,你可幫我解決了大問題喲。」

    劉書記皺著眉頭說:「這小楊三十歲年紀,適合當縣委辦副主任嗎?」老闞本沒這念頭的,倒是讓劉書記提醒了,瞥見顧書記要說話,急忙說:「劉書記,楊陸順的能力水平你是看在眼裡了的,應該是能勝任。何況還有老江這主任扶持,我個人認為應該沒問題,政策研究怕經驗不夠,就讓楊陸順只負責綜合科不就行了。」

    老顧原本是想提秘書科諶科長的名,沒想被闞書記搶了個先,再說這次楊陸順搞出這麼多成績,實際也是在為他這黨群書記的工作賣力,就不好太反對,含笑說:「老闞,縣委辦是你分管的,你覺得楊陸順行,那就能行了,我沒什麼意見。」劉書記琢磨了會,感覺楊陸順提了副主任只負責綜合科的工作應該是沒問題的,見兩個副書記都同意,古縣長在旁邊一副無所謂的神氣,他也就沒再反對,只是說:「老闞看人一向還是蠻準的,老顧你就讓組織部搞好考察,嗯,三十歲當縣委辦副主任,是還年輕了點點。」闞書記呵呵笑道:「年輕點精力充沛,寫文章材料快嘛。」顧書記說:「老闞,你也忒偏心,你們縣委辦三、四個資歷深的科長不提,怎麼就提了楊陸順呢?」闞書記說:「這是劉書記決定的,我只是建議而已嘛,反正都是劉書記手裡的兵。」劉書記呵呵一笑說:「老闞,你少滑頭,倒賴我身上了。」闞書記也跟著呵呵笑,心說你不提楊陸順的名字,我還真沒想到他,不是我滑頭,確實是你決定的,同時也暗暗慶幸,感慨楊陸順這小子的運氣好,在縣委辦副主任位置上只要不出差錯,十年內進入常委班子應該是手到擒來的,至於再要發展,運氣依舊是最主要的了。

    事後闞書記就第一時間把碰頭會上的決定告訴了楊陸順,楊陸順咋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到縣委辦前後不到十個月,從普通幹部到副科長又飛越成副主任,快得令人眩目令人窒息。饒是楊陸順老成穩重也不由瞠目結舌,好一會兒後才恍過神來,竭力強迫自己鎮靜可依舊聲音有些顫抖:「闞書記,謝謝您的厚愛,我怕會辜負您對我的期望了,我何德何能擔此重任呢?莫說我到縣委辦不到一年,何況還有老諶老袁等資格比我強得多的同志」

    闞書記抬手制止楊陸順繼續說下去,推心置腹地說:「小楊,你能正視自己目前的處境,我很欣慰,你沒喜出望外,說明你很穩重老成。這次我在劉書記、顧書記面前竭力推薦你接替老嚴任副主任,難度之大可想而知。南平還沒有誰三十不到就任縣委辦副主任的,劉書記顧書記都持了懷疑態度,不過我卻是看好你,就憑你的水平是肯定勝任的,但還是缺乏實踐經驗,目前只分工你負責綜合科,也是對你的考驗。楊陸順,你是我一手調進縣委辦的,這次又是我竭力推薦的,你只管放心,外面我替你排除阻力,其次你也要活動活動,至少得讓劉書記顧書記對你放心。還有盡快得讓嚴主任提出退下去,事不宜遲,要盡快下了文才好,免得節外生枝。」

    闞書記一臉是嚴肅讓楊陸順感覺到了壓力,他非常清楚這人事上的事情,越拖越不利,可究竟該怎麼活動,他一時也沒個準備,他到縣委辦這麼些時日,一心撲在工作上,確實疏忽了與縣裡其他領導的來往,當然也是沒什麼太多必要也沒精力物質基礎去結交領導,縣委劉書記根本就難得見上幾面,管黨群人事的顧書記更沒接觸,人家顧書記都不來縣委辦這攤子的,細細想來除了眼前的闞書記頂頭上司江主任,諾大個縣委機關就再沒領導能主動替自己美言的了,嘿嘿,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人家不說壞話就夠給面子的了,哪裡還會美言呢?問題就是自己資歷太淺,得幾句怪話提得點問題,就足夠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顯然眼前的闞書記是唯一靠得住的了,暗暗深吸了口氣,楊陸順故做驚惶地說:「闞書記,您這樣看重我,這份知遇之恩,我會銘記在心。只唯願在今後的工作中不給您丟臉抹黑就是了。聽了您的分析,我、我腦子裡混沌一片,實在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真是一籌莫展了我。闞書記,您是前輩領導,我都聽您的,該怎麼做該怎麼活動,還請您給我指點迷津!」

    闞書記見他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乞求自己拿主意,心情大好,這次真把他扶上去了,不由他不死心踏地跟自己,就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楊,不要太緊張,我說了,你是我推薦上去的,當然也想你順順利利的,我是這麼想的,只要劉書記下了決心,其他人最多也就嘀咕幾句。我今天晚上就帶你去劉書記家走走,讓劉書記對你多點瞭解。老顧是管幹部的,他點了頭組織部就通關過,我記得你跟水利局老鍾關係不錯,那老鍾跟老顧又是多年的交情,不用我說,你這聰明人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楊陸順聽到闞書記要親自帶他去劉書記家,又喜又憂,喜的是有闞書記當面美言,比自己去說那份量足得多,憂的是打上了闞書記的人的烙印,除非自己下大力再去營建關係,要不以後自己就永遠被排在劉書記的人之外了。可眼下又無其他良策,忙感激地說:「闞書記,我全聽您的,今天去劉書記家要帶點什麼見面禮才好呢?我實在是太不瞭解劉書記的喜好了。」

    闞書記見他把話說到這份上,這楊陸順算徹底是自己的人了,就說:「老劉的眼界有點高,這樣,你準備幾條中華煙,四條應該差不多,一箱五糧液,畢竟第一次去,多了少了都不好。你會不會開車?」楊陸順搖了搖頭,闞書記嘿了一聲說:「你這同志,你舅哥就是小車司機,這麼好條件怎麼不學學?多學點技術在身上有好處,晚上八點,你帶了東西坐小汪的車來接我,我跟劉書記約時間。還有,老江那裡也馬虎不得,你異軍突起,他也得安撫手下幾大科長不是?」楊陸順唯唯諾諾地答應著,闞書記又說了些掏心窩子的話,無非是些如何應付新職務後的注意事項及人情交往,特別指出對縣委辦那些老資格的科長們切不可掉以輕心。

    有了闞書記的言傳身教,楊陸順立即就開始了「活動」,連接幾天去了劉書記家顧書記家,劉書記家有闞書記領著倒也順利,顧書記家幸虧有老鍾牽線,那顧書記起初對楊陸順是冷若冰霜,好在老鍾在旁邊插科打諢,楊陸順也是曲意奉承,才換來顧書記淡淡地笑容:「小楊啊,你曾經在下面鄉鎮當過副鄉長黨委委員,還有目前在縣委辦的表現,當個副主任的能力是有的,但縣委辦副主任是直接為縣委服務、為劉書記服務,又涉及不少領導事務,僅僅靠能力是不夠的,還得靠長年積累的經驗、個人的領悟力才行喲。劉書記對身邊的同志要求一直是非常嚴格的了。當然,對你這樣有才華的年輕人,我是很看重的,近來的工作還是不錯嘛。」當說起鄉鎮時,明顯露出的不信任神情令楊陸順背心裡颼颼冒冷汗,他知道這是一輩子也洗刷不去的污點,也就難怪人家忌諱了,惟有低頭檢討反省,用低姿態求得領導的諒解了。不過顧書記的用意只是藉機敲打敲打楊陸順,免得他好了傷疤忘了痛,也是告戒他莫仗著有闞書記就目空一切。

    其實就在楊陸順忙於「活動」的這幾天,表面平靜的縣委辦實則暗流洶湧,碰頭會才散不久,就有電話從縣政府那邊打來,秘書科、行財科、政研室的幾乎就全知道碰頭會的內容,頓時就觸痛了某些人的神經,一但證實不是謠傳,那些人就迫不急待地上串下跳,為自己的前途利益奔走呼號,為了打擊對頭不惜搜腸刮肚莫須有地營造網羅種種罪名,而不管那個人他背後總有支持者總有利益相關的人來說情道好。暫不說幾個書記,就連老江也頭痛得很,認為自己有資格有能力擔任副副主任的科長們先後找到他,哀求訴苦發牢騷甚至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翻來覆去就是說自己怎麼怎麼樣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卻得不到領導賞識云云,還有就是接不完的電話,這局長那個鄉書記還有大人政協的,無一不是來說情道好,弄得老江聽到電話響就害怕,看到進辦公室的人就發怵!

    對楊陸順被提名擔任副主任,老江從內心來說不很願意,你楊陸順再有本事,資歷威信確實不能勝任,其他科室的科長們哪個拿出來不是獨擋一面的人物呢?弄得科長們怨聲載道,以後還怎麼同心合力搞工作?你老闞再怎麼看重楊陸順,也得顧及整個縣委辦的群體利益吧?但老江得知縣委劉書記、顧書記都同意了,他沒道理去跟書記們頂牛,只是心裡隱隱也產生了懷疑,難道真如傳言中的那樣,楊陸順賣郵票發了財,就拿錢去買通了書記們的門路?當楊陸順乘夜提著禮物上門尋求支持時,老江見了不算厚重的東西,心裡居然泛起一陣酸來。

    楊陸順再次從人們的臉上領略到了地位的變化,綜合科的廖紅霞等人自然是歡呼雀躍,提前叫起了楊主任,何華強則主動把辦公室讓了出來,摘下了科長室的牌子,雖然楊陸順正式任命副主任後有專門獨立的辦公室。但這充分表面了何華強的態度和立場;其他科室的科長們雖然都很有風度,見面依舊會打招呼,可眼中閃爍的嫉妒與怨恨是怎麼也隱瞞不住的,反倒是那些本就不覬覦副主任位置的人,都及時地向楊陸順道喜他請客吃飯,而有些本就勢利小聰明的人則更是熱情謙恭,不管這楊陸順多麼年輕,他總也將是縣委辦的副主任,是領導就巴結,這總不會出錯!

    楊陸順還有最後一個障礙。他叫上沙沙,提了大包的禮物去了人民醫院看望老嚴,雖然老嚴的愛人不停地謝謝楊陸順的幫助,老嚴總是帶著點淡淡地笑容注視著楊陸順,一句一句回答著楊陸順的問候。楊陸順也是有點心虛,畢竟是叫老嚴讓位,就只想找個合適是話題委婉地切進要害,可不知怎麼的,老嚴的微笑總讓楊陸順開不了口。

    最後老嚴不想再兜圈子了,叫他愛人陪沙沙到外面走走,這才說起實際問題:「小楊,我知道你今天所來為何。」楊陸順訕笑著說:「嚴主任,又有很就沒來看望你了,只要是來看看你恢復得怎麼樣了。」

    老嚴起身把病房裡的小雜物櫃打開,裡面豁然有不少禮物水果,還都是一袋一袋裝著沒來得及整理,老嚴用腳尖踢關上櫃門,說:「從前天晚上開始,縣委辦許久沒見了的老同事們,不知道怎麼突然想起了我這老病號,齊刷刷來的差不多都是科長副科長,還有些從前行局的老朋友,也前後來了不少,呵呵,我真是感動得很啊。都說請我為了革命工作趕緊把身體養好,還有人聽說我要病退,很是抱不平呢,只嚷嚷什麼現在醫學昌明,鼓勵我趕緊養好了去上班。」

    楊陸順乾笑著說:「是啊,嚴主任,縣委辦真少不了您。」老嚴盯住楊陸順的眼睛,說:「小楊,說實在的,我真不想去勞神費力了,天天在醫院養著,我都渾身無力疲倦得很,還有什麼精力去寫文章充槍手呢?如果誰答應我,以後去地區看病幫我調車,我真就願意把這位置騰出來。」

    楊陸順一驚,卻見老嚴發黃的眼睛裡滿含著笑意,絕對是善意真誠地,由不得楊陸順不臉上發燒,說:「嚴主任,你、你莫非聽到了什麼風聲?」

    老嚴點點頭說:「不怕說出來你心裡不痛快,縣委辦自詡有資歷接任副主任的科長們全來了,都叫我死霸著位子不讓,絕對不能給楊陸順那小子便宜揀了去,還有些行局的老朋友們勸我推薦諶某胡某當副主任,沒人看好你喲。」

    楊陸順垂下頭說:「嚴主任,我今天來確實是勸說您病退的。我難得遇上這次好機會,並不是我當官有癮,實則是不願意把到手的機會輕易地放棄。嚴主任,您放心,病退後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你只管傳個口信,我會盡力去做的。」

    老嚴無聲地笑了笑,傷感地說:「你呀,你們都小看了我的覺悟喲,我是組織上的人,組織怎麼決定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服從,可笑有的人居然鼓動我死佔著位置不讓,為的就是阻止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進步,真是小人之極、小人至極!小楊,哪怕你今天不來,我明天也會主動去縣委找領導,提出病退的。當然我還是謝謝你以後幫忙調車,我是不想死的,我死了,老婆孩子怎麼辦?我一輩子是非分明、原則性強、作風嚴謹,是吃了很多虧,連老婆的單位都是集體性質的,我不後悔,多年來接受的教育讓我不容忍已權謀私,我心安理得地退了下去讓政府給我養老,小楊,這僅僅是我唯一能心安理得的了。」

    望著老嚴單薄枯瘦的身子,聽著落寞的敘說,楊陸順心裡很不是滋味,他並不是因為老嚴多麼高尚他自己多麼卑鄙而不是滋味,他是覺得一個好人不應該是這樣遭遇,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可偏偏為什麼這些好人,到最後總也會是這樣落寞悲哀地遭遇呢?他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但有個聲音在惡毒地告誡他:看吧,看吧,你是願意當這樣的好人,還是願意做自己想做的人呢?!楊陸順無言,只是久久地凝視著老嚴那灰黃的臉,幾根花白的頭髮晃來晃去,凌亂而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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