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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十六章 文 / 舍人

    第十六章

    楊陸順在醫院躺了四天,燕子是每天都來陪他說說話,鎮機關的同事們居然零零星星來了二十幾個人來看望,提的禮物雖不多,總讓楊陸順心裡滿溫暖,各村的支書基本都來過,少有提那些中看不實用的東西,大多是一點時鮮水果,然後就是五十、一百元不等的紅包,說是讓楊陸順自個兒買點東西補補。開始楊陸順還推辭,可支書們都說這是規矩,既然是規矩,楊陸順就不敢破壞,懷著很感激的心情收下了。

    沙沙每天都是喜笑顏開的,幾天下來水果禮物一大堆,還收了上千的現金,最主要是感覺倍有面子。營業部的領導同事來看六子,沒想到住的居然是老干病房,頓時就開始刮目相看,相比那些髒亂老舊的普通病房,醫生護士一長不變的鐵板臉,這裡,不啻的人間仙境了,何況許多人根本沒機會到老干病房裡來看看,跟縣裡領導搭不上邊又怎麼能來?

    楊陸順其實是住不安心的,手臂上的刀傷還得些時日大好,臉上已經基本恢復了原樣,就想趕緊出院,好上闞書記家走走,可醫院的醫生死活不讓,口口聲聲說是縣委領導醫院領導有交待,不完全恢復是不准出院的,老秦也笑著說反正不花鎮裡的錢,條件又好,就接著住唄。楊陸順只好繼續住院。

    沙沙眼瞅著大堆的水果禮品也為難,吃是怎麼也吃不完的,包裝好點的就拿回家孝敬了爸媽,也給哥哥姐姐家送了不少,想到旺旺在四姐家添了不少麻煩,乾脆把剩下的水果禮物分成兩份,一份給六子爹娘,一份給四姐家,到車站找到四姐夫的車,卻見四姐夫和那售票的妹子在打情罵俏,見多了單位男女間閒裡找樂也沒放在心上,順口還開了句玩笑,沒想到四姐夫和那妹子就有點不好意思,沙沙把兩大包東西放上車,說了不少感激話。

    四姐夫咋見這麼多東西,就很奇怪,沙沙也沒瞞他,把六子住院的事說了,但叮囑道:「千萬別在六子爹媽面前多嘴,省得老人擔心,知道不!」四姐夫一聽六子住院就要去看,沙沙不讓,笑著說:「四姐夫,沒什麼好看的,又不是什麼大毛病,再說你的生意要緊,怎麼樣,現在的客運還可以吧?」四姐夫提到他的生意就話多,確實生意好得很,高峰期每天收入不下兩三百,聽得沙沙瞠目結舌,心想這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個體戶就這麼容易賺錢呢?

    這私營客運車賺錢也就賺在服務態度好,與國營客車迥然不同,在線路上不管有站無站,只要客人招手就停,什麼時候想下車就可以下,而且長期來人們受夠了國營車的腌臢氣,就是在小站搭車也不搭國營車,寧可多等那麼會等下班的私營車。所以按當時幾毛一塊的車費,一天收入兩三百,確實是生意火暴收入可觀了。

    楊陸順斜躺在病房裡看著電視,沙沙不在了,就顯得有點孤單寂寞,他不敢一個人呆在病房,沒人聊天說話,他就不由自主地擔憂害怕,案發五天了,離公安局限期破案的日子越來近,一直都很正直的他居然在心裡暗暗祈禱公安抓不到壞人,事已至此,一旦破案,他就是同案犯,什麼後果他不敢也不願意去想,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好在正是他焦慮的時候,燕子笑瞇瞇地進來了,小臉兒被風吹得通紅,一手捏著一支糖葫蘆,吃得津津有味。

    楊陸順正好籍此分心,趕緊起來讓坐泡茶,笑著說:「又提前逃跑啊!」燕子不讓他倒茶,把一支糖葫蘆塞給他說:「六哥,嘗嘗糖葫蘆,真的很好吃,我這還是頭一回吃呢,老早就在電視電影裡看過,可就是沒吃過,現在終於吃到了。」

    楊陸順望著晶瑩剔透的糖葫蘆,卻沒心思吃,拿在手裡左看右看,假裝很隨意地問:「燕子,公安局有消息了嗎?」燕子正跟粘牙的糖葫蘆搏鬥,含糊地說:「沒消息,你天天問我做什麼?有消息了,馬局長會派人請你去認人的。」忽然又恨恨地說:「都是那該死的壞蛋,害得我天天晚上不能出門,我都快一星期沒去舞廳了。悶死我了!」見楊陸順只看不吃,就抓著他的手把糖葫蘆往他嘴巴裡塞,嘻嘻哈哈地說:「吃啊,快吃嘛,真的好好吃喲!」

    楊陸順不提防,下意識地一閃,正塞在鼻子上,把燕子逗得大笑。楊陸順哭笑不得,起身用濕毛巾擦乾淨臉說:「你這小鬼,就愛搗蛋!」燕子最恨別人說她小,一挺胸迎了上去,說:「小?我哪裡小!我今年就滿十九歲,是成年人了,最煩人在我面前稱大!」楊陸順見厚實的羽絨衣都遮掩不住那發育良好的胸部,沒來由咕嘟嚥了口唾液,閃身坐到床上說:「你大,你是大人了好吧!」燕子似乎也覺得自己孟浪,也感覺到她六哥話裡有話,就連耳朵都紅了,不依地說:「六哥,你瞎說什麼啊,那麼大一串糖葫蘆還堵不住你那嘴!」說完撅著嘴坐在了沙發上,眼睛盯著電視,狠狠與手裡的糖葫蘆較勁。

    楊陸順見她害羞的樣子也蠻可愛的,心情就好了許多,斜靠在床上,咬了一口糖葫蘆,細細地品嚐起來,一時兩人都沒話。燕子忍不住瞥了她六哥一眼,見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糖葫蘆,似乎在仔細品嚐,不禁噗嗤笑出了聲說:「哎呀我的天,沒見過你這麼吃東西的,比大姑娘小媳婦還斯文!」

    楊陸順抬眼看了看燕子,心想你既然喜歡內涵十足的男人,那我就給你來點深沉,便眼睛盯著糖葫蘆,一臉思索低沉著聲音說:「我吃了,可它讓我想起了生活,起先你吃到的是糖,你就以為一切都是甜的,是透明的甜美的,等到你真的咬下去,才發現內核根本就很酸,甚至是苦的,可是,你已經來不及鬆口,因為你已經被這種酸酸甜甜的混合給迷住了,要走又走不開」說罷長長噓了口氣,滿是傷感。

    燕子聽著漸漸收起了嬉笑,張大的眼了全是崇拜仰慕,似乎又被話中的哲理所感動,緩緩看著手裡剩餘不多是糖葫蘆,原本清澈的大眼睛迅速蒙上了層霧氣,喃喃地道:「是啊,人的生活就是這樣,走又能走到哪裡去呢?」

    楊陸順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暗笑著不說話,只是偷偷看燕子的表情。沒想到小妮子馬上就笑著說:「嘩,六哥你好厲害喲,我真是崇拜你到了極點了,我還沒見過分析事理像你這麼深刻的人,我好羨慕你耶!」

    楊陸順聽著她又是喲又是耶的,活像了瓊瑤電視劇裡的女主角,心裡肉麻得不行,每次見沙沙看這樣的濫片子,他都趕緊換地方看書,生生受不了這種嗲氣,沒想到燕子也是被毒害的少女,真想狠狠給她一巴掌,不知道好好說話啊!看來差距不到十歲硬是有了代溝,這何嘗不是改革後湧進來的文化糟粕呢?

    巧不巧電視裡又在重播大型系列片《河殤》,這部電視片在去年是最為火暴的宣傳片子,各地方黨政機關集體組織學習觀看,為的就是解放思想,《河殤》第一次公開地對大眾重新評價我們早已成為定論的某些事物,使許多人真正懂得用理性去思考、看待那些「定論」,是一次觀念的衝擊。它的確是一部意識形態的宣言書,它代表當時思想界和當時政界部分激進分子強烈要求意識形態革命的心聲,它也是一次通過媒體向民間傳播其政治理念以爭取民心和輿論支持的宣傳攻勢。

    也許楊陸順就是農民子弟而受不了《河殤》裡自始至終都使用著洋洋自得、對愚民冷嘲熱諷的口氣,加上解說員的語氣詮釋,楊陸順聽來非常之不順耳。說到人們愚昧和荒唐的種種行狀時,統統是「他們」,當慨然地表示要「用自己的雙肩把憂患的重擔挑起來!」時,則是當仁不讓地用上「我們」。顯然,《河殤》們是想純真而又熱情地擁抱自己的民族,但他們也是滿心的傲慢和幼稚。楊陸順不禁憤然地問:《河殤》的作者們啊,你們在向上帝的聲音挑戰的時候,難道還要高高在上停留雲端嗎?芸芸眾生才是使你強大的安泰之母!殤,是過早夭亡的意思。離開了母親的孩子能不夭亡嗎?

    楊陸順潛意識裡就為這些表面無私心低卻貪婪的激進份子默哀!同時楊陸順心裡也一動,這不也是宣揚全盤西化麼?最為可惡的是居然是從根本上抨擊著中國五千年的文化思想,號召人民拋棄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文倫思想,這為什麼還會被中央某些高官支持和擁護呢?楊陸順自然想不透徹,不過他始終認為沒了傳承幾千年的歷史文明,是祖國的悲哀是民族的悲哀!既然你們那麼鼓吹,我則也可以用禿筆反擊,楊陸順心裡如是說!

    燕子見他六哥忽然瞅著電視出神,看那情形並不是為電視內容所吸引,那他到底在想什麼呢?也不知道他腦子裡究竟藏著些什麼,隨便一句話就那麼有哲理有深度,就悄悄走到渾然不知道的楊陸順身邊,用手在他眼前晃動著說:「喂,大思想家,又在琢磨什麼呢?」

    楊陸順一驚,笑著說:「燕子,你說,在接力跑中,前面的人一直在領先,而接棒的卻落後了,這要怪誰?」

    燕子撇了下嘴說:「當我是小孩子,問這麼幼稚的問題,當然是誰跑慢了就怪誰咯!」

    楊陸順說:「既然落後了,那再次接棒的人應該怎樣?」

    燕子一副服了你的表情,順勢大力坐在床邊,凶狠狠地衝她六哥說:「奮起直追,迎頭趕上!這是我教小學生常用的話!」

    楊陸順一拍手說:「對呀,我們奮起直追迎頭趕上去不就是了?難道用嘴能超過別人不成?」燕子愕然:「我們,我們去趕誰呀?」

    楊陸順也不解釋,只是下床把電視換了個頻道,來回踱著步說:「燕子,你算是在成長中經歷了我們國家改革開放的十年,你說說,到底是改革前好還是改革後好?」

    燕子說:「當然是改革後好了,我七零年出生,懂事的時候老是想穿件新衣服,可家裡條件不好,上面還有哥哥姐姐的,總是揀姐姐穿不了的舊衣褲,直到我十歲那年才第一次給我做了新衣服,當時我連睡覺都捨不得脫呢!再看現在,別的不說,只要有錢,什麼漂亮衣服買不到呢?」說著笑嘻嘻的站起來,轉了個圈說:「看我這件羽絨衣好看不?是托人從南風買的,三十八塊一件呢!」

    楊陸順點點頭說:「好看,我妹子穿什麼衣服都好看,身架子擺那裡的嘛。是啊,你七零年生,我是六零年生的,我們都見證了改革開放的十年,確實是非常成功的十年,老百姓吃得飽穿得暖,而且還有了閒錢修了樓房買了電視。中國十億多人口,多麼偉大的成就啊,可為什麼有的人就總愛挑三揀四不滿足呢?總跟人家外國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去比,我承認現在中國各方面還落後,可我們正在奮起直追迎頭趕上嘛,一口能吃成個胖子?」

    燕子跳起來說:「哈,大思想家又在憂國憂民了。有那些當官的操心就夠了,咱小老百姓犯得著操心麼?」一把拽住她六哥的胳膊,哀求著說:「六哥,什麼時候帶我去跳舞啊,我在家都快悶出毛病了。」楊陸順哈哈大笑:「找我做什麼,談個孔武有力的對象,讓他天天保護你不就成了。」燕子皺著鼻子說:「說什麼啊,我是找男朋友,又不是請保鏢。我就喜歡六哥這樣肚子裡有墨水的人!」楊陸順忙告饒,抽出胳膊說:「得,別拿我這老實人開涮,現在大學生滿街跑,縣一中城關中學多的是大學生,還怕沒你合意的?」燕子嘟著嘴說:「最煩教書先生了,大男人幹什麼不好教什麼書嘛!工資又低,養不養的老婆孩子活,是個嚴肅的問題!」

    楊陸順心裡唉了聲,小妮子本就是跳出來的老師,自然對老師沒興趣了,想當年自己如若不從學校出來,也落不到如今下場,專心教育孩子讀書成材,為社會輸送有用人才,也算的一件好事了,哪像現在可要說再回去教書,楊陸順竟然腦子裡從沒想起過了,在政府機關歷經數年,卻也像那糖葫蘆,咬住了就不想鬆口,更不想再走開了。楊陸順看了一眼在收拾自己那串糖葫蘆的燕子,就有點發笑:我跟這小妮子說道這些做什麼?真是少年少女不識愁滋味,他們是有得玩有得開心就可以了,還是套套她的口氣,也好知道闞書記對自己看法如何。就問:「燕子,你舅媽宋姨好吧?」燕子說:「好著呢,我晚上就去舅媽家吃飯,舅舅去地區開會了,家裡沒人,我就陪舅媽。」楊陸順奇怪的問:「怎麼?你舅舅的子女呢,就是你的舅老表。」

    燕子說:「我舅舅三個全是兒子,大表哥在地區勞動局上班,二表哥在部隊軍校,三表哥在武漢讀大學,全出去了,家裡只剩舅舅舅媽,也挺孤單的,舅媽老是說有個女兒就好了,至少有個人陪著說說話,我舅舅早想進地區了,可一直沒機會。」楊陸順一聽是這麼個情況,那應該好辦多了,叫沙沙沒事就去陪宋姨聊天說話,應該不是問題,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原來是這樣啊,那你乾脆就做你舅舅家女兒得了。」燕子說:「我還真不怎麼樂意去舅舅家,家裡總是不少客人,端茶送水的煩死人了。」楊陸順呵呵笑著說:「我想去給闞書記端茶送水還沒那機會呢。」燕子說:「得了吧,你一肚子學問去端茶送水不可惜了麼。」楊陸順歎息著說:「嘿嘿,只有你才這麼看得起我,你看我在鎮政府裡,不就是乾的這活麼。」燕子忽閃著眼睛說:「六哥,我知道在鎮裡做秘書委屈你了,我早幾天就在舅舅面前說了你不少話,我舅舅知道那些文章是你寫的,很高興呢,出院後我帶你多上舅舅家跑幾趟,看能不能進政府大院。說實在的,領導們經常在大會上做報告,那些材料我都會寫,還真缺能寫好文章的人呢。」

    楊陸順心裡就真高興了,這刀還真沒白挨,臉上卻有點靦腆地說:「燕子,那怎麼好意思,這不成了要好處了麼?」燕子笑著說:「什麼好不好意思的,舅媽說了,楊陸順這樣的好小伙,就得重用!」楊陸順清楚宋姨這話的份量,看來宋姨是真要報答相救之恩,可千萬別讓那兩人被公安抓了,要不就偷雞不成蝕老本了。

    好容易在醫院挨到第七天,也是公安局馬局長定下的破案期限,楊陸順老早就在祈禱神靈保佑,是吃不香也睡不著,沙沙也感覺到六子的不安,老是神神叨叨的,問又問不出個究竟,就說:「六子,你看我有什麼不同?」楊陸順:「沒不同啊?」沙沙撣了撣尼龍綢面的羽絨衣說:「六子,那你看我這件衣服好看不?」楊陸順瞟了眼沙沙身上鵝黃的中長羽絨衣,確實很好看,襯托得沙沙的臉兒粉白粉白的,還真招人眼光呢,事實上沙沙一路走來,回頭率至少上了百分之九十,男人眼裡是驚艷,女人眼裡是妒忌,可楊陸順心裡煩得不行,沒好氣地說:「好看,怎麼不好看呢?就像沒結婚的紅花妹子,你那甘主任又得誇你幾句吧?」沙沙聽出了裡面的怪味道,卻和顏悅色說:「六子,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啊?有什麼事別憋在心裡,諷刺我也不解決問題啊?」楊陸順就一陣赧然,搖了搖頭躺到了床上。沙沙見問不出個原由,也知道六子的脾性,就老老實實地看電視,聲音調得小小的。

    時間在慢慢的熬著,中午沙沙帶來的飯基本沒吃幾口,沙沙勸了他幾句,楊陸順竟然大發脾氣,硬是把沙沙轟出了病房,電視一打開,霍然是春江省委書記在講話,居然要求全省黨員幹部都來學習《河殤》,都要寫觀後心得,氣得楊陸順用拳頭換了個頻道!慢後燕子也提了骨頭湯來,在燕子面前楊陸順就不得不應付著,喝藥一樣喝了那半保溫桶骨頭湯,焦急地問:「燕子,今天是破案期限的最後一天,不知道情況怎麼樣啊?」燕子說:「我早晨上班的時候順便去刑警大隊問了顧隊長,說是有線索了,估計犯罪分子就藏在縣裡的哪個角落,聽顧隊長的口氣,非常有把握!」楊陸順起初是一驚,但聽得說犯罪分子還藏匿在南平,心裡就疑惑了,小標不是說把人送上了去深圳的火車麼?怎麼他顧不上再招呼燕子,趕緊換上衣服就去找小標。可惜小標又南下了,鐵子說春節快到了,生意很好,得存點貨過年!

    一籌莫展的楊陸順回到了醫院病房,護士見他回來,很是負責地批評道:「你怎麼也不通知下值班室就外出了?搞得給你配好了藥找不到人。來,躺到床上輸液!」楊陸順火冒三丈,伸出已經拆了線結了疤的手臂說:「你看看,都好成這樣了還輸什麼液吃什麼藥,純屬浪費!我就搞不清楚,出院是看病人恢復的情況,還是得領導批准?我不打,我要出院!」那護士不愧的老干病房的專用護士,脾氣似乎好到了極點,只是說:「不輸液就不輸,但要出院我說了不算,你去跟醫生說。」便施施然走了。留下楊陸順如困獸般在病房裡轉圈,甚至不顧規定,大口大口抽著煙,也不知道把窗戶打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的門呼地推開了,燕子顧不得嗆人的煙氣,衝進來就說:「六哥,好消息,那兩個犯罪份子被抓到了!」楊陸順猶如五雷轟頂,整個人就呆了,跟在燕子後面的一年輕警察也說:「楊陸順同志,我們顧隊長請你去辨認,其實也是個過場,那兩個犯罪份子已經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燕子扯著楊陸順說:「走,六哥,我們一起去看看,看到底是兩個什麼社會渣滓,我、我非踢他們兩腳不可!」

    楊陸順這才結結巴巴地說:「同志,我、我不去行不?反正他們也交代了,就不去了吧。沒說是誰指使的」這話一出楊陸順心裡就後悔了,看來還是做賊心虛啊!那警察笑了起來說:「楊陸順同志,這種攔路搶劫很明顯是劫人錢財,應該沒人指使的。聽說你那晚非常勇敢地打跑了兩個歹徒,怎麼似乎沒膽量去見已經被捕的犯罪分子呢?」燕子聽了不依,氣憤地沖那警察說:「你少胡說,我六哥敢去與持刀歹徒搏鬥,一個打跑兩個,就是你們警察不見得敢呢,我六哥一腔正氣,渾身是膽!六哥,我們走,別讓這小警察看扁了。」

    楊陸順戰戰兢兢地乘坐著吉普車,去了公安局,在局裡的小會議室,裡面早到了不少領導,闞副書記是職務最高的,還有政法委的幾個領導,公安局的頭頭腦腦基本全在,大家見楊陸順來了,在闞副書記的提議下,都熱烈鼓掌歡迎英雄的到來。案情公佈早在楊陸順來之前搞完了,馬副局長顯得很有臉面,眉飛色舞地說:「這次能限期破案,我們刑警大隊的全體幹警自然是功不了沒,但有楊陸順同志提供犯罪份子的外部特徵使得我們的目標更明確,我們就是鎖定右腿有問題為特徵的流氓混混進行摸排,果然奏效,一舉擒獲了犯罪份子,根據他的交代抓捕了另外一名犯罪分子」

    馬局長還在滔滔不絕地表功,似乎次案件告破全賴他運籌帷幄、精心布控、大膽出擊,渾然不見楊陸順詫異地張大了嘴,楊陸順可說是內心極度慌亂,那搶劫犯右腳有問題明明的他胡說八道的,居然就真的以此為線索抓到了人,難道是公安局在搞假或者是巧合?他不知道也不敢深想,他只關心是否會暴露自己,在人群裡他看見了笑容有點勉強還不時注意自己的顧隊長,心裡終究是惶惶不安。

    闞副書記格外興奮,不吝詞語地誇讚刑警隊誇讚馬副局長,政法委的領導自然也都口出一轍,人人歡欣鼓舞,最後馬副局長說:「等下請楊陸順同志和辜燕同志去辨認辨認犯罪分子,一但確認無誤,這個案子就算大功告成了!」聽到大功告成,燕子就掩嘴嘻嘻直笑,偷偷在楊陸順耳朵邊說:「大功告成,親個嘴兒!」楊陸順瞠目結舌,不知所云。

    在顧隊長的帶路下,燕子楊陸順一起去問訊室,路上燕子說:「顧隊,我是真沒看清楚什麼樣兒,當時我魂都嚇沒了,哪還有心思去看那壞蛋!」顧隊長沖楊陸順一笑說:「楊陸順同志,你的證詞是最為有力的,畢竟你與搶劫犯面對面搏鬥過,當然,我們之所以能抓到罪犯,也全靠你提供的目擊證據,面目肯定黑漆漆的看不清楚,身材體型是變不了的,特別是那跑不動的右腿是關鍵喲!」楊陸順霍然抬頭盯著顧隊長,顧隊長本笑著的臉就有絲尷尬,繼續說:「楊陸順同志,等下我們直在問訊室的窗外,看看罪犯走、跑等基本特徵,我想、我想你也肯定是記不清楚犯罪份子的面貌了,你不是說那晚小巷子很黑麼。」

    楊陸順確實沒看清楚那兩人的樣子,只是有一條他非常清楚,就是那兩人中根本沒什麼右腿有問題的人,真要出了個右腿有問題的人,他就百分之百可以斷定是刑警隊為了交差而作假!心裡頓時就無比的輕鬆,他甚至看得出顧隊長那閃爍的眼睛充滿了恐懼和不安,就跟剛才的自己一樣,做賊心虛!

    果然在問訊室的窗外,一個瘦高個在民警的吆喝下來回地走著、跑著,那條瘸著的右腿分外刺眼。楊陸順心中豁然開朗,感情這表面精明幹練的顧隊長,跟自己一樣滿肚子壞水,甚至更為缺德,身為守護一方民眾安危的刑警隊長,為了討好取悅領導,渾然忘記了公安民警的職業道德,肆無忌憚地欺瞞哄騙,這行徑難道就比那些混混流氓更高尚不成?卻側面體現了社會上流傳的幾句黑色幽默順口溜「密切聯繫領導、表揚與自我表揚、全心全意為領導服務」。你說這樣的人不得到領導的賞識,還有誰會討得領導歡心呢?這遠遠比送點禮物給馬副局長、闞副書記要頂用得多吧?馬副局長口口聲聲優秀幹練的刑警隊長,給他爭添了多少榮譽光彩,讓他在縣委領導、政法委領導面前揚眉吐氣,這樣的部下才是正在應該「重用」的部下啊!或許馬局長跟顧隊長是一丘之貉,也許馬局長也被蒙在鼓裡,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各取所需!自己其實有什麼資格嘲笑漫罵他們?搞出英雄就人在把戲不也是想把利益得到最大化麼,難怪老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老祖宗誠不欺我也!

    眼見楊陸順摸著下巴不出聲,顧隊長有點心焦,悄聲問:「楊陸順同志,看到了麼,是不是你那晚搏鬥過的人?根據你的講敘,此人身高、體形、右腿有毛病都很吻合,最主要的是他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應該沒抓錯人,誰都知道持械搶劫、行兇傷人是重罪啊!」燕子也緊張巴巴地說:「六哥,你倒說話啊?」

    楊陸順故意瞇縫著眼睛死盯著那人看,喃喃地說:「他那腿似乎」顧隊長呵呵笑道:「楊老弟,我估計你當時情況緊急也沒看清楚,破案嘛重在證據口供,他都在口供上簽字畫押了,就是真的了。走走,到我辦公室坐坐。」說著也不管熟不熟悉親暱地把胳膊搭在楊陸順的肩膀上,一較勁就硬圈著楊陸順往他刑警大隊長的辦公室走去,說:「老弟,老哥我這次能限期破案,你老弟提供的依據幫了我天大的忙啊,今天晚上我們刑警隊慶功,也請你和辜燕參加,呵呵!」

    楊陸順心情無比舒暢,笑呵呵地說:「顧隊長,這次你們大功告成,肯定要受嘉獎吧?我等會可要好好敬你幾杯酒啊!」燕子聽到大功告成,又嘻嘻笑了起來,眼睛直瞟楊陸順。顧隊長說:「嗨,什麼立功授獎的我真不在乎,只求保一方民眾生命財產安全就行了。出了犯罪就一定要抓捕歸案,這樣才對得起頭上的警徽,對得起人民群眾啊。」聽了楊陸順這話,顧隊長就知道已經算是過關了,心裡卻在暗暗得意,這套把戲老子剛參加工作就會玩,沒想到玩了十幾二十年,還他媽的管用。當然那冒名頂替的兩個小子本身是有大案子在身的,具體怎麼運作,顧隊長自有辦法。

    楊陸順和辜燕在顧隊長辦公室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得知燕子尚沒有對象,顧隊長高興之下接連叫了刑警隊幾個長相帥氣高大魁梧的小伙子來面試,臊得燕子直跺腳。但也很高興留下吃飯,她正想利用這機會去舞廳好好玩一次。

    等顧隊長拿著楊陸順燕子確認的簽字報告到樓上匯報,楊陸順就問:「燕子,開始在樓上你說什麼,大功告成,親個嘴兒,是什麼意思?」燕子臉上有點飛紅,但仍舊嘻嘻哈哈地說:「這你都不知道啊?是金庸武俠小說裡一個壞小子最愛說的一句話!」楊陸順還真不看武打書,總認為是不入流的消遣玩意兒,卻沒想到到處都是人看,不僅沙沙知道小說裡的不可不戒,就連燕子也知道,看來武打小說是男女通用老少皆宜啊!好奇心大起,問道:「燕子,你也看武打?」燕子說:「我不經常看,只是那本《鹿鼎記》就真的笑死人了。主角是個青樓女子生的壞小子叫韋小寶,沒點學問全靠一張油腔滑調拍馬屁的嘴,居然當了大官,而且還娶了七個漂亮老婆,呵呵,真是好玩!」

    楊陸順聽得鹿鼎這名字就覺得此書有點意思,再聽到靠阿諛奉承就當到了大官,心裡就更好奇了,笑著說:「呵呵,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要去拜讀拜讀,看那大功告成、親個嘴兒究竟是怎麼回事。」燕子就再次臉生紅暈,眼波也迷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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