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七章(一) 文 / 舍人
第七章(一)
楊陸順見看著沙沙麻利地安排菜餚,很是欣慰,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靜靜地瞧沙沙忙活,心裡感觸良多,好久沒見到沙沙這麼開心隨意地笑了,唧唧喳喳像個小麻雀在與老闆娘討論到底什麼菜即好吃又划算,儼然想好似自家請客,不禁笑著說:「沙沙,今天是易書記請客,有喜事,貴點無妨。」沙沙扭頭皺了皺鼻子說:「說好了我安排,自然得經濟實惠了,免得惹你領導不高興了,好事又泡湯了呢?」馬上意識到不吉利,忙自責起來:「呸、呸,瞧我這管不住的嘴。」楊陸順就呵呵地笑,沙沙瞪了一眼跑到他著身邊搡悄聲說:「嘿,我說你坐在這裡傻笑什麼,快去樓上陪領導說說話啊,難得有這麼次機會,你跟我窮蘑菇什麼?快去快去,又犯傻了你呀,沒看夠晚上回家看。」楊陸順瞅見沒人注意,伸手在沙沙屁股上拍了板說:「你還真當自己十八、九呀,人家小何逗你開心哩。」沙沙嗔道:「不就是你們男人常常嘀咕的麼,老婆總是人家的好,你當然不稀罕我了。說著的快去,上菜時我叫你。」楊陸順笑著上了樓,心想沙沙比我還會鑽營,不放過任何機會。就有種說不出的愜意。
上了樓推門進去,裡面三人本有說有笑地竟然全停了嘴望著他,臉上的笑沒褪去,卻有種說不上來的味道,楊陸順還以為自己臉上髒了灰還是咋,就有點手足無措,趕緊坐下,可還是覺得六隻眼睛在看著自己,茫然地問:「怎麼了?你、你們看著我做什麼?」沒想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可臉上的神情眼色卻詭秘得很,楊陸順就益發窘迫,明白肯定他們背著自己說了些啥話,心裡竟然有點羞辱的感覺,可還是強笑道:「何師傅,有什麼好笑的也給我說說。」小何怪模怪樣地說:「那可跟你說不得,老秦,是不是,跟楊陸順說得不?」老秦連連搖頭:「這感情還真說不得,說不得。」三人又爆發出更大的笑聲,易書記笑得幾乎喘不上氣來,老秦小何都望著易書記擠眉弄眼地笑還不時相互很有默契地交換個眼色。楊陸順就益發斷定是在取笑自己了,也只好賠笑著說:「既然有保密紀律,那我就不該知道的就不知道了。」
好容易等他們幾個平息,楊陸順問:「易書記,今天是喜慶日子,喝什麼酒祝興呢?要不先上點花生米涼拌菜,您先喝著?」易書記含笑瞅著老秦:「那先喝幾口?」口氣似乎在徵詢意見,可誰都知道得應承,老秦也不例外:「既然易書記有雅興,我等自當做陪痛飲飲三百杯了。」易書記呵呵笑著說:「你們這些肚子裡有墨水的人啊,就是喜歡搞革命的浪漫主義,真喝三百杯還不把你喝死在桌子上。」小何說:「老秦就這樣兒,在我這老粗面前就拽文,在知識分子面前就打官腔,在農民面前講理論,反正都是他最能!」老秦翻了他一眼說:「你個小鬼,囉嗦個什麼盡勁,快給首長上茅台!」小何呵呵直笑說:「我還要你提醒?我們首長最喜歡喝茅台了,我這就去拿。」嘴巴裡說拿但不挪屁股眼睛卻瞥著楊陸順,楊陸順就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說:「那我去拿吧。」剛到門口小何有叫住了他:「花生米要帶紅皮皮的那種,易書記喜歡吃。其他嘛易書記就不講究了。」楊陸順扭頭答應了句是,卻瞧見小何眼裡有絲異樣,心裡就老大不舒服,邊下樓邊悶氣:你不就一司機麼?我原來還是黨委委員,憑什麼吆喝我做事,你算什麼東西!忽然就想起阿q在與人口角是也稱「我們先前——比你闊多啦,你算什麼東西!」不禁使先前還余有的喜慶全衝跑了,乾脆轉身隔著牆衝著小何的位置做怒目而視狀罵道:「兒子使喚老子!」說也奇怪心裡的氣忽然平息了很多,居然有種想笑的感覺,莞爾著繼續下樓,心說精神勝利**也還管用!
張羅來酒菜,老闆娘親自給四位滿上清冽的茅台,就要下樓,卻被小何拽住,叫她與跟易書記碰了一杯,老闆娘捏著酒杯嬌聲說:「易書記,我聽這楊幹部說今天你有喜慶事,那我就祝你喜上加喜,官運亨通,領導在上我在下,咱們干了。」易書記側身舉起杯,老闆娘曲身碰了下仰頭喝了個底掉,小何在旁邊拍手叫道:「好一個領導在上你在下,幹得舒服不?」明明乾杯的干是平音,非得說成四聲,成了幹活的幹!老闆娘飛了易書記一眼說:「舒服,跟易書記干怎麼不舒服呢!」得,她也說成了四聲。南平人把夫妻間那事也就幹事,自然把易書記哄得哈哈大笑,用手指頭點著小何說:「你小子就是名堂多。」老闆娘趕緊地易書記添上酒說:「易書記你們慢慢喝著,團魚一會就上,我得下去照顧生意,又來了幾個熟人。」刮起一股嗆人的香風走了。楊陸順原來聽聞說十個司機九個壞,看來這小何真不是個東西,那麼無聊的話也扯得出來。
這不小何拿起筷子忙著替易書記夾菜:「易書記,這是你最愛吃的帶脆骨的鹵豬頭肉,來嘗嘗。」見易書記在咀嚼著便摒住呼吸眼巴巴地瞅,聽到易書記點頭說好吃,頓時笑開了花,彷彿就像自己吃了珍饈,那樣諂媚樣兒令楊陸順大開了眼界。
楊陸順見易書記吃了幾口菜也舉杯敬酒說:「易書記,我敬你一杯酒,只是不怎麼會說話,就學了老闆娘的吉利詞,祝您工作順利、官運亨通!」易書記呵呵笑著說:「小楊你寫得那麼好的文章,就別謙虛了,這杯酒我喝了。」就要碰杯,孰不知小何插嘴道:「楊陸順,跟首長敬酒得站起來才有誠意嘛,起立起立!」楊陸順只好站起來,彎著腰碰杯才算了事。小何又慫恿老秦敬酒,楊陸順見易書記已經喝了兩杯了,就關切地說:「易書記,我看還是別喝急了,多吃幾口菜再喝。」小何立即瞪起眼睛說:「楊陸順,你怕是不清楚咱首長的酒量吧?上次在縣招待所陪地委許書記他們,可是空腹喝了差不多一斤酒,楞沒吃一口菜。許書記直誇咱首長海量!這幾杯漱口都不夠。」馬上又諂笑著對易書記說:「首長,我是實事求是地吧!」好傢伙,那臉變得真是神速,再次另楊陸順瞠目!易書記得意地點著頭說:「基本屬實啊,基本屬實。」楊陸順還能說反對?只好賠笑著斟滿。那廂老秦有點尷尬,說年齡他比易書記要大上幾歲,以前私下吃飯其實還蠻隨便,可無奈小何把給領導敬酒得起立才是誠心的話揚在了前頭,起立吧顯得在楊陸順面前掉了份,不起立吧又怕落了易書記的面子,左右為難之際,楊陸順看出了苗頭,站起來說:「秦主任敬酒我做陪,你們是長輩,我是晚輩,我來與你們搭橋。」
這酒桌上搭橋典故出在南平鄉下年輕男女婚前親家見面商議婚事後的酒席上,兩方親家都是大,喝酒得坐著喝,可鄉下四方桌子大呀,還真有點夠不著,怎麼辦?就由女方的女兒負責斟酒,男方的兒子負責敬酒,這邊男方父親說我敬親家一杯,女兒就趕緊倒酒,兒子就捏著杯子與老丈人碰杯說:「我爹敬您的酒。」老丈人抬手拿起杯子碰一下,兒子趕緊車回身跟自己老爹碰一下,這叫搭橋,才能既喝酒又不挪屁股。
老秦暗讚楊陸順來得快,呵呵笑說:「小楊,你這樣我有點擔不起喲。」假做要起身狀,楊陸順趕緊對易書記說:「易書記,沙沙跟李姨處得跟親娘倆一樣,要不是您家有兒有女滿堂福的,還真就拜了乾媽了,我搭橋您沒意見吧?」易書記笑著說:「我巴不得呢,你還說你不會說話,老秦,咱搭一把!」老秦求之不得,大聲說:「易書記,我敬你!」楊陸順就拿杯子去碰易書記的酒杯說:「易書記,秦主任敬你的酒。」易書記呵呵直樂:「老秦敬酒啊,喝了。」楊陸順碰完了這邊再去碰那邊,完了才喝酒,你說這規矩累人不累人。
楊陸順這麼一搭橋,氣氛就好了很多,老秦心裡安逸啊,自己沒丟面子還漲了面子,享受了回搭橋待遇,這不易書記心情好也發話了:「老秦,我們搭了橋,就撂開什麼書記主任的,好好坐著喝幾杯,我倒要看楊陸順今天能幫我們搭得幾次橋!」小何一聽誤會了,以為採納了他灌醉楊陸順的建議,頓時起勁了:「那好,我今天就當回記分員,老秦,你可得放開了喝啊,這可是易書記在考核你們辦公室哩!」
老秦就不怎麼樂意了,他五十出頭了身體也不怎麼好,跟老易拼酒不是找死啊?眼瞅著改革開放日子好過了,還想多活幾年享清福呢!見小何又是皺眉又是擠眼的,心說我好歹是個辦公室主任,你的領導,你是跟老易關係好,我也處得不差啊,人家楊陸順還是幹部副科級都對我恭敬有加,你個毛頭小子也在外人面前給我留點老臉,別蹬鼻子上眼呀,便唬著臉半真半假地說:「你小子又不喝酒,不喝酒就別瞎摻和,老實地一邊呆著,給我們倒酒盛飯!」對楊陸順也益發看得順眼了些,聽口氣這楊陸順早就跟易書記家把關係拉近了,可從也不露聲色,照樣在辦公室裡任勞任怨,全然不像這小何仗著老易喜歡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遲早有苦頭吃!
小何一下噎住了,嚥了口唾沫不知道怎麼回答,易書記笑著說:「你也是不長眼,老秦是上了年紀,回過去幾年我還有點怵。你說話就不能學小楊那樣穩重點?總是毛糙糙的。」
小何遭了老秦的搶白,又被易書記說成沒長眼,瞥見楊陸順總是一臉笑,就感覺是在嘲笑他,鬱悶地道:「首長,你也不是不清楚我的底細,一大老粗怎麼比得上大學生穩重呢?」
楊陸順說:「何師傅千萬莫這麼說。我雖然跟你交往不多,可我看得出你是個直脾氣,有什麼就說什麼,不拐彎抹角的,正顯示出了你的鯁直率真,我想這也是易書記喜歡你的原因吧。」
易書記一聽分析得蠻有針對性,這小何雖然大大咧咧,可在自己面前倒也還忠心耿耿,笑著說:「小何,看到沒,這就是水平,沒跟你聊幾句就把你的脾氣莫得清清楚楚。」
小何想你說我直脾氣我就直給你看,一副魯蠻樣子地說:「易書記,楊陸順的水平當然比我高多了,怎麼說他也當過副鄉長黨委委員,我算什麼,一個只曉得為首長服務的司機。」這話一出老秦都來了氣,暗罵這小何沒教養,人家好歹也奉承了你幾句,你還來揭人家的隱痛!
楊陸順聽多了這些,早就麻木了,更是斯文謙遜地說:「何師傅,往事不堪,我那也是年少輕狂不懂珍惜,枉費了組織上這麼些年培養,現在想起來就後悔,可後悔又有什麼用呢?幸虧得在易書記的領導下,在我們辦公室秦主任的呵護下,才逐漸成熟起來,可我自己清楚我離易書記秦主任的要求還差得遠,我會更加努力工作的。」
老秦瞥見易書記很滿意,趕緊也說幾句好話,算是還楊陸順個人情:「易書記,小楊在辦公室這幾個月,確實任勞任怨,表現得還不錯,這我都是看在眼裡了的。」
易書記原來還覺得小何蠻討自己喜歡,可跟楊陸順一比立分了高下,感覺小何不如楊陸順馴服,甚至有時說話還有點放肆,不由教訓道:「小何,你是得好好跟楊陸順學著點,莫一天到晚眼珠朝天,你跟我說話隨便點那是我們關係好,不見得其他人受得了。」
小何見板子又打到自己屁股上來,哪裡還敢亂講,只得硬生生嚥下氣,勉強地說:「易書記,我是說話有點沖,可我只服你管,其他人受不受得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這話帶著點情緒,把起先歡愉的氣氛破壞怠盡。
老秦聽了更加反感,只是一筷子一筷子夾花生米,嚼得吱吱直響,眼睛卻在楊陸順和小何臉上不停地瞥來瞥去,一張臉上掛著實誠的微笑,一張臉上桀驁而尷尬,腦子裡就冒出句《清代官儒雜記》上的話:心機深,而心胸窄,陰險小人也;機謀深,而氣度寬,君子大氣也。看小何那豬蠢之態只能算是個小人,陰險還不夠資格,而楊陸順儼然大氣君子,莫非真是傳言有誤?!
楊陸順算是在兩人是爭執上佔了勝,畢竟易書記兩次都是在維護自己教訓小何,顯然易書記能當著自己的面教訓他的人,看來易書記逐漸也把自己當他的人看了,見好就要收,於是站起來說:「怎麼還沒上菜?我下去催催!」這次下樓比前次感覺好多了,可旋爾又想起阿q正傳裡某段話:有些勝利者,願意敵手如虎如贏,他才感到勝利得歡喜;假使如羊如小雞,他反而覺得勝利的無聊!就悚然地慚愧起來,與個司機鬥嘴贏了就如阿q般飄飄然,豈不是唉,魯迅大師真把我這等庸俗的小人物刻畫得淋漓盡致啊!難怪說讀書人迂,是知廉恥無聊而有所不為,可我這不是把廉恥都忘記了嗎?可想到即將到手的房子、即將與牽掛的旺旺團圓,僅僅有的一絲羞愧也沒了,倒覺得對小何這樣的人就得鬥,而且還將繼續鬥下去!魯迅先生的文章,能忘記就忘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