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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二章(一) 文 / 舍人

    第二章(一)

    鎮辦公室的文字秘書工作,對楊陸順來說沒有一絲壓力,這多少還得歸功老謝的格外「照顧」,而且還黨政分了家,僅僅一些例行的政府公文、匯報材料,都是有格式規矩的,基本上改個排頭,換上有用的內容如具體的數據再加幾句時興的路線方針政策之類的口號,就成了,在辦公室呆上十天半月的新手都能順利地寫出來。稍微有點難度的就是鎮長副鎮長們在會上的講話稿子,但在寫前領導會仔細交待實質的內容,定幾個條條框框,其他就是秘書發揮了,即要琅琅上口

    又要突出反映領導意圖,還要根據不同場合做到通俗易懂,簡而言之就是做一篇「錦繡文章」。如果領導稍微有點水平,基本就不用稿子都能滔滔不絕地說上一兩小時。再說了,一個小小的鎮政府又有多少重大材料要寫呢?

    楊陸順上班很準點,騎自行車送了沙沙去儲蓄所後再慢悠悠地到鎮政府,基本上七點四十前就到了。含笑跟傳達室的門衛老頭打招呼後,提兩個八磅的大暖瓶和一個五磅小暖瓶上樓,先把秦主任辦公室的衛生整理好,然後再去整理自己辦公室的衛生,起初他連同裡面的辦公室也打掃,可小張死也不答應,沒奈何只好各掃門前雪,不過小張還是蠻感激,有時候小張不能按時到辦公室還會提前打招呼請他幫忙搞衛生。據小張說小段小焦是從來不搞衛生的,除非他請假不來上班才勉強搞幾次,後來老戴看不順眼了,就叫小張只搞後面的辦公室,前面不管,一年來小焦沒少發牢騷。楊陸順聽後就心裡暗暗發笑,縣裡到底是縣裡,連這點小虧都吃不得,我當年在新平當宣傳委員都還自己動手打掃辦公室呢。

    上班後秦主任都會像巡視領地一樣到辦公室裡看看,也不說話,背著手前後溜幾眼就回了自己的辦公室,老高老戴好像當他不存在,各忙各的,該喝茶的喝茶該看報的看報,冷漠得很,幾個小的都還是笑著打招呼,小段偶爾還開幾句玩笑諸如首長駕到、首長好之類。很奇怪的是基本上黨政領導不進楊陸順他們的辦公室,有什麼任務就直接交給秦主任,秦主任再佈置下來。楊陸順心裡大致清楚原因,不過還是乘沒人時問了問小張,小張很小心地說:「我進政府五年了,多少知道點,秦主任當了快八年主任了,老戴、老張都是陸續來的,開始他們三個還爭權哩,不過到底秦主任是鎮政府的老資格,其他領導都還給幾分面子,漸漸就形成了有事只找秦主任了。再說辦公室的經費都握在秦主任手裡,買口針都得找秦主任簽字報銷,你說他們心裡能舒服不?可又拗不過秦主任,其他你也看到了。」楊陸順點點頭沒發表議論,只是哦了一聲,便回到了前面坐下,不禁為自己羞赧:老秦在一個辦公室主任位置上呆了八年,八年時間把小日本都趕出了中國,老秦居然沒挪下腚。難怪當年我幹了一年多副鄉長進黨委那麼多人嫉妒眼紅,原來進步是這麼困難?可笑我還不屑一顧。如今再想進鎮黨委,只怕比登天還難了。這麼一想就有點洩氣,可為了旺旺、為了自己,還得加油努力!

    老高與老戴平時也不怎麼說話,頂多是點個頭打個招呼;辦公室裡最活躍的是小段,小道消息也最多,也不知道從哪裡打聽來的,上到國家領導的人事異動下到某某吵架都知道一二,不過也讓楊陸順知道了鎮政府裡人際之間一些微妙的關係;小焦家庭情況比較好,就愛炫耀,今天家裡添了什麼什麼東西明天又買了什麼什麼電器,其他人早就厭煩了,可楊陸順總是一臉微笑,算是個好聽眾;小張相比段、焦二人各方面就差得多了,二十五、六歲了連對象都沒有,他爸原來是鎮政府食堂的大師傅,後來食堂撤了就當門衛,小張高考落榜後就頂了職,好歹是高中生肚子裡有點墨水,肯吃苦求上進,自然也就低調得多。

    因為黨政辦人多,老高等人都配同鎮領導駐村,只留小張守辦公室,這不楊陸順來了,小張就心急火燎地想駐村,老守在辦公室枯燥無聊,而且還要少了很多吃喝的機會,更主要的是過年過節沒有村裡的孝敬,特別是近幾年城關鎮的十幾個村的經濟都發展很快,意思給駐村幹部的錢物也是水漲船高,可以說小張少了很多外快,多次找秦主任提出請求,只可惜實在騰不出名額了,但還是許諾盡早安排下去。

    上班報到點卯後,喝喝茶看看當天的報紙,就吆喝一聲下村了,其他辦公室的也都紛紛走了,喧鬧的鎮政府院子很快就安靜下來。小張就貓在後面看武俠小說,楊陸順就在前面有事做事,沒事就看報接電話搞搞記錄,要不就喊小張一起聊天,藉機打聽鎮政府內部情況,只可惜小張在政府裡混了五年算半個人精了,說話老練得死,常常是避重就輕,露點點口風就馬上收了回去,弄得楊陸順心裡癢癢地又不好直說,不禁就心裡感慨:眼前這小張逢人只說三分話,比自己當年穩重懂事多了。不過小張對楊陸順曾經當領導的往事很感興趣,也總是想打聽一些他經歷不到的事,如組織部的幹部考察啦、如何向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匯報工作啦、怎麼在村裡開展工作啦等等,顯然也是開拓眼界為將來打基礎了,楊陸順知道要獲得一個人的好感得給甜頭,就不隱瞞地全說給小張聽。聽得小張眉飛色舞羨慕以極,連連歎息楊陸順不該得罪領導丟了職務:「哎呀,楊哥,真是太可惜了,那麼好的前途就這樣白白丟了,換做了我唉!」

    楊陸順就不再死撐,也惋惜著說:「我也是少年得志不懂收斂,要是像你一樣穩重成熟也不至於落個今天的下場,世上沒有後悔藥,只好從頭開始了。」

    被人誇總是感覺不錯的,小張咂著嘴說:「楊哥莫這樣說,年輕人都是有火氣是嘛。不過真要換成我,我確實不得像你一樣,不求有功,保證無過還是做得到的。」

    楊陸順就知道小張也有野心,只不過平時掩藏得深不敢流露,也許是覺得楊陸順這樣的人構不成威脅才會放鬆警惕,楊陸順原來從沒仔細去琢磨過人,現在發現琢磨人很有必要,知道了對方在想什麼需要什麼,才能投其所好嘛。沙沙的家人不也是這樣,才逐步獲得認同的麼。楊陸順就說:「小張,我們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可我覺得你有能力,比我強多了。莫看我比你大兩歲,還真要向你學習呢!」

    小人物的自尊心極強,最容易滿足也最容易得罪,小張在鎮政府多年都沒得到領導賞識,在辦公室也是弱勢,被楊陸順這麼誠摯地誇來贊去,那滋味甭提多舒服了,好歹楊陸順還是副科級嘛。加上楊陸順不時還在寫材料上虛心聽取意見,很快小張就不在楊陸順面前保留什麼,特別是兩人在一起守辦公室時,還聊得蠻投機,既像賣弄又像指點的口吻把鎮政府裡的一些見聞說了出來,讓楊陸順獲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原來城關鎮鎮黨委班子一直就不和睦,大小矛盾不斷,能進城關鎮黨委班子的,背後總有縣領導在起作用,而且城關鎮黨委書記一般都將是要進縣委常委班子的,最次也是副縣長,好行局的局長等,除非是年紀大了不適合進一線的,也將在人大政協當副主席什麼的。利益的糾葛也使得工作中不斷有摩擦,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很多事情都得縣委才定得下。縣委劉書記上任後,通過一年多時間把南平縣各鄉鎮行局的一把手做了大調整,換上來的基本都是他的人,特別是城關鎮的新黨委班子,劉書記是再三斟選配備的,鎮黨委易書記自然也就地位穩固,權力集中了,所以現在城關鎮什麼都是易書記說了算。

    楊陸順搞清楚後倒吸了口涼氣,毋庸置疑老謝是劉書記的人,易書記同樣也是劉書記的人,如此類推,老謝和老易肯定關係也不錯,老謝要強壓著自己那還不是跟老易通個口信那麼簡單啊?看來自己當初還是該聽信老丘的勸告,向老謝懺悔過錯,爭取寬大的,何苦爭了口氣切斷所有的退路呢?莫非真就這麼完了?!現在再去找老謝只怕也無濟於事了,以後的路該如何走呢?看來只有取得易書記的信任才能走出泥潭。

    楊陸順便把心思全用在如何接近易書記了,在工作上接觸很困難,莫看院子裡的人天天見面,都是各行其事各負其責,楊陸順還是負責鎮政府那邊的文字工作,根本與易書記扯不上,更談不上去匯報工作了。平日裡遇見了打招呼,易書記都只是嗯一聲,眼皮子也不抬就擦身而過,臉上沒任何表情。看來還得登門送禮,看起不起得效果。

    楊陸順便與沙沙商量,不商量不行,財政大權在沙沙手裡的,沒財政部長的同意他就沒經費。換了從前沙沙難免要熱嘲冷諷幾句,這段時間楊陸順表現極好,沙沙也不忍心再埋怨,可牢騷還是有的:「你呀,早像現在一樣聽得進我的勸就好了。看在你一心為我和旺旺著想,我支持你。」可行動就得有經濟做保障,楊陸順現在算是窮得很,兩口子全部工資收入加一起也才三百來塊錢,還要付生活費給汪母,四姐那裡是無償帶旺旺,他們的日用開支也不是小數目,碰得單位上同事、同學辦酒隨人情,一月就所剩無幾,加之目前物價上升飛快,哪裡還有錢去送禮?寄居在汪家已經很沒臉面了,楊陸順就決定找四姐求援,兩口子借看旺旺為名去了新平。

    恰巧四姐夫麻廠停辦,苧麻價格已經跌破了一元一斤。說起苧麻四姐夫就一臉痛惜:「六子,到底我還是農民沒知識沒遠見,早聽你的話,在一噸一萬四千八的價格上脫手的話,我現在就有四十幾萬了。搭幫我還見機,今年苧麻銷路一差我就退了大半股出來,如果還挺下去,就只剩一堆麻嘍!」

    楊陸順微笑著說:「市場這東西誰又吃得那麼緊呢?我也是覺得太離譜了才會隨便說說的,萬一今年麻價不跌,姐夫你難保不成新平的第一個百萬富翁喲。你能當即力斷保了一半的本錢,我還真佩服你的魄力呢。現在你那幾個合夥人該嫉妒你了吧?」

    四姐夫聽了笑得呵呵地:「那確實,他們當初收我的股時還笑我怕錢多咬手,如果他們不激我,我還真全部退了呢。還是砸進去二十萬,不過跟他們一比,我運氣就好得多了。你不來,我還準備到縣裡去請你拿主意呢。」

    楊陸順有點意外:「姐夫,你現在是大老闆了,以後更是財運亨通,我怕是幫不上你了。」

    四姐夫不知道咋地跟六子說話很愜意:「六子,我也不怕你笑話我,我就是個粗人,這不捏著這二十萬塊錢不知道幹啥好了。按道理說放在銀行裡吃利息也夠我吃一輩子了,可你姐老叫我別閒著,別閒著,我他娘的還真想過幾天逍遙日子,打打牌看看電視,小軍在深圳也搞得幾百塊錢一月,你說還那麼拚命做什麼?光是利息我就用不完,乾脆到縣裡起個樓,享福算了。」

    沙沙聽得又慪又羨,要是那二十萬是自己的多好,益發看不得四姐夫暴發戶的嘴臉,可有求於人不得不笑臉相迎:「姐夫哥你真還怕錢多咬手呀?能賺得到就趕緊賺,我們也好跟著沾光啊,一說起我家四姐夫那也是面子亮亮的呢。」

    四姐夫更是得意:「什麼鬼面子,只是運氣好。我呢還是想開車,有癮,反正現在辦駕照容易。就是拿不準是買貨車跑運輸還是買客車跑短途,六子,你是知識分子,你幫我出個主意,你的話我信!」邊笑邊用手去扯白襯衣那挺刮的領子。

    楊陸順心想農民再怎麼有錢還是農民,穿個襯衣還把領子扣得死死的,可臉上卻露出謙虛的神情說:「姐夫看你說的,你能賺到這麼多錢,就是能人、有本事,我這多讀的書也當不了飯吃。既然姐夫問我的意見,那我就說幾句,貨車跑長途雖然賺錢,可那得有貨運才行,是吧。而買小客車跑短途,雖然來錢慢,可畢竟只要上路就有客源,而且不辛苦。」

    四姐夫抓了抓腦袋,乾脆得很:「行,就聽你的買客車跑短途,你姐就當售票員!」

    楊陸順一聽壞了,光顧出主意忘了這碼子事,沙沙也直皺眉,正要後悔,四姐在旁邊插話道:「我暈車怎麼當售票員?一坐汽車就嘔天嘔地的,你要錢不要我的命了啊?」

    楊陸順沙沙這才鬆了口氣說:「其實請個人打票也划算,莫讓姐遭罪了。」這事定下來後,楊陸順抽了個空把來意跟四姐說了,四姐沒絲毫猶豫,只問借多少,楊陸順就咬牙借兩千,如果這兩千塊能爭取到住房,也值!四姐很快就到信用社取了錢,還說:「六子,沒錢只管跟姐說,別急著還不還的,在縣裡不比在鄉下,別苦了自己,旺旺在這裡你們只管放心。如果今年燦燦考上了縣一中,我就到縣裡起樓房,我不放心妹子一個人在外面,到時候你們就住到我家來。總比住沙沙家方便些。」聽了四姐的話,沙沙忍不住感動地哭出了聲,楊陸順也紅了眼睛,暗暗發誓絕忘不了四姐的恩情。

    有了資金,楊陸順沙沙就商量送什麼,用什麼方式去送了。對於這些楊陸順相比沙沙就生疏得多,沙沙的意思是兩千元封個紅包一次買通易書記,省得禮性不足讓人沒印象。楊陸順覺得不穩妥:「前期中央發出《關於黨和國家機關必須保持廉潔的通知》。《通知》說:在整個改革開放的過程中,我們必須做到:保持廉潔,防止**。黨和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要切實做到:嚴守法紀,不貪贓枉法;秉公盡責,不以權謀私;艱苦奮鬥,不奢侈浪費。《通知》強調:必須依法懲處索賄、受賄、貪污、弄權瀆職、敲詐勒索等違法犯罪行為,必須堅決剎住受禮送禮、大吃大喝等不良風氣。黨和國家各級機關必須把廉政工作作為一件大事擺到重要議事日程上來,嚴肅認真、扎扎實實地抓。《通知》下發後地委縣委高度重視,大會小會開了多次,雖然目前還沒抓出大案件來,我相信領導們都會暫時把緊自家的門,真要闖在風頭上,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覺得還是要慢慢來,動靜大了怕易書記起懷疑。」兩人商量良久,決定用感謝易書記接受楊陸順進鎮政府為名,上門致謝,這樣既合情又合理。至於送什麼禮物,第一次上門無非是煙酒開路,熟悉情況後再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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