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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鄉 第九十二章(一) 文 / 舍人

    第九十二章(一)

    六月中旬新平鄉的頭季苧麻喜獲豐收,而苧麻的收購價格也在上升,已經到了一塊五一斤,農民群眾歡心鼓舞!

    楊陸順穿梭在田間地頭,看著農民們高興的笑容,聽著農民們真摯地讚揚,陰霾已久的心情也漸漸好轉,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新平養雞場遭了雞瘟後,村民對養雞就失去了信心,加之生雞價格不理想,在村民大會上一致通過了結束養雞場的決定,好在剩下的雞基本把投入的現金成本收了回來,只是白費了大量的人工。雖然是村民大會的決定,楊陸順少不了還是被謝書記批評道「縣委縣政府號召農村搞多種經營,新平村的養雞場是全縣唯一的大型養殖場地,怎麼說停就停了呢?你這個領導也太不高瞻遠矚了吧!」

    其實楊陸順心裡也是不贊成停辦養雞場,好不容易積累了經驗說不搞就不搞實在也是太可惜,不過既然是村民們自己的意願,他也就不會特別熱心地去勸說了。這不謝書記也覺得不能就此放棄,專程到新平村召集村民開會勸說,可農民哪會聽他的,甚至還有人乘著人多在下面起哄:「莫不是鄉上沒錢了,想多條生財的路子吧?」「雞場出了事沒見鄉上的人來關心,收起錢卻不二價,人民政府象原來那樣關心人民嘍!」「只怕又想動什麼歪腦筋吧!」按說村幹部們也應該制止,可劉支書革命了一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政府賺農民的黑心錢,對這個說話冠冕堂皇的謝書記很不感冒,便只顧抽著自己卷的喇叭筒不吱聲,其他村幹部都是唯老支書馬首是瞻,見老支書不開口,他們也樂得看熱鬧!

    被村民們諷刺得笑容僵硬的謝書記匆匆結束了村民會,他不對村幹部們發火卻對楊陸順好一頓批評:「楊黨委,你是怎麼搞的?你還是宣傳委員,怎麼做政府的喉舌的呀?你看看新平村農民們的思想素質下降到了什麼程度?目無鄉政府目無領導了,這是你的失職!」面對司空見慣的批評,楊陸順早就學會了泰然處之,有錯就改無錯加勉,圖一時痛快逞口舌之利,只會招來更惡毒、刻薄的指責。

    倒是劉支書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謝書記,這可不關楊黨委的事,農民嘛心直口快,不會轉彎抹角。總不能明明吃了虧還說政府好吧?再怎麼宣傳再怎麼喊口號,總得讓農民心服口服吧?莫說你謝書記,我這老頭子革命了幾十年,也還是頭一回見呢!」

    謝書記便鐵青著臉拂袖而去,劉支書困惑地說:「小楊黨委,我老頭子說話也是直來直去一輩子了,只怕替你得罪了謝書記喲。我就搞不明白了,搞改革搞市場,難不成就是十塊錢的東西非得賣二十?人民政府是為人民當家做主的,怎麼反過來摟農民的血汗錢呢?這農藥化肥,我就不信計劃物質就這麼緊,那黑市農藥化肥怎麼就不緊?去年還人均分了點指標,今年就盡靠買黑市議價的農藥化肥了,貴了整整兩倍了!這到底是什麼改革?還有你看這謝書記,聽說是老師出身,那水平就是高,開會做報告那政策方針是一套一套的,比原來老衛會耍嘴皮子得多,可行起事來真挖毒哩,口喊政策允許政策允許,我就不信黨中央允許鄉政府賺農民的血汗錢!自己把自己的威信整沒了,倒說我們農民思想素質低,那就硬要吃了虧還裝蠢不做聲,就是思想素質高啊!」

    楊陸順亦是無言已對,能說什麼呢?不過他知道遲早老劉支書會要為這些話付出代價的。

    果然謝書記不久就從縣委討來了「尚方寶劍」,利用年齡問題換下去一大批村支書村主任,劉支書自然是光榮退了下去,把一貫服從命令的村治保主任提了上來。同時也借口練副書記身體有病,把楊陸順替換到了新平鄉最邊遠最窮的大豐村。

    大豐村離鄉政府大約十五里地,與萬山紅農場七分場搭界,一片丘陵橫亙了大半個村子,全村三百多千多口人,耕地面積少,土質貧瘠,人均耕地不到半畝,生活很是艱苦。把楊陸順調去大豐村實際上謝書記也是經過深思了的,不僅僅是為了洩恨發配楊陸順,而且還想借楊陸順的精明頭腦把大豐村發展起來。所以在會上如是說:「大豐一直是新平鄉的最為貧困的村,地理環境制約著大豐村的發展,不把大豐搞上去,新平其他村再怎麼富裕都是美中不足。這次把楊陸順同志調整到大豐,就是看在該同志是大學生,有科學文化知識,是農民最理想的帶頭人。記住一條,一定要帶領大豐農民科學致富!如果真把大豐村搞起來了,我保證向縣委縣政府給你楊陸順請功!」說完帶頭鼓起掌來,與會人員都神情怪異地笑著鼓掌,都清楚謝書記肚子裡還有句話沒講明白「如果搞不起來,那就莫怪我謝某人不客氣。」

    楊陸順很清楚大豐村的情況,俗話說「窮人子氣大」,大豐的男人們確實火氣大,女子成人了趕緊就嫁去了外村外地,男人們不借起三、五千塊錢那是萬萬莫想討到媳婦的,娶了媳婦又被沉重的債務壓得喘不過氣來,偏生又蠻橫無理,沒事都要吵三分,莫說是村幹部,就是書記鄉長也不放在眼裡,所以村裡各項工作長期落後,穩居新平鄉倒數第一。為了提高村委會的管理能力,謝書記也只能因地制宜,把村裡最為蠻橫的吳國平突擊入了黨任命為村支書,吳家五弟兄個個五大三粗,鬥狠打架那是全村最橫的,國平老大四十出頭,高小文化,突如其來當上了村裡最大的官,又在謝書記的笑臉美言迷惑下,自然也想有點作為,對鄉上下達的命令也嚴格執行,不過到底沒水平,說話都講不完整個句子,莫說做工作了,只好行蠻,打架一人對三兩人算厲害,可對全村人又起得了什麼作用呢?倒搞得神憎鬼厭的,村委會職能幾乎癱瘓!

    說實在的楊陸順也沒什麼絕對把握,帶著滿嘴牢騷話的張文謹頂著九月的大太陽,汗流浹背地騎車就去了大豐村,才進村就聽到一陣吵鬧,楊陸順兩人遁聲尋去,見四、五個漢子在一戶人家坪裡又罵又叫的,楊陸順便拉著圍觀的一個農民問情況,那農民認得是楊黨委就大聲喊:「楊黨委來了,讓楊黨委給評評這個理!」眾人紛紛圍了上來,與人爭吵的那家人也像看到了救星一樣撲了上來,逕直就哭訴著:「楊黨委,我們都知道你是好領導好幹部,你得為我們做主啊!」

    楊陸順還沒來得及說話,幾個漢子就搡開人群擠到了他面前,他認得為首的正是吳支書。吳支書瞪著溜園的大眼珠子吼道:「做什麼主?上交皇糧國稅天經地義,天王老子也攔不住!」

    楊陸順多少也清楚為了什麼發生糾紛了,就說:「吳支書,我們幹部對農民態度還是要好點,都是為了工作,說話還是和氣點好,不要出言不遜嘛。」這本也是比較公道的話,作為鄉領導處理問題,當然先得教育自己的幹部開始,沒想這下就捅了馬蜂窩了。群眾見楊陸順批評吳支書,也紛紛說:「吳老大,你聽到沒有,說話要和氣,人家鄉領導都不耍態度,你個村支書橫什麼橫啊?」「吳老大,當幹部先要學學幹部風度,你怎麼還像從前那樣靠口噴糞啊!」七嘴八舌全是責罵吳支書的。

    吳支書就覺得下不了台了,衝著楊陸順吼道:「你、你什麼意思?我這樣得罪了一村人還不是為了替鄉上辦事啊?你們領導嘴巴一動佈置了這任務那任務的,還不都得靠我這**支書來搞啊!你以為我愛跟他們吵架啊,他們頂著不交上繳,你態度好那你來催,老子正好不幹了!」轉臉沖身邊幾個漢子吆喝道:「老弟,我們走!」又指著周圍的群眾說:「我看你們高興得好久,嘿嘿,謝書記說了,到時候完不成任務,派公安民警來抄家!」說完揚長而去!

    楊陸順不氣反哀,就這村幹部素質,又如何把工作搞得起來,村民們見楊陸順沒什麼激憤表情,都紛紛誇楊黨委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跟吳老大那粗鄙人一般見識。

    一陣吵鬧後,楊陸順終於明白事情的原委,原來是為了糧食上繳的事情,大豐村本就地少人多,早谷子留下口糧後確實利用完成大部分上繳任務,幾月後晚稻收割了再完成全部上繳,也留下了足夠的過冬糧食。可今年情況不同,早谷子收了後鄉里要求水田全部改旱土種苧麻,這就意味著沒了晚稻,現在一下子要完成公糧上繳,豈不是連口糧都得全交了?沒了口糧,農民又不能想城鎮人口那樣到糧店買米,沒計劃供應嘛,就只得買議價糧,那價錢是供應米的一倍多,總不能讓農民為了完成公糧任務去買高價米吧?所以農民當然不肯了,矛盾就產生了。吳國平當支書時在謝書記面前拍了胸脯子的,哪還管你有沒有吃,便帶著就幾兄弟來蠻的。

    楊陸順就找吳支書商量兩全其美的辦法,耐心分析說:「吳支書,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也想早點完成任務替鄉里分憂,出發點是為了工作,我支持。可大豐跟其他村情況不一樣,農民都還很窮困,本來地少人多,總先得把肚子問題解決了吧?家庭情況好點的,可以先交部分糧食,再折錢頂替也是可行的。但那些條件實在困難的,還是緩緩為好,你也清楚大豐的情況,總不可能讓農民花冤枉錢買高價米吃吧。」

    吳支書恨楊陸順開始沒給他這支書面子,尤自嘴硬:「我不管那些,我只曉得聽鄉上的工作佈置做事,大豐村年年排名倒數第一,我可不想當倒數第一的支書在會上聽批評。」

    楊陸順說:「大豐的問題是多年積累下來的,一口吃不成胖子,還得慢慢解決。現在群眾情緒不穩定,我們身為黨員幹部要盡量做解釋工作,盡量保證農民的實際利益。」

    吳支書大大咧咧地說:「哪有那麼多時間做工作?我可是在謝書記面前拍了胸口的,要不然我哪有臉去見謝書記!這群刁民,不整整他們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明天我就去找謝書記,請派出所的民警來協助工作,他娘的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了,連我這支書的話都不聽!」

    楊陸順心想這是什麼人啊,我好歹也是黨委委員,你的上級,你何嘗聽了我的話?轉念又想真要鬧騰大了謝書記肯定得批評我,我還是趕緊回去匯報。他趕緊就在村部打了電話問謝書記在哪裡,本來電話匯報也一樣,可他怕說不清楚,騎著自行車就走了。一頭大汗騎了十幾里地,在利群村找到了謝書記,把大豐村的情況說了說,謝書記想了想就微笑著說:「嗯,發現問題能及時匯報,不錯不錯。明天我把吳國平叫到辦公室,你也來,一起好好商量下。」

    難得看到謝書記的笑,楊陸順居然有種不虛此行的慶幸。下午也懶得去大豐村了,就在家高高興興地逗著旺旺玩耍,小傢伙白胖白胖,蓮藕一樣的小手小腳甚是惹人喜愛,楊陸順喜歡用自己不算太硬的胡茬去刺旺旺,在小傢伙手忙腳亂的躲避中哈哈大笑,小傢伙苦不能言,卻也會用咿咿呀呀的叫喊發洩心中的不滿,很是靈性。特別喜歡膩在四姐身上,晚上哭鬧也只有四姐哄得住他。

    楊陸順他爹總會用慈祥、溺愛的眼神看著寶貝孫子,看著旺旺那粗糙的大手時常會下意識地做出摟抱的動作,只是那次沙沙生氣後,就再也沒去抱過旺旺,也沒再親過旺旺的小臉蛋,老人咳嗽一聲說:「六子,還有小半月就是我孫子週歲了,咱家得大擺酒席,好生熱鬧熱鬧!」

    楊陸順笑著說:「爹,就別操持了,滿月酒還做得不熱鬧呢?這次就不大搞了,請自家人熱鬧熱鬧就行了。」其實他也想把兒子的週歲鬧得隆重,一輩子就這麼個獨苗寶貝,可想到自己在鄉里大不如去年吃香了,萬一擺了那麼多酒席沒人來就難堪大了,所以他不得不謹慎。

    他爹還要堅持,楊陸順說:「爹,還得注意影響不?現在中央號召厲行節約,不搞排場,我是黨員得聽組織的話吧。」

    晚上吃飯時,他爹曉得這家還是沙沙說了算,又在媳婦面前嘮叨,沙沙一聽馬上就說:「怎麼不擺酒,咱家就旺旺一個寶貝疙瘩,當然要大辦了!」又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問:「您老也就這一個接香火的獨苗,那您老準備給你寶貝孫子什麼週歲禮物呢?」

    老人們都笑了起來,六子他娘說:「我們老不死的也沒啥好東西了給乖孫孫,就商量著旺旺生日的酒席我們出錢,還給乖孫孫封個六六大順的紅包!」

    楊陸順趕緊說:「娘,要你們出什麼酒席錢,你們那點養老錢還是留著自個花吧。」

    沙沙不樂意了,老人們到底還有多少積蓄她不清楚,可她知道老人們的養老送終得指望她跟六子,農民人不像她父母有公費醫療,有個什麼病痛都得一分分自家掏錢,就巴不得老人把養老錢托付六子保管,總比這個外孫那個曾外孫胡亂給了強,就笑著說:「六子,這是老人家的心意嘛,你不是經常說對老人要孝順,就順了老人門的心意吧。」四姐就悄悄笑,楊陸順就悄悄直瞪眼。

    等老人走了四姐在廚房收拾,楊陸順拉著沙沙說:「你莫非看不出我現在什麼處境啊?還要擺什麼酒席,我怕準備十桌只來三桌,醜也醜死了你!再說你娘屋裡那頭親戚肯定全會來吧?總不能讓你爸媽受了冷落吧。」

    沙沙多少也在外面聽到了些閒話,可也不信會那麼糟:「六子,我知道現在外面有人專門造謠打擊你,可那也只是某些人,至少謝書記易姨跟咱關係好,到時候我們好生去接謝書記易姨喝酒,他們肯定會給面子,那其他人哪還不都來呢,你也太多疑了吧?」

    第二天上午楊陸順到辦公室安排張文謹把一些宣傳部的材料刻印,準備下發到村,小李就來叫他:「楊黨委,謝書記叫你去他辦公室。」楊陸順答應著,臨了小李揶揄地撇下句:「我給你提個醒,謝書記怕是要批評人哩!」

    頓時把楊陸順氣得臉色雪白,心情跌到了最低谷:一個臨時工都這樣瞧不起我,那其他人還不知背後怎麼作踐自己,難道、難道我沒了衛書記就什麼也不是了嗎?我做了那麼多工作還抵不上一個領導隨意的口頭表揚、一個無意義的微笑嗎?有心想沖小李發發脾氣,可就是心虛沒底氣,想來人家還是「善意」提醒你呢!

    昏沉沉進了謝書記辦公室,果然謝書記一臉嚴霜在低頭看什麼東西,吳支書得意洋洋坐在一邊抽煙,直拿大眼珠子挑釁他。強壓著氣憤說:「謝書記,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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