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鄉 第五十二章(二) 文 / 舍人
第五十二章(二)
李柱全眉毛一豎,說:「別人是別人,他們生也好不生也好,生十個八個也好搞獨生子女也好都不關我一卵事,我不羨慕別人吃得好穿得好,我只想生個兒,還違反了天條?」
老柳一聽他話裡帶髒,火氣也上來了,說:「李柱全,你莫給你臉不要臉,堂堂鄉長主任在給你做思想工作,你倒滿嘴裡噴糞,怕是不曉得政府的厲害了吧!」
李柱全話裡帶髒本是口語,見老柳無事找事,也霍地站起來說:「我就是個不識抬舉的人,你們鄉長主任又不是我接起來的,是你們自己來的啦!你聽得我說話就聽,聽不得你就走,沒人留你!」
老柳氣得臉色鐵青,指著李柱全說:「你你什麼態度,你眼裡還有沒有政府有沒有國法?」
楊陸順忙勸道:「好了好了,都冷靜點,凡事都有得商量,動什麼氣呢?老柳,你是黨員幹部,你姿態要放高點。李柱全你也要講話注意文明,都坐下來說話。」
老柳氣噓噓地坐下,尤自不解恨地說:「楊鄉長,我是看你的面子就算了,要依我的脾氣,誰在我面前說話帶臭,我不扇他幾下!」
蠻橫人就是蠻橫人,李柱全也是仗著原來自己三兄弟個個身強力壯在鄉里沒吃過虧,也不示弱地對楊陸順說:「楊鄉長,莫看我是個粗人,也還通情理,你對我客氣一分,我敬你一丈,可哪個在我面前耍橫,我還沒怕過他娘的誰!」
老柳跳起來就罵:「你娘的罵誰啊!」
李柱全也跳起來指著老柳道:「誰他娘的橫我就罵誰!」
楊陸順眼見著氣氛不對頭,生怕兩人打起來老柳吃虧,就跳起來拽住李柱全的胳膊往後拉,喊道:「都不許罵人,都給我坐下!」
老柳原本是肉食站殺豬出身,也是不怕鬼的角色,見一農民罵他,哪裡還摁耐地住,湧身上前就給了李柱全一拳。
李柱全挨了打,見楊陸順拉著他的胳膊以為是扯陰陽架的,便大力一掀。可憐楊陸順一文弱書生哪禁得起這麼一傢伙,立馬被掀得一趔趄,重心捏拿不住就往地上倒去,冤不冤衝著門邊雪亮的耙頭而去,眼見著就要扎到身上,楊陸順奮力一扭身子,躲過了要害,可還是被扎破了肩膀,頓時血流如注,頭也重重撞在門檻上,驚嚇之下竟然昏厥過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也讓老柳和李柱全顧不上打架,老柳見楊陸順撞在耙頭上後便不動了,以為出了人命,戰戰兢兢地走上前翻過楊陸順,一探鼻端還有氣息,這才放心下來,再仔細查看,也只是肩膀受傷,額頭紅腫,情知無大礙,惡狠狠地指著臉色蒼白的李柱全罵道:「你狗日的竟然打傷楊鄉長,看呆會怎麼收拾你!」
楊陸順在老柳的呼喚下慢慢醒來,肩膀上劇烈地疼痛讓他回憶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冷汗瞬間佈滿額頭,老柳扶著他上了自行車後坐,飛快地朝衛生院騎去。到了衛生院檢查,幸好只是皮肉傷,縫了幾針還打了破傷風針修養幾天便無大礙,只是額頭上高高腫起的青包使他覺得很丟臉:不但沒做通思想工作,倒還弄得渾身是傷地回來了。
老柳知道全是他惹起的禍,對楊陸順心裡滿是歉意,把他送回宿舍休息後,立馬騎車趕到衛書記包的點上,把情況添油加醋地匯報給衛書記,說是刁民李柱全為了逃避結紮,將上門做思想工作的楊陸順打傷了!
衛書記一聽就大發雷霆,他心裡也窩了火的,點上也有幾戶人家怎麼也做不通思想工作,有心用點手段,可話又事先說死了,正借此機會殺雞給猴看,於是立即趕到派出所,命令把打傷楊陸順的歹徒抓捕歸案!
派出所宋所長接令後和侯勇騎著三輪摩托趕到李家,李柱全失魂落魄地坐在堂屋裡,他媳婦孩子哭做了一堆,見了氣勢洶洶的公安民警,李妻號啕大哭道:「求求你們莫抓我的男人,我願意去結紮,我馬上就去結紮,我聽政府的話,求求你們莫抓我的男人!」
宋所長二話不說把手銬銬住了李柱全,憤恨地說:「你狗日的膽大包了天,竟敢把好心上門給你做思想工作的楊鄉長打傷,不判你幾年你不曉得政府的厲害!」
衛書記等人趕到楊陸順的宿舍,汪溪沙哭得淚人一樣,見了衛書記,越發淚珠漣漣,說:「衛書記,你要跟六子作主啊,你看他被人打成這樣,這不都是為了工作麼?幹嘛這麼拚命嘛!」
楊陸順忙制止沙沙,強笑著說:「衛書記,都是我沒工作經驗,弄得這麼被動。」就要下床。
衛書記見楊陸順額頭青腫了一大塊,忙把他摁在床上心痛地說:「楊陸順,先好好休息,具體情況我已經全部知道了,你做得很對,做得很好。身體感覺怎麼樣?如有不適,就趕緊去縣人民醫院治療!」
周副書記也過來慰問說:「楊鄉長,你先好好養身體,行兇的歹徒已經被抓捕歸案了,真是無法無天了,連鄉里的領導也敢打!」
楊陸順一聽李柱全被抓了,可這事責任不全在李柱全,忙說:「李柱全是失手才把我弄傷的,他不是故意的啊。」
周副書記笑著對衛書記說:「衛書記,你看楊副鄉長思想覺悟多高,到這時候了還不忘為他人著想,真是值得我們學習啊。」
衛書記說:「楊陸順,你的好心我們都清楚,可這次不能輕易饒了那李柱全,對抗政府,打傷幹部,此風不容漲,要堅決打擊,要不我們政府部門在群眾眼裡還有何威信可言?以後我們怎麼能順利地在下面開展工作!決不可輕饒!」
楊陸順還想說什麼,汪溪沙說:「六子,你怎麼這麼死心眼,那人對你下了狠手你還為他說好話,你傻呀。衛書記周書記說得對,一定不能輕饒了他。」
楊陸順只好感激地說:「衛書記、周書記,謝謝你們來看望我,我想我會盡快恢復,就又可以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衛書記說:「那好,我們就不多說了,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再來看你。」
汪溪沙送走了衛書記等人,嗔怪地說:「六子,你搞工作可千萬要注意安全啊,你現在不是孤家寡人了,你萬一有個什麼,叫我一個人怎麼辦喲。」似乎又勾起了無限的辛酸,嘴巴一癟又哭了起來。
楊陸順忙說:「沙沙,我以後會注意了,再說我給你也解釋了,這次是個意外,並不是李柱全存心要打我。」
汪溪沙說:「你還在替他說好話,衛書記周書記都說那人是歹徒要嚴懲,要堅決打擊,你這麼說不是叫衛書記他們下不了台麼?」
楊陸順委屈地說:「我說的本就是真的嘛,真要判李柱全的刑,豈不是冤枉了好人!」
汪溪沙一副你不開竅地神情說:「衛書記還不是為你好呀,不嚴肅處理,看你們以後還怎麼工作,都來給你們幹部一個意外,遲早把你們意外死!」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門立即被敲響了,汪溪沙開門一看,是老柳幾個,個個手裡都提著點東西。
老柳幾個紛紛上前來問候楊陸順,又把手裡的東西放到書桌上,楊陸順坐起來說:「哎呀,我一點點小傷,你們搞這麼客氣做什麼嘛,都提回去吧啊!」
尹芳笑著說:「楊主任,這是我們應該的嘛,你是為了工作才受傷的,我家老黃晚上再來看你,來感謝你!」
見楊陸順一臉茫然,老柳說:「新平村那三戶現在都已經去了衛生院,他們主動要求提前結紮呢!你這次給老黃解決了大問題,他當然要來感激你嘍!」楊陸順這才高興地笑著說:「看來我這傷還值得了。」
說了一會話,老柳就要尹芳幾個先回去,見人走遠了,老柳關上門說:「楊主任,小汪也不是外人,這次你受傷全是因為我一時衝動才造成的,還請你原諒我啊。」
楊陸順見事已至此再埋怨老柳也沒必要了,就笑著說:「事情過去了就算了,看不出了火氣蠻大嘛,平常見你嘻嘻哈哈的,還以為你沒脾氣呢。」
老柳尷尬地笑笑說:「我跟衛書記匯報時,就沒說出真正原因,怕衛書記罵我呢,就說是李柱全不滿計劃生育政策,存心跟政府唱對台戲,動手打傷的你。」
楊陸順皺著眉頭說:「老柳,你怎麼顛倒黑白誣陷李柱全呢?真要讓衛書記嚴肅處理判了刑怎麼辦?這不是冤枉好人了麼?那不行,我得把真實情況匯報給衛書記。」
老柳臉色大變,用哀求地口吻說:「楊主任,你如實跟衛書記說了,這不要了我的命麼?我估摸著衛書記這樣大張旗鼓也是想殺雞給猴看,為政府以後的工作著想,如果衛書記知道實情,怕是饒不了我呢,我、我不是謊報了軍情麼。」
汪溪沙在一邊笑著說:「六子,老柳這樣說不也是想為你出口氣麼?不給那李柱全點顏色,他以後還會服你們政府管?我看呀就按老柳說的不變了,真要同情那李柱全,到時候六子你再去為他求求情,減輕點處罰,他說不定要感激你一輩子呢。」
老柳暗誇汪溪沙來得快,趕忙說:「楊主任,你愛人說得對呀,你看那李柱全今天氣焰多囂張,可被派出所一抓就蔫了,他婆娘哭天喊地要求結紮,連帶另外兩戶也嚇得夠戧,一起去了衛生院,提前搞結紮去了。馬黨委和黃幹事好說歹說幾天不見成效,今天全自覺了。你說這群人賤不賤,跟他們講道理來文明的他們就是不理茬,一動真格的就全沒了氣勢,典型的欺軟怕硬,你說這樣的人值得同情麼?」
汪溪沙說:「不我是瞧不起那些農民,給他們自主權吧他們還真不會用,硬要鞭子棍子抽著趕著才知道怎麼做人!今天要不來這麼一下,我看你們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見得勸得轉他們,讓他們自己走還真不會走,得你們牽著趕著,這可是你用血買回來的教訓,不是個個都像你這個讀了大學的農民子弟一樣思想覺悟高,一心為黨為國家的,他們眼裡只盯著眼前那點,只算計著自己的實惠。指望他們學會自己走,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楊陸順聽著他們一唱一和還蠻有道理,自己都覺得開始看不起農民了,特別是李柱全被抓後三戶人家都主動去做結紮手術,就覺得又可笑又可悲,而自己流的鮮血也確實似乎給他買了個教訓:那就是喊著走不如牽著走,牽著走不如打著走!
果然李柱全成了全鄉的反面典型的活教材,在衛書記的指示下,哪個村開始搞結紮,就把李柱全弄到哪個村去遊街示眾,帶著手銬胸前掛著塊寫著「拒不執行計劃生育政策,毆打政府幹部的壞分子」的牌子,由侯勇監壓著遊遍村子的每家每戶!而正是有了這個活教材,就再沒有哪家哪戶口出怨言或是做不通思想工作了,全都按照規定去做了結紮手術,再無任何阻礙。
休息期間謝鄉長也提了營養品來看望楊陸順,對他給予了極高的評價,這讓楊陸順心裡暗暗慚愧又不得不咬牙挺著還得裝出一副謙虛謹慎的樣子,讓他極為不舒服。
當楊陸順得知李柱全被拉著遊街示眾時,他只覺得心裡萬分愧疚,立即找到衛書記求情說:「那李柱全雖然行為魯蠻,可也用不著去遊街呀,我覺得還是好好批評教育,讓他重新做人的好。」
衛書記搖著頭說:「像這樣的人,不好好治治,他以後還得出問題,這也是給那些將要出問題的人一個警告!」
楊陸順知道自己不能改變衛書記的決定,於是就找上了謝鄉長,想請他出面幫忙。
謝鄉長笑瞇瞇地說:「楊陸順啊,老衛這麼做其實主要是心痛你呀,他不止一次說對優秀幹部要保護,我是很理解老衛的心情,他是部隊幹部出身,護犢子是正常現象了,何況他決定了事一般不會改變。有這李柱全也好,我們新平鄉這次結紮工作比任何一個鄉鎮的進度都要快,很有希望成為全縣乃至全地區的第一名呀。楊陸順,你勞苦功高喲!」
聽了謝鄉長的話,楊陸順就如同有嗝打不出,甭提多難受了,卻又說不出原由,只覺得渾身上下不得勁,平日裡總覺得謝鄉長和藹的笑容也變得有點陰森森的,那藏在圈圈套圈圈的眼鏡後面的眼珠子灼灼閃著難已分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