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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鄉 第四十九章(二) 文 / 舍人

    第四十九章(二)

    再說楊陸順牽著汪溪沙連趕地趕回了儲蓄所的寢室,把門一關,楊陸順就摟著沙沙坐到自己腿上,說:「沙沙,我們也談了這麼久了,基本上都已經相互瞭解得差不多了,我覺得可以辦那事了。」

    沙沙平時嬌縱,可說到婚姻大事上也還是羞澀得很,扭扭捏捏不說話,只是紅著臉低著頭吃吃笑著摳指甲殼。

    楊陸順難得下次決心,不取真經不回頭了,追問道:「沙沙,你不是說願意扎根農村,跟我在一起的嗎?葉大哥倆口子說得對,我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遲早是會結合的,既然這次還有分房子的機會,我們就別錯過了,難道你要象侯勇他們那樣,結婚就住那麼小的地方,上個廁所要跑百幾十米啊?」

    沙沙還是不說話,可眼波閃動,似乎動了心。

    楊陸順又說:「反正新房子得幾個月才蓋得好,而且面積比你家在縣裡的樓房還大,我們結婚做準備有的是時間,八月建軍節是結婚的好日子,再不遲點十月國慶節也行,只要分得到房子,婚禮早點晚也沒什麼,你別老是笑,也說句話啊!」

    汪溪沙實在逼急了,說:「你問我,我問誰去啊?結婚這麼大的事,我做得了主麼?我爸媽不同意,我也是沒辦法的了。」

    楊陸順也是個憨憨,還品不出話裡的意思,急得頭上青筋之冒,說:「現在什麼社會了,戀愛自由,結婚是我們兩個的事,關父母什麼事呢?只要我們真心相愛,誰也分不開我們!」

    見六子急了,沙沙翹著蘭花指戳了他腦袋瓜子一下說:「你真是個傻瓜,你不會去我家爭取我爸爸媽媽同意啊!硬要人家把話都挑明了。」她這動作剛好應證了相聲裡的一句俏皮話:「打是親、罵是愛,姑娘最愛戳腦袋!」

    得了沙沙的「聖旨」,楊陸順激動萬分,狠狠在她臉上啃了一口,就向衛書記的宿舍跑去報名分房子。

    接下來楊陸順就什麼也顧不上,請了衛書記當介紹人去縣裡汪家去提親。汪家雖然覺得進展快了些,可禁不住衛書記百般對楊陸順的誇讚,而女大不中留,沙沙也是心甘情願,也就笑著同意了,按照老規矩雙方父母見面擺了定親酒席,商定好定金彩禮,擇日扯了結婚證,就只等新房子蓋好舉行婚禮了。

    一天上午,楊陸順在衛書記辦公室匯報完計生宣傳工作才去了計生辦,見他大姐侷促地坐在辦公室裡跟尹芳說著話,心裡高興之餘也納悶,大姐還是頭一次到辦公室來找他,莫約只怕是有什麼事,便迎進了主任辦公室。

    算算年齡大姐今年四十五歲了,在農村裡已經是半老太婆,飽經風霜的臉焦黃乾枯,佈滿了皺紋,頭上包了塊醬色帕子,身上穿了件斜開襟的黑粗棉布老式罩衣,褲子也是皺巴巴的黑粗布,腳上是雙老舊的黃膠鞋,一雙枯瘦如同鳥爪的手長著黑長的指甲,在不安地絞在一起。

    楊陸順看了心裡不免歎息,雖是一娘生的,可真一起走出去,沒人會說是兩姐弟,絕對認為是兩娘崽什麼的,沙沙的媽媽已經五十歲了,看上去比大姐還要年輕幾歲,又不覺暗暗生氣鵬子對父母不好,大姐家條件不差,按理說不應該穿得這麼破舊寒酸,一想到鵬子,楊陸順心裡暗暗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楊陸順見大姐侷促不安,便把茶杯遞到她手中,笑著問:「姐,今天怎麼有空上街來啊?」

    他大姐捧著茶杯,看了看楊陸順,半晌才說:「老弟,大姐本是不該來找你的,你現在是公家人,做公家事,就怕給你添麻煩了你,再說我一個邋遢婆子,也影響你們公家單位了。」大姐在楊陸順面前不自然也正常,她出嫁幾年才添了這個滿老弟,比她大崽鵬子還小了兩歲多,根本就是兩代人,何況她出嫁後回家也少,自己家幾個小鬼都照顧不過來,哪還跟這滿老弟有什麼接觸?除了血緣上是血親外,其他跟平常陌生人也沒多大區別。

    楊陸順亦差不多,跟前面三個年歲大的姐姐也沒什麼深厚的感情,一年見幾次也都客客氣氣,生怕得罪,就分外熱情,熱情得有點虛偽地說:「姐看你說的,你是我親姐,來找我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心裡沒我這弟弟,也就不會來找我了。」

    大姐連連點頭,應承地說:「那是那是,還是老弟讀了書的,通情理,不嫌棄我這邋遢婆子,是你外甥兒鵬子硬要我來的,他那施工隊過年到現在還沒開工,心裡急得死,說起我們老楊家也就只有你這滿舅舅富貴點當了領導,就想求滿舅舅出下頭。正好今日我上街買點粗鹽酸醋,就落到你點上找你了。」說完眼巴巴地望著他,一副乞求的樣子。

    楊陸順笑著說:「我曉得鵬子的意思,你回去叫鵬子來找我就行了,姐你難得來一回,到街上買置完東西後,中午就在街上吃飯,我接你到館子裡吃。」

    大姐慌忙站了起來,兩隻手只管亂搖說:「那不麻煩了,那不麻煩了,我屋裡還一屋的事,哪裡有空咯?大姐多謝你了,我這就走了,你忙你的公家事,我回去就叫鵬子來找你啊!」一口喝乾杯子裡的茶就要走。

    楊陸順也沒真想留,就喊住她,從抽屜裡拿了一盒煙,轉念一想又拿了一盒,塞到大姐手裡說:「這兩盒煙給姐夫哥抽!」大姐推辭不脫,謝了又謝才走。

    送走大姐,楊陸順便招呼老柳幾個安排了工作任務,各自騎了自行車下村去了,私事歸私事,工作可耽誤不得,鵬子真有緊要事,自然會多找他幾次的。不過他晚上就找了衛書記,問蓋家屬房聯繫好建築隊沒有。

    本來政府的基建、房舍維護等事項都歸後勤總務統管,自然也歸總務的負責人聯繫施工隊伍,可有幾個黨委班子的人都給衛書記介紹了施工建築隊,他正難取捨,見楊陸順來問,就知道他也在幫熟人介紹,便隨便詢問了下建築隊的情況,很快就答應把家屬房的施工交給楊陸順介紹的建築隊,這也充分體現了衛書記是非常信任楊陸順的,也使楊陸順心裡底氣足了許多。

    果然第三天楊陸順去計生辦時,鵬子也早早等在了辦公室,正跟老柳幾個聊得起勁呢。見了楊陸順趕緊親熱巴巴地叫滿舅舅,說是來了幾次也沒遇到過他。

    楊陸順跟老柳幾個打了招呼,就把鵬子帶進了辦公室,鵬子端著茶杯在辦公室裡團團看,嘴巴不住地吧唧著,說:「滿舅舅,我也進過不少幹部的辦公室了,還只你這裡佈置得客氣啊,看看這些皮沙發就曉得貴氣。」說著還用手使勁去摁,試試沙發的彈勁,又說:「滿舅舅,你跟舅媽結婚時,準備做這樣的沙發不?如果你喜歡,我認識幾個手工不錯的木匠師傅,做出來保證比這些還要好!」

    楊陸順冷眼看著鵬子在辦公室空地上團團轉,心想:這小子今天估計是要到我辦公室來才換了身乾淨行頭,燈心絨夾克衫、料子褲、皮鞋,打扮得跟過年一樣,這小子腦子靈泛,拉起的建築隊這兩三年也賺了點錢,怎麼對自己的親爹娘那麼摳呢?想方設計只看怎麼刮大人的油水,生怕弟弟妹妹們得了便宜,不知道怎麼這麼自私!便揶揄地說:「你這兩年搞建築賺了錢,就打發一套沙發給舅舅結婚啦!」

    鵬子一聽立即苦起了臉,悻悻地說:「滿舅舅,你莫聽四姨、五姨亂說我賺了錢,也只是勉強混住班子,我搞了兩三年了,可基本上都是給私人戶子起屋,你又不是不曉得農村裡的規矩,真的只賺點勞力錢。如果我真發財了,莫說幾張沙發,就是電視機我也捨得送給滿舅舅結婚!」

    楊陸順最聽不得他哭窮,厭煩地說:「我開玩笑的,哪裡有外甥打發舅舅東西的呢?你也莫一天到晚哭窮,小軍清楚你的底細。你能賺到錢,我們都只會替你高興,不得攤起手板跟你要!我的意思是你要對你娘好點,昨天到我這裡來,看得我一陣心酸,穿得破破爛爛跟叫花子一樣,你這做崽的心裡就過意得去?自己穿得比縣委書記還洋氣,你從牙齒縫裡漏點給你娘都不是現在這樣子。」

    要放在從前楊陸順這樣教訓他,鵬子只怕扭屁股就走了,可現在這滿舅舅不再是教書先生而是領導幹部了,而且他還有求於人,所以心裡不痛快也只干忍著,還得裝出一副俯首帖耳誠心受教的樣子,說:「滿舅舅,不是我不孝敬我娘,是她老人家自己細莫,捨不得添置衣服哩!今天滿舅舅下了命令,我等下就到供銷社扯料子布給我娘到裁縫鋪裡做幾身好衣服去,到時候穿得客客氣氣喝滿舅媽的新姑娘茶!」

    楊陸順揮了揮手打斷他的話,猛地覺得似乎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模仿著衛書記的動作,心裡暗暗好笑,可眼前的鵬子著實影響他的好心情,說:「打住打住,你說找了我幾次,不知道你有什麼事啊?」

    鵬子諂媚地笑著說:「滿舅舅,我娘上回來不是說了麼,我那施工隊二十好幾人,打過年後就一直閒著沒活幹,我當隊長的心裡急啊,這不滿舅舅您是鄉上的大幹部,門路關係肯定比我寬得多,所以就來找您幫忙的了,無任如何您得替我想點辦法。」

    楊陸順硒了一聲說:「鵬子,我現在抓計生,一天到晚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替你想辦法呢?」

    鵬子涎著臉說:「滿舅舅,你只怕還是氣我小時候欺負過你吧?你現在都是爺字輩了,就莫跟我計較了好吧。我曉得鄉上要蓋家屬房,你結婚不就要住的麼?你又是鄉上的副鄉長,就幫我把這工程爭取過來好吧?我保證把活幹得漂漂亮亮利利落落的!」

    楊陸順也沒心思逗他玩了,故意想了想說:「那好吧,現在鄉上正研究著呢,我試著去建議建議,至於成不成我不打包票了,隔兩天你再來聽我的信。」

    鵬子自然是滿心歡喜,在他心裡副鄉長就是老大的官了,又是自家親舅舅,還怕不成?千謝萬謝地走了。

    臨出門楊陸順告誡他說:「你還是要對你爹娘好一點,你看你娘,才四十五歲的人,老得看上去象五十五歲,做崽女的要孝字當先啊!」

    隔兩天後,楊陸順把鵬子帶去了衛書記辦公室,定下來把工程交給了鵬子的建築隊。楊陸順見自己的任務完成,為了避嫌,跟衛書記再三申明只起個介紹作用,其他請衛書記一律按規矩嚴格要求,就離開了,具體事宜他就一概不知了。

    楊陸順這次幫鵬子攬了個工程,其他幾個姐姐家恍然醒悟過來,原來有個當官的親戚不止是面子上有光,而且還有其他作用,於是就都開始動心思打主意了。

    楊陸順的四姐夫用板車搞小運輸有兩年了,鵬子的建築隊有施工時常也雇他的板車拉磚頭灰沙,平時替供銷社、糧站、水機站拉點貨物,生意一直蠻好,可板車畢竟運輸能力小,又是人畜力,一些路程遠的業務就做不得,早就萌發了買手扶拖拉機的念頭,可一來錢不夠、二來柴油緊缺,所以只能想想而已。他四姐夫知道六子的愛人在儲蓄所上班,弄點貸款應該還是可以辦到的,六子現在又是領導了,憑他的面子就可以攬到不少業務,柴油的問題也好解決,鄉里的農機站不現成的嗎?便也找到了楊陸順,求他幫忙。

    對於四姐四姐夫,楊陸順的感情要深得多也真得多,小時候多是四姐照顧他,比親娘還上心,讀高中時的學費生活費也大多是四姐四姐夫負擔,就是他們不來求他,他也早就在想怎麼幫他們發家致富了。

    於是楊陸順仔細查閱了黨中央、國務院實行改革開放幾年來關於加強農村經濟的文件精神,發現執行中央有文件精神扶持大力農村個體商業和服務業,八三年《當前農村經濟政策的若干問題》文件上明文規定「農民個人或聯戶購置農副產品加工機具、小型拖拉機和小型機動船,從事生產和運輸,對發展農村商品生產,活躍農村經濟是有利的,應當允許;大中型拖拉機和汽車,在現階段原則上也不必禁止私人購置。各地可根據當地情況和油料供應的可能,規定可行的計劃銷售辦法。國營企事業單位不要把應該更新的汽車賣給農民。」

    楊陸順便依照文件精神,已扶持農村個體戶為由,合理地替他四姐夫在新平農村信用社和儲蓄所貸到了低息的貸款,並在鄉農機站搞到了充足的計劃指標柴油,保證了燃料來源。

    他四姐夫的手扶拖拉機立即顯示了機械化設備的優越性,拉得多跑得快,讓他從前的板車同行又嫉妒又羨慕,收入也直線上升,而且請他出車的人多得排成了長隊,真是數票子不贏!

    楊陸順沒放鬆自己的本職工作,其實那年頭的計生工作還是比較好抓的,干群關係還比較融洽,基層政府的威信較高,農民們雖然殘留的封建思想嚴重,可對政府、組織還是非常服從,也都能積極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以遵守黨和國家的當路線方針政策為榮,然也有投機取巧的,可只要幹部嚴加督管,他們也不敢擅自妄為。

    楊陸順很快就知道要搞好計生工作就是要計生幹部嘴勤腿勤,嘴勤就是要堅持不懈地對農民們宣傳計生政策,讓他們明白計劃生育於國於家的重要性;腿勤就是計生幹部要常跑村多進戶,要嚴格督察,盯牢育齡婦女的肚皮,對於那些已經生育了三胎又不願意節扎的婦女更是一點也放鬆不得!

    再就是營造一個計劃生育光榮的氛圍,對於那些主動節扎的婦女給予精神和物質上雙重的獎勵,組織計生群眾監督小組,群眾雪亮的眼睛使得那些想違反計劃生育的人無所遁形!楊陸順本人也不辭辛苦地組織各村的育齡夫婦開展優生優育學習,利用優生優育來提高出生人口的素質,也使那些平時不講究房事衛生習慣的農民們認識到了不潔淨房事給女方帶來的苦痛和不便。

    楊陸順在工作中遇到了些讓他煩惱的事情,那就是大膽潑辣的農村婦女利用他未婚童子軍的身份肆意戲弄他,剛開始一些粗俗的言語過分的動作都讓他臉紅心慌,慢慢也就習慣了,漸漸還敢用同樣粗俗的話回敬別人,但更多的時候他只要一擺起領導的架子,樸實的農民還是會給他幾分面子,不過也正是楊陸順拿得起放得下的隨和脾氣,贏得了不少群眾的尊重,並沒有認為他年輕小瞧他,都認為這楊副鄉長到底是讀了書的知識分子洋幹部,待人和藹可親,遠遠強過其他只會用蠻盛氣凌人的土幹部。

    對於怎麼這樣調動計生辦老柳幾個的工作積極性,楊陸順想了不少辦法,可始終不起什麼成效,雖然老柳他們當面應承得很好,但在具體工作中仍舊缺乏主觀能動性,楊陸順本身也分身乏術,只有老江是跟著他下村跑戶,計生辦的人老柳和兩張亦是天天跑村,但真正是不是用心去搞就只有他們本人自己最清楚了,難免會有些陰奉陽維,一來二去多少會反饋到楊陸順耳裡,開始他還記著葉祝同的話,盡量多點旁敲少點批評,可他們屢教不改,也就漸漸沒了耐心,抓到點問題就呵斥一頓,把個計生辦的氣氛弄得緊張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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