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鄉 第四十七章(一) 文 / 舍人
第四十七章(一)
第二天上午,楊陸順連早餐也沒去食堂吃,就關在房間裡翻來覆去地熟悉揭發材料,不知道怎麼的他心裡忐忑不安,接連地抽著煙,也許是潛意識裡感覺到了今天會議的不尋常。
「六子,怎麼沒見你去食堂吃早飯啊?」門被呼地推開了,衛書記立馬皺起眉毛,手在鼻端揮了揮說:「昨天你小子還說不抽煙,怎麼今天一早就抽得一屋子看人不清啊?」
楊陸順愕然地抬頭看看,果然不大的宿舍裡煙霧瀰漫,歉意地沖衛書記笑笑,轉身打開了窗戶上面的窗葉,一陣冰冷地風灌了進來,室內空氣瞬間清新了很多。
衛書記看見楊陸順手裡的材料,心裡似乎也知道了,就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原來在熟悉材料啊,不要緊張,你平時在會上發言不是很鎮定地麼?」
楊陸順艱難地笑了笑說:「畢竟多看幾次,讀起來也流暢點。」
衛書記很讚賞地說:「對,是要熟悉,免得別人說你自己搞的材料,自己都念得磕磕巴巴的。我見你沒去食堂,還以為你病了呢。乘現在離開會有點時間,趕緊去食堂吃幾個饅頭,喝碗稀飯,要不對胃不好。」
楊陸順知道衛書記誤會了他,可又怎麼解釋呢,他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揭發材料上的問題不是小事,自己也沒經過調查就去宣佈,如果材料不屬實豈不成了誣陷他人嗎?便囁嚅地說:「衛書記,我,我只是有點擔心材料上反映的情況是不是全部屬實,我怕萬一……」
衛書記盯了楊陸順一眼,轉瞬哈哈大笑起來,親暱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就推著他往外走,說:「怎麼,怕我去誣陷王道德啊?我還沒那麼沒覺悟,我好歹也是多年的黨員幹部了,絕對不會像**、**『四人幫』反革命團伙那樣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好了,快去吃點東西。還有啊,抽煙可以,但別一起床就抽,對身體可不好唷!」
楊陸順感激地笑笑,順從地往食堂走去,衛書記望著楊陸順的背影,解嘲般地笑笑,自言自語地說:「這小子,心裡彎彎道道還不少,不像外表上那麼單純哩!」
會議室裡已經到了不少人,人們似乎形成了某種習慣,認為平日裡有交情的就連開會是也就坐在一起,乘著短暫的時間說說閒話或是交流著個人的看法。
楊陸順一進門,老柳就半站起來招呼道:「楊鄉長,坐這裡來,給你留了好位置。」楊陸順循著聲音望去,果然計生線幾個人都已經坐在了那一堆,衝著他笑呢,楊陸順看看主席台,上面空無一人,便朝老柳他們走去,邊走邊跟其他同志打招呼。
老柳給他留的位置是很好,正坐他們幾個中間,就像太陽的幾個行星,把他拱衛在中間,楊陸順一坐下,老柳馬上遞了根煙,老江手腳也不慢,火柴就劃燃了,楊陸順只得點上,笑著說:「看來我這抽煙被你們調教出來了,今天一早我這也不知道是第幾根了,都怪老柳拉我下水!」
張文謹笑著說:「什麼叫被拉下水啊,這叫與民同樂,對外也是外交手段嘛。」
尹芳在一邊撇著嘴說:「楊主任,別聽他們的,都不是點好東西。你連婚都沒結就抽煙,尼古丁有毒呢,按照優生優育上講,男人一定要不抽煙少喝酒,這樣生出來的孩子才健康!他們都是做了爹好多年的了,也不為楊主任的下一代著想。」
楊陸順呵呵笑著說:「尹芳說得對,用專業的知識來喚醒你們愚昧的意識!她把計生工作理論活用到了生活中,我們都要學習她的敬業精神,好,我就聽尹芳的,不抽了!」說著就把手裡的煙丟掉,用腳尖碾熄。
張文謹幾個都沖尹芳瞪眼睛抗議,老柳說:「哎呀,還是小尹想得周到,女人就是心細,我們都忘記了這碼子事!真實該死,呵呵,楊主任不愧是領導,你們看心胸多寬廣,真是從諫如流,有那個唐王李世民的風度!小尹就是那個魏什麼來著?」
老江心裡雖然鄙夷他,可還是說:「魏征!諫官,專門給皇帝老子提意見的。」
楊陸順忙搖手:「莫扣高帽子啊,唐太宗何等英明神武,我哪裡比得他一個腳指頭,莫讓別人笑掉了大牙!」
老柳頭不管那些,逕直說:「就是那人,以後小尹就是我們計生辦的諫官,專門提意見!」
尹芳呸了一聲,笑道:「柳主任真的壞,把我頂出來當惡人,當槍使,你們就當好人,我沒那麼春蟲蟲!」
張文謹擠眉弄眼地說:「春蟲蟲?我看了那麼多計生書,只看見有精蟲蟲,沒春蟲蟲啊?」
尹芳笑罵道:「你狗嬲的就是那精蟲蟲,賊眉鼠眼的!」
張文謹腆著臉手做游動狀衝著尹芳褲襠比畫說:「那我就游進去了啊!」
逗得幾人呵呵大笑,引得周圍的人都看著他們,心裡都想:這楊陸順真的是順,跟柳油子他們都搞得那麼好。
楊陸順還在笑得擦眼睛,老柳拉了他一把,悄聲說:「楊主任,你看那狗嬲的王道德,現在腦殼低到褲襠裡走路了。」
楊陸順馬上抬頭,果然王鄉長擰著他的茶缸子微低著頭進了會議室,臉色很憔悴,本來一腦殼頭髮就亂蓬蓬的,卻又添了不少白頭髮,腰都似乎佝僂了,跟以往左右顧盼、神采飛揚形成了鮮明對比,王鄉長沒有坐到主席台上,就近在前排坐著,跟旁邊幾人稍微打打招呼,笑容罕見地帶上了點諂媚,給左右裝了煙,就一動不動地抽著。
王道德坐下後楊陸順就看不到他的臉了,自然也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氣,可從他僵硬地動作來看,早就沒了從前的霸道蠻橫了。不由心裡可憐起他,暗暗歎息著:再怎麼威風的人,一但在政治上犯了錯誤,就不抖不起來了,就他現在這模樣,誰會說他就是新平的王老虎呢?
猛地想起兜裡還有長達八頁的揭發材料,不曉得他聽了會做何想?做人真還得要對得起良心,不然遲早有報應的。楊陸順胡思亂想著,老柳在一邊咬牙切齒地說:「我一想起他那天罵你就來氣,耀武揚威地不可一世,早就懷疑他出身有問題,要不怎麼這麼霸道呢!現在清算問題了,就死了爹娘一樣裝可憐,楊主任,你可別放過他,要好好殺殺他的氣焰,免得以後還搞霸道。這人是老新平人,應該還查得出點老問題,楊主任,你做調查了嗎?要不我們替你去搞!」
楊陸順搖了搖頭,感覺心裡有點悶起悶起不舒服,只是怔怔地發呆,老柳見他臉色不怎麼好,也就知趣地轉臉跟張文謹幾個小聲聊著。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紛沓聲,衛書記當先進了門,逕直坐上了主席台正中央,隨後的是周副書記等幾個黨委成員,分別坐到了各自的位置,小何小心翼翼地端著衛書記的大缸子,放在了他面前,自己則在後面找了個位置坐下。
衛書記把手裡的本子材料放好,抬起頭威嚴地巡視著會場,灼灼生輝的目光盡量與每個在坐在人接觸一下,在楊陸順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微微笑了笑,最後才看到前排,落在王鄉長身上,故做詫異地說:「噯,老王,你怎麼坐在下面了?」
王鄉長趕緊站起來說:「我是犯了錯誤的人,沒資格坐上面了,沒資格了。」可眼神卻流露出無比的期盼,多希望衛書記能不計前嫌,把他叫到主席台上就坐。
可下面的人都看得出衛書記只是隨口說說,從衛書記輕蔑地眼神可以清楚地知道:無非是勝利者向失敗者示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