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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鄉 第三十二章 文 / 舍人

    第三十二章

    楊陸順看著面色憂鬱的楊小標,心一軟想要責罵他的話都嚥了回了肚子,兩人各懷心事回了新平。楊陸順也想把小標領回家,要是爹娘問起來還真不好解釋,本來老人們就不願意供小標讀書,這回還犯了大錯誤,只怕除了更加不喜歡小標外,還連帶會罵他不聽老人言。

    在鄉政府的宿舍裡,楊陸順把小標的日用品整理好,說:「小標呀,你暫時就住這裡,到了星期六再去看爺爺奶奶!」

    小標終究是孩子,很快就似乎忘記處分,笑著問:「爹,你搞對象了啊?阿姨好漂亮的!」

    楊陸順拍了他的腦袋一下嚴肅地說:「大人的事你少管。好好反省下你自己,這麼小年紀就賭博,不是告訴你要把心思用在學習上嗎,要考大學嗎!」

    小標低下頭說:「爹,我是不想給你增加負擔嘛,爺爺奶奶他們都不願意我讀書,我也沒心思讀書了。我都十七歲了,可以去做事賺錢了。」他從被子夾縫裡摸索著拿出一個紙包,打開來裡面全是大小面額不等的鈔票和糧票,遞給楊陸順說:「這裡還有兩百多塊錢一百多斤糧票,如果不是學校發現了,我都自己可以養活自己了。」

    楊陸順氣極了,伸手就想打他,可又打不下手,指著他說:「小標,你怎麼還有這麼多錢?你氣死我了!就憑這樣的手段養活自己?你這樣作踐自己,我怎麼對得起你故去的爺爺?」他又緩下語氣,說:「小標,你專心讀書,就別操心其他了,你知道嗎,賭博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不是我和汪阿姨求情,你就會被學校開除,在檔案裡永遠留一筆!會影響你一生一世的。小標,聽叔叔的話,安下心來讀書,你是個聰敏的孩子,只要刻苦用功,一定會比叔叔考的大學好!這段時間你就在我這裡用心複習,我再去五中幫你聯繫讀書的事。」

    小標倔強地說:「爹,我不想讀書了,我都十七歲了,我想賺錢,不想靠你來養我!我情願到鵬子哥的建築隊去做小工!」

    楊陸順苦口婆心地勸道:「小標,你聽叔叔的話,安心讀書,叔叔答應你爺爺了的,一定要培養你成才,你總不能讓爺爺在下面都不安心吧?」可不論他怎麼勸,小標都不答應再讀書了,讓楊陸順頭痛得緊,這孩子如果不管緊點,只怕還會犯更大的錯,看他那麼堅決不願意讀書,難道就真的讓他去做工?

    外面食堂傳來了鐺鐺地吃飯鐘,楊陸順只得帶著小標食堂吃飯,按照食堂規矩,不是鄉政府的幹部職工,吃飯就沒補貼,得出三毛錢,再按幾兩米飯出幾兩糧票,算是貴的了。

    吃飯時衛書記見了小標,也很關心,又是夾菜又是噓寒問暖,直問在學校成績怎麼樣,表現好不好,問得楊陸順和小標都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麼回答。飯後衛書記又去了楊陸順的宿舍,把一支新鋼筆送給小標說:「小鬼,這是我去縣裡開會發的,送給你用,你要好好學習,千萬別辜負了你爺爺和你楊叔叔啊!」

    楊陸順只得把實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衛書記,衛書記聽完就冒火,說:「你這個小鬼好的不學盡學壞樣,人窮要志不窮,又不是沒錢讓你讀書吃飯,用得著你走歪門邪道去搞錢啊!不讀書,不讀書你一進社會就會變流氓!」

    小標嗚嗚直哭,說:「衛大伯,我曉得這樣做不對,可爺爺奶奶都在怪我拖累了爹,有次我聽到爺爺說爹一點錢全用在我家了,連娶媳婦都沒積蓄,我聽了好難過的,我是真不想給爹添麻煩了,再說我也十七歲了,可以出去賺錢養自己的!我是不得再讀書了。」

    聽小標這麼一說,衛書記和楊陸順不禁面面相覷,原來這孩子是受了氣傷了自尊心。楊陸順內疚地說:「小標,是叔叔粗心沒照顧好你,讓你受委屈了。可你不讀書去做工賺錢,叫我於心何忍呢?衛書記,您看這怎麼辦才好?」

    到底衛書記經驗老道,皺眉想了想說:「不讀書也不能去做工,這孩子的思想不單純,怕在社會上要出問題,現在馬上就要徵兵了,乾脆送孩子到部隊鍛煉三年,部隊是最講紀律的,是大熔爐大學校,興許能把這孩子教育好!」

    楊陸順一聽這是個好主意,說:「衛書記,還是您考慮周到,那就送小標去參軍,反正孩子家庭成分還好,長得比我還高一截。」轉臉對小標說:「衛書記的話你聽到了嗎?現在離驗兵只有二十多天了,你就老老實實在我這裡溫習功課,部隊最講究文化高了,說不定你努力表現,有提干的希望!」

    衛書記說:「就這麼定了,明天小標就去參加基幹民兵訓練,先打點基礎,收收性子。楊陸順,你到我房間裡來一下,有事跟你說。」

    楊陸順安頓好小標,就進了衛書記的房間,衛書記示意他坐下,遞給他張報紙說:「小楊,這篇報道你看過了嗎?」

    楊陸順接過報紙,正是葉祝同給他看的關於中央發出整黨決策的人民日報,就點點頭說:「衛書記,我早兩天就看過了。」

    衛書記說:「你怎麼看待這次整黨呢?說說你的看法。」

    楊陸順心裡有點沒底,斟酌再三才說:「衛書記,我是個還在預備期的新黨員,思想還不成熟,理論水平也不高,我也認真仔細地閱讀了報紙,我有一些不成熟的看法,請衛書記批評指正。我個人認為中央決定整黨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也認為是勢在必行的,這幾年搞改革開放搞經濟建設,有的黨員幹部放鬆了政治學習,放鬆了警惕,使我們基層黨組織不能發揮戰鬥堡壘作用。文件已經交代了主要任務,我認為要切實按照黨中央制定的文件精神展開認真地學習,在提高思想認識的基礎上,著重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達到統一思想、純潔組織隊伍的目的。雖然文件要求從中央到基層組織,自上而下、分期分批地進行,但我認為我們鄉先組織黨員學習,不打無準備的仗。」他覷了衛書記一眼,發覺衛書記在很認真地聽,臉上的神情也很專注,似乎蠻重視他的看法。

    衛書記果然露出了讚許的笑容,說:「小楊,到底是知識分子,水平高,僅僅才入黨幾個月就能這麼精闢地分析問題,你的想法跟我非常接近,我也認為不能坐等上級組織安排下達任務時才動,我們要先動起來,要打一場有準備的仗,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楊陸順高興地說:「衛書記,看來我沒領會錯精神,居然跟您的想法一致!」

    衛書記微微皺了皺眉,看了他一眼,說:「你在文化站搞的節目也要抓緊,馬上就要到縣裡去驗收了,我希望我們鄉的節目能被選進紀念晚會!」

    楊陸順謙虛地說:「衛書記,我們會竭盡全力的,可畢竟二十一個鄉鎮和十幾個行局只選十五個節目,葉站長也覺得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一定能選上,但我們會竭盡全裡去演好的!」

    衛書記眼神一下凌厲起來,說:「那你去告訴葉祝同,想盡一切辦法都要讓新平鄉的節目上紀念晚會,這是非常嚴肅的政治任務,絕對不能有失!」

    楊陸順嚇了一跳,忙說:「衛書記,我這就去通知葉站長!」

    衛書記轉身伏在書桌上開始寫什麼,只撂下一句話:「你要把我的話原原本本傳達到!」

    楊陸順出了門就趕緊往文化站跑,心裡暗暗不理解:衛書記也要求得太嚴格了,這使還能打包票?文化站活動室並沒有在排練,只有幾個人在看書練樂器,葉祝同也不在,問了才知道因為女領舞汪溪沙不在,就只簡單地排練了番就散了。

    楊陸順又往學校跑,葉祝同在家的,見他來了很奇怪地問:「六子,怎麼就回來了?小標那裡沒什麼事吧?」

    楊陸順把小標的情況簡單地說了說,就把衛書記的話傳達給葉祝同,葉祝同的臉馬上拉了下來,說:「他說一定要上就能上啊?」

    楊陸順也有同感說:「三十幾個單位只選十五個節目,總有一半機會上一半機會下,不得全由評委來決定呀,我們除了盡心排練外,還能有什麼辦法。」

    葉祝同不屑地笑了笑說:「這衛書記是部隊幹部出身,把部隊的霸蠻作風帶到了地方上,能行得通麼?難怪他到新平不久,很多人就暗暗背地裡罵他軍閥作風,我現在算是領教到了。」

    楊陸順詫異地說:「大哥,怎麼又扯到軍閥作風上去了呢?」

    葉祝同吸了口煙說:「怎麼不是軍閥作風,他下了命令就一定要完成,可也得看情況來定嘛,你也說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他硬要不切實際地百分百要求,不是霸蠻是什麼?大不了我不在新平了,換個地方照樣搞文化工作。」

    楊陸順說:「大哥,沒你說得那麼嚴重吧?沒選上你就要走,這關你什麼事呢?」

    葉祝同嘿嘿一笑說:「你只怕是不曉得部隊幹部的底,他們最愛搞表面功夫了,只要是領導安排的事,他們就要抱著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去圓滿完成,句句話都是命令,事事都是政治任務,你以後就會曉得厲害了的。」

    楊陸順說:「也沒你說得那麼邪呼吧?我看衛書記也只是要求嚴格,語氣嚴厲而已。」

    葉祝同說:「既然是要求嚴格,也只能就我們節目的排練上要求嚴格,就不能武斷地說什麼想盡一切辦法也要上,我們辛辛苦苦排練兩個月,哪個不想上呢?那也得看情況嘛,上不上得了又不是光憑我們就可以的。辦法我不是沒有。我現在就去找衛書記。」

    楊陸順和葉祝同又回到了鄉招待所,敲開了衛書記的門,衛書記見是他們倆,還是蠻客氣地招呼著他們,葉祝同也不繞彎子,說:「衛書記,你要求新平的節目一定得上紀念晚會,我感覺壓力蠻大,就特意來請求幫助的了。」

    衛書記笑著說:「葉站長,你可是新平鄉有名的文化才子,弄個節目還難得倒你不成?我是非常信任你的,也相信我們新平的節目一定可以上晚會。」

    葉祝同沒笑,說:「就怕衛書記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三十幾個單位只選一半的節目上晚會,很大程度上節目選不選得上在於評委們的看法,他們覺得節目滿意合脾胃,也許就上了,如果不對他們的口味,我們再怎麼認為好一樣要落選,所以我認為關鍵就是要摸清評委們的底。」

    衛書記說:「葉站長,我跟你的想法恰恰相反,如果我們的節目優秀,勢必可以得到評委的好評,自然就選上了,我看關鍵不在評委,在於你們是不是排練了個優秀的節目!」

    葉祝同說:「我個人認為我們的節目是比較優秀的,可萬一沒選上怎麼辦?」

    衛書記嚴肅地說:「那就說明你們的節目根本不優秀,就是你這個組織者失職!」

    葉祝同說:「衛書記,節目總會有落選的,也必須會有落選的,難道落選了就是我這個組織者的全部責任嗎?」

    衛書記手一揮,說:「對,就是你這個組織者負全部的責,你想想,如果在戰場上叫你帶部隊攻打一處的敵人,你沒消滅掉沒完成任務,責任就全在你這個指揮員身上,沒有二話可說!」

    葉祝同說:「現在不是打仗,僅僅是一個節目。打仗沒完成任務與我的節目沒選上是兩碼事,沒選上我們新平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損失,這次不行有下次,今年沒上明年再來也是可以的。」

    衛書記生氣了,聲音也陡然提高了:「事是兩碼事,但道理都一樣,領導交給的任務就必須無條件圓滿完成,這就是政治任務,打不得半點折扣,你這個同志怎麼搞的,對自己沒有一點信心!」

    葉祝同看了楊陸順一眼,意思是我沒說錯吧,說:「衛書記,我不是對自己沒信心,但一件事情在任何時候都沒有絕對的,我不可能說絕對有把握被選上,我只能盡我的努力把事情做得更好!你也說我能用一切辦法,那我有個非常好的辦法,這樣我就可以保證節目一定上!」

    衛書記緩和了語氣,問:「那你說說是什麼辦法?」

    葉祝同眼裡明顯有著戲謔地味道說:「那就是在鄉政府給我點活動經費,我到縣裡幾個文化系統的評委家活動活動,要他們到時候透我們新平節目一票!」

    衛書記勃然大怒道:「葉祝同,你膽子也太大了,思想也太不健康了,虧你想得出這麼卑鄙的辦法!你把我衛家國也太看扁了!我們贏要贏得光明正大,憑實力去贏,而不是走歪門邪道。」

    唬得楊陸順連忙說:「衛書記,你消消氣,葉站長也是為新平的節目出主意,雖然是餿主意,可葉站長在排練節目上是下了大力氣的」

    衛書記沖楊陸順搖了搖手,打斷他的話說:「好了,都不要說了,我也知道葉站長的出發點是為了新平鄉的榮譽,我就不再追究,但一定要抓緊排練,如果真沒選上,到時候我新帳舊帳一起算,你們走吧!」

    葉祝同若無其事地起身告辭出去,楊陸順趕緊也出了門,等走出好遠,楊陸順才埋怨道:「大哥,你真是的,想這麼個餿主意,換誰也會發脾氣的,你怎麼」

    葉祝同哈哈一笑說:「六子,我把衛書記分析得一點也沒錯吧?這人正直無私,但又固執呆板,他這人在部隊裡都上不去,何況在地方上。六子,這樣的領導對你來說是再好也不過了,他只會看你的表現和成績來評判你,來重用你,但難就難在他要求太高,而且還獨斷專行,你在他身邊工作,好處有,可也會慪不少氣喲!」

    楊陸順這才明白葉祝同的用心,感激地說:「大哥,你也不能拿自己來驗證呀,衛書記這麼正直的人,以後會看不起你的了,你這不是耽誤自己了嗎?」

    葉祝同說:「他倒不會為難我什麼,畢竟我是為工作上的事,我也不怕他把我怎麼樣,我的編制在文化館,實在不行我調走得了。不過我也可以斷定,衛書記在新平搞不長久,地方上他這套根本行不通!」

    楊陸順楞了楞說:「大哥,怎麼這麼說,他怎麼就搞不長久?」

    葉祝同遞給他一支煙說:「你問我,我問誰去?直覺而已。六子,跟汪妹子那關係定下來了嗎?我可聽人說今天你們一起去的縣裡喲。」

    楊陸順嘿嘿直樂,撓了撓後腦勺說:「大哥,謝謝你做介紹,我跟她已經定下戀愛關係了。」

    葉祝同劃燃火柴,點上煙美滋滋地抽上一口說:「好小子,有你的,還真拿下來了。汪妹子是還不錯,人家城裡妹子在鄉里不容易,你得加油努力,盡快爭取進城!」

    楊陸順說:「進城?我還要給老爹老娘養老送終,只怕難得進城,而且汪溪沙答應我扎根在新平了。」

    葉祝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楊陸順,沒再言語,只是邊走邊吸著煙,見楊陸順還在送他,就說:「轉回去轉回去,我一個大男人還要你送什麼?天不早了,去陪小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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