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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鄉 第二十章 文 / 舍人

    第二十章()

    1978年底,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確定了建設四個現代化的目標和任務。中國遂進入一個新的歷史時期。改革開放成為基本國策逐步在各個領域推行。「文革」的傷痕與改革開放的興奮、喜悅之情的交織,構成了基本的社會心態,特別是廣大青年人,他們感慨失去了太多的學習機會和時間,人們發奮圖強,把百倍千倍的精力投入到實現「四個」現代化之中,知識的匱乏又使年輕人積極進行文化知識補習,一時間各大城市夜校、電大人滿為患,人們象飢渴的海綿拚命地

    吮吸著無盡的知識,知識分子成了光榮的解放軍之後又一倍受尊重的稱呼。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基礎條件較差的縣城鄉鎮,文化幹部則義無反顧地肩負起了對城鎮青年和三億農民青年的文化輔導與補習。這就是當年各鄉鎮大力推行文化站的主要原因,文化站的主要職責就是挖掘傳統文化、繁榮群眾文化。

    幾天後的傍晚,葉祝同來到楊陸順的宿舍,興奮地說:「楊老師,該到你出馬了!」

    楊陸順說:「葉站長,什麼事該我出馬呢?」

    葉祝同說:「這幾天我一鼓作氣,文化站基本算是建起來了,鄉政府的領導也很重視,給文化站分了專門的場地,給我還配了兩個文化專幹,現在該正式上正路了,我準備成立一個文學創作小組,把那些喜歡搞業餘創作、愛好文學的年青人組織起來,大家一起學習交流,你是大學生,在新平鄉來說你是水平最高的,這個文學愛好小組怎麼能缺得了你呢?我還想請你當組長。」

    楊陸順一聽楞了楞,在大學他因為一些原因從來就沒參加過校園的社團,他那時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中,總認為寫寫畫畫、唱唱跳跳是不務正業,學生就應該以學習為全部嘛。至於對文學方面他還是比較喜愛的,也看過不少大部頭的名著,還是謙虛地說:「葉站長,要我去參加文學創作小組我當然願意,我本身也喜愛文學,但要我當組長,我怕沒那個水平,聽你說裡面還有這搞業餘創作的,我可從來沒提筆寫過東西,我還是當個組員吧。都有些什麼人參加呀?」

    葉祝同說:「你還謙虛什麼,讀了三年大學,不管怎麼說知識面要比他們廣、見識也要豐富些吧?我是非常相信你有這能力的。參加小組的基本是鄉里各單位的年輕男女,都是些未婚青年,我只一提倡,就有好多人踴躍報名,糧站、供銷社、肉食站、水機站等單位一下來了幾十人,倒是你們學校的年青老師沒幾個報名的,是不是你們工作太忙了?」

    楊陸順說:「我看是工作量相對要比其他單位的大點,白天都要上課,晚上不是要批閱學生作業就是要備課,許多教師身兼兩個班的課程,估計空閒時間不多。」他似乎有點自我解嘲地說:「像我這樣只任一門課程只教一個班的老師真不多。」

    葉祝同說:「那不更好?你才二十多歲,正是大好青春年華,也得多結交點同齡人,別老是一個悶在宿舍裡,那些青年人熱情高漲,但到底水平不高,你得多幫幫他們,共同進步嘛,我們先去看看我精心佈置的場地。也跟大伙見見!」

    兩人說說笑笑去了鄉文化站,竟然在鄉派出所裡面,葉祝同說:「鄉政府沒多餘的場地,就借用了派出所三間大屋,一間做了辦公室,兩間就給你們做活動室。」

    楊陸順看裡面打掃地乾淨整潔,牆上貼著一些名人名言,佈置得很有文化氣氛,就笑著說:「葉站長,是個學習的好地方。怎麼其他人沒來?」

    葉祝同略微惋惜地說:「就是場地太小了,我預想還搞個娛樂室和閱覽室,就是再也找不出地了,我從縣裡下來搞了不少書籍,只能堆在辦公室裡。」他看了看手錶說:「我約了他們七點半集合,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先聊聊。」他帶著楊陸順進了辦公室,拿出一個筆記本翻了翻,說:「楊老師,我初步搞了個活動計劃,這個小組不是今天搞了明天就散的,我有長遠的計劃,當然,這也是文化館派我下來的工作任務之一,就是培養一批能寫會畫的文化骨幹分子,豐富青年職工們的業餘文化生活。」

    楊陸順饒有興趣地聽著,葉祝同充滿了展望,說:「文學愛好創作只是我計劃是一部分,接下來我還要辦書法繪畫愛好組、業餘文藝演出組等等,不但是各單位的青年人要參加,慢慢地我還會把各村組裡有文化想進步的青年農民也吸納進來,培訓出的骨幹分子,又讓他們回到各自的村組裡再發展,徹底讓我們的青年人過上有文化深度的業餘生活,一掃從前只有看電影、聽廣播的單調業餘生活,提高他們的素質,讓八十年代的農民青年真正享受到社會主義的精神文明生活

    ,要他們活得更充實更精彩!楊老師,你是正牌大學生,你有先進的理念和豐富的知識,你願意幫我嗎?」

    楊陸順點點頭,他也被葉祝同的話所激勵著,他在春江讀了三年書,他非常清楚城鄉差距不止是基礎建設上的差距,更主要的是人們觀念上和文化層次上的差距,農村的孩子能讀到初中畢業已經很不錯了,家庭情況稍微差段的子女多點的,女孩子基本小學畢業就在家務農,男孩子成績好的家長還是願意供他讀書,可鄉鎮薄弱的教學質量又嚴重地制約了孩子們進一步求學的可能。提前進入社會的農民子弟,忙了一天的農活後業餘生活極其簡單,除了三五成群嬉戲打鬧、偷雞摸狗,再不就四處跟隨著電影隊跑上十幾二十里地看那些看了無數遍的電影,要不就守著廣播聽聽評書《岳飛傳》《楊家將》《三國演義》,年歲稍大點就開始談戀愛搞對象,然後就是結婚生子,重複著他們父悲們的老路。其實農村青年做不乏頭腦靈活充滿藝術細胞的優秀人才,一些民間樂器也是一拿上手一學就會,只可惜實在是沒多少機會更沒人來悉心傳授。現在有葉站長這樣古道熱心的專門幹部去輔導培訓他們,是天大的好事,楊陸順又怎麼會不願意呢,他之所以放棄在大城市就業的機會,也是想把自己的所學發揮到農村來,使農民的孩子能受到更好的教育,雖然他一人無力扭轉根本局面,但也體現了他拳拳愛農之心。他一把握住葉祝同的手,說:「葉站長,聽你這麼一說,我才明白你對農村的真情實意,我願意跟你幹!」

    參加活動的人漸漸到齊,基本都是新平鄉鎮七站八所的青年男女職工,大家都是年輕人,又興趣相投,很快就融在一起,他們基本都讀過高中,對大學畢業的楊陸順充滿了崇拜之情,和多小伙子都不覺暗暗中模仿楊陸順的穿著打扮,言談舉止,一來二去楊陸順就成了這群青年人的良師益友。

    楊陸順與這群同齡人也相處甚歡,大家都是不同的單位有著相同的興趣愛好,又對他十分尊敬,這讓他品嚐到了被人重視受人矚目的滋味,當然也竭盡所能去幫大家。

    文化站一星期組織三晚的集體學習,其他時間歸個人支配,每人閱讀一本文學小說,然後寫寫讀後感,也有人讀書之餘愛好樂器,葉祝同也耐心教授,漸漸楊陸順的宿舍熱鬧起來,因為葉站長就住在他旁邊,學員們有什麼疑難困惑就徑直找去葉家,隨便也到楊陸順宿舍坐坐聊天,有幾個女孩對楊陸順很有好感,借口到葉站長家問問題,實則是想與楊陸順多點時間相處,也對春江城、大學校園和大學生生活充滿了好奇和美好的憧憬,不厭其煩地求楊陸順講著新鮮名堂給她們聽。

    正值江南好三月,小組的青年男女也利用休息的時間到河邊遊玩,大家圍坐在一起聊青春談理想,配合著手風琴歡快的旋律唱著當時流行的歌兒,那首張枚同作詞、谷建芬作曲的〈年輕的朋友來相會〉是當時青年人最喜歡的抒情歌曲,也唱出了那一時代年輕人的心扉。還有《在希望的田野上》、《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妹妹找哥淚花流》《知音》。

    這段時間是楊陸順有生以來最高興最輕鬆的美好時光,在這群青年人裡,沒有利益紛爭、沒有高低貴賤,有的只是同樣的青春同樣的激情,大家醉心於對美好前景的期盼,紛紛用不成熟的語言寫下了對生活的展望,有小說、有詩歌,在葉祝同的推薦下,不少作品在南平縣文化館主辦的縣級刊物《小說詩歌月刊》上發表,遠比其他鄉鎮文化站選送的作品精而多,尤其是楊陸順回憶大學三年求學經過的《菁菁校園》,更是得到了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化館歐館長的高度評價,經歐館長親自推薦,《菁菁校園》一文在市級文學刊物上得已發表,只可惜在送選省級文學刊物《小說季刊》時落了選,畢竟楊陸順的文筆還十分幼稚。這也讓楊陸順激動了很久,處女作品就得到了如此高的評價,還得了一十七元的稿費,雖然一頓請客就花了個乾淨,但「楊作家」的外號不徑而傳,不大的新平都知道中學部教師楊陸順的作品上了市刊。

    可在學校的一次例行校務會上,副校長葉盛就點名批評了楊陸順,說他心浮氣躁不安心本職工作,與外單位的人過於往來密切,特別指出外單位的女同志頻繁進出他的宿舍,要注意影響,作風問題犯不得!

    對於葉副校長的無端猜疑,楊陸順非常反感,但參加文學小組確實會影響教學,可人與人之間正常的交往被誤認為有作風問題,他還是接受不了,可他不像從前那樣喜怒形於色,只是神情略微嚴肅,甚至還違心地接受了批評,葉祝同曾教導他:領導的批評一定要接受,哪怕是錯誤的也要暫時接受,找個合適的時間再去解釋,這樣比當即反對駁斥要有成效得多!

    在座的教師們都還以為會有場好戲看,沒想到眼高於頂的楊陸順居然就這麼認了,好像還很虛心,人們心裡不免有點鄙夷:原來楊陸順也就那麼點本事,也知道夾起尾巴做人了。

    葉盛心裡也早想好與他爭論的,一看他這麼乖巧地認了,也就不再窮寇猛追,還換上副語重心長地口吻說:「楊老師,其實你的文章登上了市刊,也算是為我們新平中學爭了光的,現在外面都傳我們新平中學出了個楊作家。你是大學生,自然是有才華,但一個人才才華不只能為自己做打算,你的文章寫得好,你可以寫寫你身邊的同事,寫寫我們學校在新時期的新舉措嘛,身為集體的一分子,就要全心為集體的榮譽著想。我們教育線也有簡報通訊,你可以寫點實際的東西

    為我們教育線爭點榮譽,別替人家文化線做好事了。那文化站的葉站長倒蠻會挖牆角的嘛!」

    這個提議立即觸動了楊陸順,他馬上就想到了趙翠娥,一個為了支持愛人戊守邊疆承擔著養育革命後代的典型人物。

    於是散會後楊陸順就伏案揮毫,用了一個通宵的時間寫出了篇洋洋兩萬多字的長篇通訊《平凡而偉大的奉獻——記解放軍某部戰鬥英雄的妻子趙翠娥》。他興奮地把稿子給趙翠娥看,那淳樸的女人看後,急得臉兒通紅,連連搖頭說:「楊老師,我哪有你寫的那麼好?我只是做了個妻子、母親的本分而已,不值得你這樣誇獎我的。就別遞上去了,我喜歡安安靜靜地帶著囡囡教好學生,真不想再驚動什麼縣裡的領導。」

    楊陸順哪裡肯聽,他興致勃勃地把稿子給葉祝同看,還請葉站長幫忙修改潤色,葉祝同也深深被稿子裡趙翠娥活靈活現的人物形象打動,也很敬佩這位含辛茹苦獨自撫育孩子的母親,當即著手修改,幾經易稿,終於投遞去了縣文教局。

    稿子一到縣文教局就立即得到了局領導的高度重視,誰個領導不希望自己單位出優秀典型呢?何況基礎教師艱苦的生活又能為文教局爭取到更多的財政經費,馬局長便把通訊稿子送去了縣宣傳部,宣傳部長被趙翠娥事跡感動,立即把稿件呈到分管意思形態的縣委副書記,縣委副書記對南平縣對越反擊戰的戰鬥英雄胡擁軍是記憶尤新,卻沒想到英雄的妻女生活情況如此艱難,加之中越邊境一直摩擦不斷,全國上下充滿了對中越自衛反擊戰中的解放軍指戰員深情厚意,認為他們捨小家保大家,解放軍在人民群眾中有無比崇高的威望!還怎麼能讓戰鬥英雄的妻女受苦流淚呢?

    於是趙翠娥再次成為南平縣的焦點人物,大肆宣傳愛國主義教育的同時,縣委領導、縣婦聯、縣武裝部、宣傳部、文教局、民政局紛紛前往新平鄉中學看望慰問戰鬥英雄的妻女,當領導們看到趙翠娥居住在簡陋的宿舍、用著粗糙破舊的傢俱,都給予深深的同情和最熱情地表揚,新平鄉政府的書記、鄉長也表示要大力改善戰鬥英雄家屬的生活困難,責令新平中學立即騰出最寬敞的家屬房給趙翠娥母女居住,還從鄉招待所撥來嶄新的傢俱,同時民政局額外提高了生活補助,這

    一切都讓趙翠娥感激萬分,她除了感動地流下熱淚就是不停地說謝謝,胡擁軍的家也讓縣鄉各級領導幹部踩破了門檻,家裡堆滿了慰問禮品。

    倒是楊陸順沒被人注意,領導們是視線太過於集中在趙翠娥和胡家了,只有文教局的馬局長拍著他的肩膀,很是高興地表揚了幾句,叫他繼續發揚,馬局長當然高興了,借此機會他又成功地遊說縣裡領導,得到了縣財政大額的經費。

    最氣惱地則的新平聯校的幾個校領導,他們無一例外地被馬局長等領導批評,原因是太不關心趙翠峨老師的生活,他們為了招待各級領導用去了大量費用卻得不到局裡的報銷,只得用本就拮据的經費內部消化,為了讓趙翠娥住上家屬房,馬銀滿無奈之下只得自己搬出來住到聯校的辦公室,付出了這麼多還要被批評,他們把全部的怨氣都撒到了始作俑者楊陸順身上,卻又找不到發洩的地方,那楊陸順工作認真,實在挑不出整他的地方。但楊菊仙卻不是善人,她終究是要報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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