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鄉 第十六章 文 / 舍人
第十六章()
這天放了中午學,楊陸順正要去食堂吃飯,班裡一學生神色慌張地跑來報信:「楊老師,不好了,有幾個社會上的痞子在路口打學生!」
楊陸順忙問:「又在打學生!他們多少人?」
那學生說:「好像有四、五個,凶得很,看哪個學生不順眼就上前攔住,先是叫學生唱歌,不聽話的就打,有兩個初三的學生還被打得鼻子出血了。」
楊陸順急了,趕緊跑進食堂裡,已經來了不少老師等在那裡準備吃飯,他看了看,幾個校領導都不在,就大聲說:「大家聽我說,剛才有學生報信,說路口有四、五個痞子在打學生,我們趕緊去幾個男老師制止那些人,免得打傷學生就不好了。」
在座的幾個年青男老師神情怪異地看了看楊陸順,心裡不約而同地暗罵楊陸順好管閒事,那些流氓痞子成天不務正業,就愛打架鬧事,躲他們都來不及,還湊上去找不痛快,誰愛去誰去,我反正不想惹他們。
楊陸順又大聲招呼了兩次,可就是沒人理他,倒像看把戲一樣看著他,不禁氣得直發抖,可時間又耽誤不得,只好一個人向路口跑去。幸虧不遠,楊陸順遠遠看見路口一堆學生在那裡,生怕學生吃虧,邊跑邊喊:「不許打架,不許打架!」等到了近處,卻看見一個公安民警在那裡大聲怒罵幾個頭髮留得老長,穿著花格子衣服的人。定睛一看,民警居然是侯勇,不消那些打扮怪異的就是打學生的痞子了。
楊陸順氣喘吁吁地對侯勇說:「你也在啊,那就萬幸了,我生怕學生會被打傷!」又轉身看圍在旁邊的學生,關切地說:「同學們,有幾個被打了的啊?」被打的學生馬上站了出來,還有三人臉上紅腫,鼻子流血!
侯勇笑瞇瞇地說:「我不早說了有社會上的痞子打學生啊?沒事我就藏在近處等著,等了好幾次,今天終於讓我給逮了正著!」那幾個痞子年齡都還不大,還是很怕民警的,雖然只有侯勇一個人,但也嚇得不行,老老實實站在那裡等候發落。
楊陸順憤怒地說:「侯勇,你也是親自看見了的,把學生打成這樣,太不像話了,一定要關他們的黑屋子,看他們以後手爪子還賤不賤!今天幸好有你在,要不還不曉得會打多少人!」又回頭對學生們說:「同學們,快謝謝民警叔叔!」
學生們都喜笑顏開,一起大聲說道:「謝謝民警叔叔!」
侯勇有點難為情,臉也紅了,說:「同學們,保護你們是我的職責,今後你們就安心學習,再也不會有流氓痞子打你們了!」
孩子們都歡呼起來,楊陸順笑著說:「沒被打的同學就趕快回家去,被打了的留一會!我帶你們回學校有點事。」又對侯勇說:「侯勇,真太感激你了,我會把情況跟學校領導匯報的。」
侯勇說:「就沒必要說客氣話了,我說了這是我應該做的嘛。好了,我得把這幾個人帶去派出所了。是要好好收拾他們,欺負學生算什麼本事,白吃他爹娘十幾年干飯了。」
楊陸順把幾個挨了打的學生徑直帶進了食堂,找到了還在吃飯的馬銀滿。
馬銀滿見幾個孩子鼻青臉腫,急忙問:「楊老師,這是怎麼回事?」
楊陸順氣憤地說:「他們幾個是放學後在路口被幾個社會上的痞子打成這樣的。幸虧派出所民警侯勇及時制止,才沒有更多的學生挨打!」
馬銀滿也很生氣,說:「現在社會上很不安全,一些游手好閒的小青年不是偷雞摸狗,就是欺負學生,派出所是該好好整治他們了!」
楊陸順說:「剛才我得到學生報信,就到食堂來,想叫幾個男老師一起去制止,可沒一個人動,全然不管學生的死活,如果今天沒侯勇在,還不知道有多少學生被打。」他語氣極為不滿,還恨恨地看了看開始幾個不動的男老師。
有個男老師不滿地說:「楊老師,不是有派出所的民警在嗎,還要我們去什麼?」
楊陸順針鋒相對:「那是學生們運氣好,有民警在。如果民警不在呢?你們就任由痞子們打罵自己的學生啊?家長們把孩子送到學校,我們當老師的就有責任和義務保護學生的人身安全,明知道學生被欺負,你們漠不關心,你們的正義感何在,還配不配當老師?」
這話也太傷神了,立即引起了許多老師的不滿,體育老師張虎惱羞成怒地說:「楊陸順,你放狗屁!仗著你讀了什麼破大學你就人模人樣的來教訓人!我配不配當老師你說了不算,也沒資格說。你要搞清楚,是已經放學了,在校外發生的事,關我屁事啊,幾百學生,為什麼偏偏打了他們幾個,說不定是他們早跟那些痞子有矛盾呢?你再看看被打的幾個,就沒一個是聽話的學生,既然全校幾十號人只你一個人配當老師,就是該你一個人管。我是文化水平低,肚子裡也沒墨
水,可我教的學生沒『自殺』的!」
楊陸順被他的話噎住了,半晌才說:「張老師,你不要罵髒話啊,五講四美你應該懂的!」
張虎得勢不饒人,吼道:「我罵你怎麼了?你要是再放屁,信不信我揍你,多讀了幾年書,還真把自己當文化人了!」
馬銀滿及時站起來說:「張虎,你給我住口,怎麼,還真把自己當成了村夫蠻漢了?楊老師說得很對,怎麼能眼見著流氓痞子打學生不去制止呢?給你提意見,你不虛心接受,反過來還要打人,真是不像話!」
張虎反唇相譏道:「馬校長,你怎麼老是護著楊陸順,他說什麼都對,我不像話,我看那些收了人禮的人才真不像話呢!」
楊菊仙本在一邊笑盈盈地看熱鬧,猛一聽罵到她家頭上了,立即發飆:「我說你張虎才是放盡了的屁,你跟楊陸順有意見,怎麼說到我家老馬身上去了?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吧?我跟楊陸順都姓楊,以前就是有往來的,怎麼,人情往來有什麼閒話讓你說的?他是送了禮物到我家,我楊菊仙不是那種佔小便宜的人,也是回了禮物的,哪裡還輪得到你來說東道西,莫若惱了老娘,叫你以後不得安生!」
好嘛,成了烽火戰場了,楊陸順知道再吵鬧下去也無濟於事,氣得飯也不吃,回了宿舍,倒頭就睡在了床上,他真搞不明白:平日裡冠冕堂皇地在學生面前大談五講四美,要與壞人壞事做鬥爭的教師們,臨了卻是這麼一副嘴臉,不但不敢挺身而出與壞人鬥爭,反而責怪學生惹事。這讓楊陸順怎麼也想不明白,從小到大家長、學校傳輸的道理,怎麼就行不通了,怎麼做起來就這麼為難?自己一心撲在工作上,一心為了學生好,怎麼就得不到同事們的支持,怎麼就被人容不得?
趙翠娥又來勸慰他,叫他不要與那些人一般見識,楊陸順很疑惑地問:「趙老師,我是不是做錯了?」
趙翠娥說:「你當然沒做錯。」
楊陸順問:「既然我沒做錯,那怎麼連你當時也不幫我說句公道話呢?難道真應了毛主席說的:事不關己,就高高掛起?」
趙翠娥為難地說:「楊老師,不是我不幫你說公道話,我也是新來不久,哪有資格管呢?你們本就火氣都大,我如果再去攪合,怕是會鬧得收不了場,你走後,楊菊仙還在和張虎罵架,也沒見人去勸勸,大家都是這樣的,能少說一句,少管一點,就都不願意惹麻煩的。」
楊陸順苦惱地說:「那總還有個對錯之分、善惡之別吧?這做人最起碼的道理都不要了?」
趙翠娥歎了口氣說:「楊老師,我也鬧不清楚人們為什麼會這樣,雖然現在不搞什麼階級鬥爭、政治運動,我想人們也是曾經搞怕了,多餘的話不願意說,多餘的事不願意管,誰曉得什麼時候又會搞一場運動呢?既然跟別人合不來,就別去惹那些人,你在社會上時間短,我估計你在大學也只是悶聲讀書去了,不曉得人心險惡,我們算是聊得來的,我聽了他們說你不少壞話,都不願意告訴你,就怕你知道後跟他們生意見。那些人其他本事沒有,但要敗一個人、臭一個人都個頂個地能幹。楊老師,你就聽我一次勸,以後莫去做那些出風頭、惹人嫌的事了,你才參加工作幾個月,莫搞得在一個單位站不住腳就沒意思了,你往後的日子好長著哩!」
楊陸順聽了她的話徹底無言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是聰明人,還不懂意思,還不明白自己在學校的處境?對趙翠娥感激之餘,也暗暗認為她的為人處世之道太庸俗,跟他相距甚遠。
隔了兩天,侯勇找上了門,又熱情地邀楊陸順吃飯,說是跟劉霞扯了結婚證,自己開了火,請他去品嚐劉霞的手藝,楊陸順禁不住他強拉硬拽,跟他一道去了派出所。
侯勇因為要結婚,在派出所調換了大點的房子,其實也就是一個大間帶一小廚房。劉霞比以前顯得更漂亮了些,見到楊陸順也開始落落大方了,做了幾個色香皆全的菜餚,讓他食慾大動,不禁笑呵呵地說:「侯勇,你真好福氣啊,劉霞不但人漂亮,而且還做得一手好菜,你是找對了人喲!」
侯勇笑得一臉燦爛,嘴裡卻說:「如今的女人不會做家務不會燒幾個好菜,哪裡還嫁得出去呢?四妹子只能算是勉強過關,真要說我好福氣,那她還得替我生個白胖小子才行!」
劉霞聽了也不動氣,只是略微幽怨地瞟了楊陸順一眼,說:「楊老師莫違心地哄人開心了,真要好也不用你說了。」
家常飯菜就是比食堂的強,楊陸順吃得津津有味,侯勇跟他喝了幾杯,聊了就句,話就扯到那天的事上去了:「楊老師,那幾個被打了的學生沒大傷吧?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你要趕緊跟我說,不能便宜了那幾個臭流氓。」
楊陸順笑著說:「沒大礙,一點皮外小傷,這不都沒事了,侯勇,你不是說劉霞不到法定年齡麼?怎麼又扯了結婚證了?開後門了?」
侯勇支吾著說:「哪有,按戶口上的年齡才辦的,四妹子戶口上是農曆,比陽曆呀晚差不多兩個月,我們去跟民政所的同志解釋了一番,才通過的!」
楊陸順哈哈大笑說:「你小子,是怕到手的漂亮媳婦飛了吧,我跟你說,四妹子也算咱新平街上的一枝花了。」
侯勇得意地說:「楊老師,你眼光不錯,我在新平街上轉了轉,還真沒幾個女的比我媳婦水靈,要不是我縣城不呆,情願到這破地方來,全是衝著四妹子的!」
劉霞臉紅了紅,啐道:「侯勇,你別美得不曉得天高地厚,我真要象楊老師說的那麼好,哪輪到你厚著臉皮來新平找我獻殷情喲!」她這句話是大實話,如果楊陸順能像侯勇一樣展開熱烈地攻勢,她只怕也不會嫌棄楊陸順是老師而另結新歡,畢竟女孩家還是希望找個相貌英俊、斯文儒雅的知識分子做對象,象侯勇這樣長相醜陋之人,幸虧家境甚好,要不然真是老大難了。
楊陸順之所以這樣奉承劉霞,還是他爹的話起作用,畢竟還是欠了劉家的人情,就說:「我不管你們小兩口相什麼裡手罵,我可當你們是最好的朋友,你們結婚時我保證送份大禮,有什麼要幫忙的只管吩咐,隨時聽候差遣!」
侯勇不明其中原委,還當楊陸順亦是豪爽大方之人,感激地說:「楊老師,有你這句話,我侯勇這輩子都當你是老哥了,來,我敬你。」說著站了起來,跟楊陸順的杯子一碰,喝了個滴酒不剩,在南平縣喝酒講規矩,不是很要好或是很感激,是不得平輩喝酒站起來喝的。
楊陸順隨口問道:「侯勇,在派出所工作還順吧?」
侯勇喝了口酒吸了口煙,故意皺眉說:「一般吧,主要是太沒成績了,成天忙活來忙活去的,就是沒拿得出手的工作成績來,我還很想進步,遞了兩次入黨申請書了,可要成為考察對象,難嘍!」說著拿腳尖踢了踢劉霞,劉霞厭惡地撇了撇嘴,故意不理會,侯勇又去踢她,還拿眼睛直瞪她。
楊陸順也哎了聲說:「你怎麼著也應該比我強,我現在在學校被孤立起來了,想做點自己喜歡的事,真難!」
劉霞奈何不得侯勇,只得說:「楊老師,我們侯勇呀,真算得上派出所最勤快的人了,領導安排的工作認真完成不說,還主動晚上出去巡查,就怕發生什麼治安事件。可他這麼做領導也不知情,還不是白做了,我覺得啊,事不要做得太多,只要件件讓領導知道就行!」
楊陸順說:「劉霞,我不那麼認為,做好本職工作是應該的,如果做什麼只為圖表現,只為了自己的進步,那就變味了,就是投機主義嘍!」
侯勇臉紅了紅沒說話,劉霞又說:「楊老師,那侯勇制止流氓打學生,你說應不應該得到表揚?」
楊陸順點點頭說:「那當然應該了。」
劉霞說:「我們侯勇想要入黨,得有好的表現和成績,楊老師,你就當幫我們,叫學生的家長寫封表揚信或是送面錦旗,哪怕做錦旗的錢我們出也行!」
楊陸順聽得楞了,還有這麼為自己爭取榮譽的辦法?他詫異地看著侯勇,侯勇臉上有點不自然,衝著劉霞氣道:「四妹子,你怎麼能想出這樣的辦法呢?要是傳出去,還不醜死一屋人!」
楊陸順又看了看劉霞,只見她若無其事地說:「這有什麼醜的?做了好事是要表揚嘛,楊老師,你應該最清楚,就是學生拾金不昧或是幫助老人過馬路都要表揚的。你這麼不顧流氓打擊報復去幫學生,就應該得表揚,學生家長也應該主動點,他家孩子被民警保護不受傷害,是應該有點表示嘛。」
楊陸順只得點頭答應,他想學生家長也會同意的,就說:「那好,明天我就聯繫那幾個被打的學生的家長,找個星期天把表揚信和錦旗送到派出所。」只是心裡總是很膩味:有這樣為自己爭光添彩的麼?不免鄙夷他們兩口子的動機。
果然,幾位學生家長都很熱心,畢竟是自己家的孩子受了人家民警是恩惠,就請楊陸順用張大紅紙寫了封情深意切感恩戴謝的表揚信,幾家湊錢制了面錦旗,也不曉得是誰出的主意,說是要搞不妨搞熱鬧點,還把隊裡幫人辦喪慶的吹鼓手也叫齊,二十多人一路吹吹打打就奔派出所而去。
派出所的所長、指導員等領導也沒聽侯勇說過,冷不丁來了這麼一群送錦旗表揚信的農民群眾,還有學生老師,大為詫異。
在楊陸順的指揮下,幾個學生聲情並貌地大聲朗讀了表揚信,學生家長把錦旗獻給侯勇,派出所的領導才明白是回什麼事,當然是高興萬分,人民群眾主動給派出所送錦旗,說明派出所的工作做得好,做到了家,得到了人民群眾的支持和擁護,他們當領導的自然臉面有光了,侯勇及時而謙虛地表示全是派出所所長指導員等幹部教導有方,要不然他也不會由一個無知青年迅速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公安民警!他又馬上又感激地請全所領導同事和前來送錦旗表揚信的人吃飯,於是皆大歡喜!
錦旗掛進了榮譽室,大紅的表揚信貼在派出所大門口的宣傳欄上,立即引來許多人的矚目,侯勇也很快揚名新平公社,都知道派出所有名業務素質強、思想覺悟高的年輕民警侯勇。新平中學也聞風而動,請侯勇到學校學生大會上做宣傳報告,並請他擔任學校聯防隊隊長,他也願意為保學校安寧盡自己全部責任!
楊陸順在下面看著侯勇在台上有模有樣正氣滿腔地作報告,心裡甭提是什麼滋味了,一頓飯就讓自己心甘情願地導演了這場喜劇,成就了他的名氣,可自己就怎麼不會投機取巧呢?是自己腦筋不開竅還是不屑為之,他思來想去也捏拿不住,惟有一聲歎息。
事隔多年,楊陸順總拿這事取笑侯勇,但也毫不避諱地誇他腦子活泛,陞遷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