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四百三十六章 複雜的事 文 / 禹巖
寧仙子冷冷看他一眼,雙手一鬆,他身體便直往下面墜去。林晚榮往下一瞅,頓時心驚肉跳,這房頂距離地面有數丈的距離,摔下去還不變成肉餅了。奶奶的,賭一把,他咬牙忍住心中的恐懼,雙眼一閉,耳邊風聲呼呼,直直墜落。千鈞一髮之際,一聲冷哼傳來,香風飄過,寧雨昔身影如電,輕輕巧巧提起他身子,朝前疾掠而去。
林晚榮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似的,汗濕的通透。他今晚生生死死好幾個回合。都有些麻木了,索性合上眼睛,任寧仙子折騰去。
二人都不言語,長夜彷彿因此而寂靜,行了也不知多少時間,忽覺身邊寒風陣陣,睜開眼來,只見此時落腳處已是半山腰際,腳下便是臥佛寺,頭上就是自己炮轟過地玉德仙坊。斷垣殘壁,滿目荒涼。
「我怎麼在這裡了?」林晚榮吃了一驚,掙扎兩下,忽覺脊背一陣劇痛,竟是寧仙子毫不留情,劍鞘砸在了他身上。林晚榮吃痛之下,哼哼了一聲:「仙子,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寧雨昔也不答話。揀著那陡峭的山路疾行,越到高處山風越大。寧仙子衣衫獵獵,淡雅如仙,林晚榮穿的單薄,渾身都凍起了雞皮疙瘩。行了約摸半盞茶的功夫,寧雨昔腳步漸漸的減慢了,將他身子往地上一扔。尖銳凸起的岩石戳在他屁股上,鑽心的疼痛。
站起身來四處望去,此時立身之處已在絕峰之顛,四處空曠寂寥,坍塌的牌坊近在眼前,旁邊是一座新砌的墳墓。墓中便是他親手安葬的靜安居士。
這次可真是衰到家了,見寧雨昔眉目冷冷,手中長劍閃著寒光向自己走來,他心裡唯有苦笑。想多很多種死法,卻沒想過會死在仙子手裡。
「你猜我會讓你怎麼死?」長劍抵在他胸膛,仙子聲音冰冷,與昔日恬靜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若是能夠快活死,那就最好了。」林晚榮歎了口氣,神情不見多少悲傷,眼光向四處打量,隱有一種淡然之色:「這個地方不錯,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掩埋我這把忠骨倒還不算埋沒了我。」
「忠骨?」仙子冷冷笑道:「毀我聖坊,辱我親人,天下人唾棄辱罵,就憑你也算忠骨?」
林晚榮勃然怒道:「仙子姐姐,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要打我殺我,我眉也不會皺一下,只請你記住一點,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你代表不了天下人。你怎知天下人就只會唾我罵我,不會讚我羨我?這就是你們玉德仙坊典型的自以為是,天下人都有手有腳,有頭腦有思想,你們憑什麼代表他們?」
他說著說著,彷彿變戲法般,手中憑空多出了一把黑黝黝地火槍,槍管陰森閃著寒光,正對準了寧雨昔。
寧仙子不見驚色,哼出一聲:「你倒是有些本事,這般境地也能取出暗器。只是,我卻未必會怕你。」她淡淡一歎:「凡塵之大,再無我可戀之物,我就是豁了性命,也要取你首級。」
林晚榮放聲大笑,聲音蒼涼:「仙子姐姐,我敬重地是你數次救我,卻非你的言行品德。我與青旋兩情相悅。何錯之有?憑什麼就要被你們拆散?」
寧雨昔微一錯愕:「青旋之事,非我所願。只是她幼年時候便已發下誓言,要拋棄人間情怨,終生供奉聖坊,我如何能壞她誠信?」
「拋棄人間情怨?笑話!人生在紅塵中,吃地是五穀雜糧,享的是苦辣酸甜,就如人的血液一般處處流淌。如何能夠拋棄?姐姐你可以高高在上,靜安居士也可以高高在上。但是青旋和我一樣,都是凡人,我們嚮往的是人間那種紅男綠女地生活,不要做那什麼居士這樣的世外神仙。話說回來,居士就是神仙麼?我瞧著虛假的很。」
「不得侮辱院主。」寧雨昔臉兒發白:「你逼死院主,十惡不赦——」
「好一個十惡不赦!」林晚榮冷笑聲聲:「我就先自認了吧。可仙子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我遲來一步,青旋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會怎樣?她們會有活路麼?這是我的妻子和血脈,我拯救她們有何過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說我十惡不赦,那你所敬仰的院主。你所敬仰的親人,就是千惡不赦,萬惡不赦!」
「大膽!」寧仙子俏臉蒼白,盛怒之下,利劍如風。帶著一陣尖銳的呼嘯,直往林晚榮胸前射來。
這麼說就不是娘親了?林晚榮心裡長長地出了口氣,渾身輕鬆,我就說麼,居士一副假仙風道骨的樣子,怎麼會有仙子這麼漂亮的女兒呢。好傢伙,嚇死我了。
他方才兵行險著,丟下火槍拿自己的生命賭了一回東道,眼下身上還在顫抖,咧開嘴扯起個笑容,臉上皮膚一陣繃緊:「姐姐,你告訴我居士是你什麼人,我也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
「我不稀罕。」寧雨昔惱怒一哼,神色黯然:「我要替姑姑報仇。她是我在這世間,微一的親人了。」
原來是姑姑啊,只要不是娘親就好辦,林晚榮微笑著歎了口氣,自地上揀起那火槍,寧仙子一驚,手中長劍急忙戒備。
林晚榮神色鄭重起來,雙眼閉上,手指伸入圓環,緩緩勾住了扳機。見他專注而執著的樣子,寧雨昔美麗地眸中神色閃動,似是痛恨,似是擔憂,又似是迷茫,百味雜陳,連她自己也難以分辨。
林三一言不發,平靜異常,手指緩緩蠕動。寧雨昔縱是鎮定如仙,此時此刻也無法保持了,心跳加速了無數倍,玉手緊握長劍,銀牙咬得咯咯作響,心中有兩個截然相反的聲音同時響起,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林晚榮微微一歎,手指迅捷,募然勾動扳機。寧仙子心跳如鼓,腦中驟然停頓,想也不想長劍揮出,正擊在他手腕上。
林晚榮哎喲一聲痛叫,手腕垂落下來:「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寧雨昔咬牙切齒:「此乃我聖坊重地,如何見得血腥。你便自這崖間跳下去,一了百了,不要侮了我的眼睛。」
林晚榮聽得暗自好笑,將那火槍藥匣打開,只見裡面空空如也,竟是連彈藥也未裝填。他搖頭輕歎:「今日我拿這火槍,向夫人求取蕭家二位小姐,為免走火,早已將彈藥取出。方才向姐姐示好,卻是我故意為之,叫姐姐下不了手。」
「仙子可以罵我卑鄙,罵我無恥,但是我做了,我就會認,我卑鄙,但我坦誠,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就如同面對靜安居士,我與她雖是見解不同,衝突激烈,但我與她沒有過仇恨。我將她厚葬,我和青旋一起給她磕頭,在她的墳前,在這高高地絕峰頂上,我可以拍著胸脯說,我林三問心無愧。」
他神情凝然,字字鄭重,擲地有聲,寧雨昔望著他執著的表情,忽地生出一種高山仰止地感覺,心中紛亂迷茫。
林三回過頭,朝她笑了一笑,卻有種說不出的灑脫味道:「世上之事,真真假假、紛紛復復,叫人難以捉摸,就如同仙子姐姐要殺我——沒有比這更複雜的事情了。」
「沒有比這更複雜的事情了。」寧雨昔喃喃自語,恍然中有一種從未有過的體味:對面這林三,怕是窮自己一輩子之力,也殺不成了。
三哥的手段,唉,信手拈來,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