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三章 返港 文 / 霍當天
世上之事,最有說服力的,就是樹立對比。
張紹平問:「李畫家,你」
「別叫我李畫家,叫我李同志或李先生都行。」李惟定很顯然對「畫家」這個稱呼非常不感冒,竟毫不客氣地打斷張紹平的話。繪畫連環畫的,一般被稱之為畫工、畫師,「畫家」還算不上。
「好吧,李先生。」看著李惟定一臉較真樣,張紹平無語了,不就是一個稱呼嘛,用得著這麼認真嗎?
張紹平笑臉不變,問道:「李先生,你說看電視和看連環畫,哪個更受歡迎?未來兩個的前景又如何?」
「你問這個幹嘛?」李惟定感到奇怪了,這香港人大寒冬的跑上門來,說是找自己老父,又說不是,來意模糊兩可的,沒個解釋,現在又扯到別的事去了。
李惟定只是納悶,而張紹平就是實實在在的鬱悶了,多好的誘導式詢問,這李畫家咋就不配合呢。既然對方不配合,張紹平只好「唱獨角戲」,自個接著道:「想必李先生一定認為,連環畫比電視更普及,受眾更廣,理所應當是更受歡迎了?」
「這倒不盡然!」李惟定搖著頭,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論普及,連環畫佔著「物美價廉」的優勢,佔了上風。但要說到受眾廣,小孩讀本的連環畫是怎樣也比不上電視的。
「哦,李先生身為連環畫名家,難道不是如此想的?卻不知有何高見呢?」
張紹平嘴角微彎,心中竊喜。不怕你說話滔滔不絕,有理有據,就怕你悶聲不出,讓這齣戲唱不下去。
「從價錢上而言,一台電視機比一本連環畫貴幾千倍,但連環畫是一次性讀物,而電視機是長期損耗的消費品。隨著經濟的發展,百姓越來越有錢,電視機的普及程度不會比連環畫差。從內容的多樣化及生動而言,電視更是直甩連環畫數百條街。從推陳出新而言,一套連環畫的創作週期,起碼得六七個月以上,而電視節目的錄製,卻快多了。況且,電視節目是一堆人團結合作,而連環畫卻是個人的單打獨鬥,甚少聯合創作的。」
這些話,也不知憋在心裡頭多久了,李惟定一口氣說完,臉上露出痛快淋漓的表情。
一聽這話,張紹平就知這位李畫家是個明白人,很多事瞭然於心。張紹平繼續問:「連環畫面臨著如此多的挑戰,李先生難道就沒想過為連環畫的未來發展尋找一條出路嗎?」
李惟定沒好氣地道:「大環境就是這樣,光憑我個人能找什麼出路?別說個人了,就算全部連環畫畫家聯合起來也不濟事,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
隨著影視媒體的飛速發展,既豐富了民眾的娛樂生活,也影響著大眾的娛樂方式。而外國漫畫、動畫更容易受到青少年的歡迎,小人書已經不是不可缺少的娛樂方式,連環畫正面臨著嚴峻的挑戰,市場正在不斷地被影視媒體所搶佔,直至萎縮消亡。
六七十年代以來,《大鬧天宮》、《小蝌蚪找媽媽》、《阿凡提的故事》、《三個和尚》等動畫便屢屢創下收視新高,引發少兒熱追。而《鐵臂阿童木》的引進,加上外來劇的增多,更是當頭棒喝。連環畫的衰敗已初見端倪,而李惟定這些連環畫的創作者,感受更加直觀。
張紹平「痛心疾首」地說:「連環畫是我們的國粹來的,怎能任由它敗落下去呢?我們應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用創新的精神,攻堅克難,重新包裝我們的國粹。」
「我說,張先生,你別跟我繞圈子東扯西扯的,直說吧,你到底想幹嘛?」看到張紹平豐富的「表演」,大義凜然的神情,李惟定直翻白眼。他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對香港資本主義的那一套知之甚深,全是無利不起早的傢伙。
面對李惟定的質疑,張紹平毫不著惱,反而笑嘻嘻道:「是這樣的,我一直有個想法,既然外國人的漫畫可以與影視媒體有機結合在一起,成了世界流行的動畫。為什麼我們的連環畫就不可以呢?嚴格說起來,連環畫與漫畫都是通俗性的讀本,二者還是相通的嘛。正好,我組建了一家影視公司,便想請國內的各路精英人物加盟,共同開發我們中國的動畫。」
「這麼說,你上門來,是想請我們父子加盟你的影視公司的?」
「不錯!」
「就這事,你直說不就成了,繞這麼大圈子幹嘛?」李惟定一臉無語道。
「我這不是怕直說的話,你直接將我掃地出門嘛。」
「這是好事來的,我為什麼要拒絕?」李惟定反問。
張紹平啞言,是啊,他為什麼要反對?連環畫畫家可以給動畫製作提供大量的素材,而動畫的盛行又可以反過來帶動連環畫的銷售,這是相輔相成的好事,只要有點見識的人都不會拒絕這種合作的。
不過,李惟定接著又說了句:「不過,我父親那代的連環畫畫家們,還真說不準,他們比較傳統,死守著紙質畫本的創作。所以,你要是想請動我父親他們的話,估計有點困難。」
「呵呵呵,你們這些青年俊彥已盡得李天伈老先生他們的真傳,能請得到你們,我就心滿意足了。」
張紹平本來就只想請這些比較年輕的連環畫畫家,年紀大了,思維僵化,反而創新不出新花樣來。
「我無所謂啦,是個無名小卒,到哪都一樣,但一些名氣比較大的人,不一定願意跟你去香港工作啊。」
「沒事,不去香港,去深市也一樣。如果連深市也不願去的話,當個顧問也行嘛。只要是真正的人才,特殊些也不算過份。」
兩人「郎情妾意」的,三言兩語便說定了下來。熟絡之後,張紹平掏出楊潔的介紹信,笑道:「這封介紹信是中央台楊潔導演寫給李天伈老先生的,我原本以為要動用到它,沒想到李老先生沒見著,倒是和李先生你聊上了。現在看來,這信是用不著了。」
「哦,原來張先生你和楊潔導演還認識啊。」李惟定訝異地說了句,但想想,張紹平是開影視公司的,和楊潔認識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張紹平先前不想拿出這封介紹信,是不想欠楊潔太大的人情,而此時拿出來,卻是有種取信於李惟定的意思。但這純屬多此一舉,這年代的人太淳樸了,別人說啥,還沒經證實就信了。等到港台的無業騙子大肆西進的時候,大陸人才慢慢學會「自保」,甚至青出於藍勝於藍,變得冷漠。
從交談中,張紹平得知,此時的連環畫市場已達到史上的最巔峰,不明者為之歡呼鼓舞,明白者卻知道這是迴光返照。年輕的美術人才不再看重這種藝術形式,多數連環畫名家也開始回歸本行,堅守下來的人怕是寥寥無幾。
對於連環畫的窘境,張紹平直言不諱地說:「連環畫的弊病不少,首先在選題和繪畫手法上落入窠臼,選題依然沿襲數十年前,多為古今中外名著和革命傳統故事,卻少了對當下的關注,缺乏原創性。其次,漫畫對人物形象表現誇張,通過反諷的手法,可以令人捧腹大笑,亦可以寓教於樂,比連環畫刻板的畫風強多了。其三,連環畫有很深的局限性,無法走出國門,只能困死於一隅。僅此三點,便足以致命,而你們是當局者迷,卻沒看到自己的硬傷,或是看到了,但固守成規,不願改變。」
李惟定聞言,一陣沉默,許久才道:「張先生,你不會懂的,很多事情是知道而做不到啊。」
張紹平心道:我有什麼不懂的,不就是政治風氣、意識形態和文化傳統作梗作祟嘛。老一輩的連環畫名家,多為無產階級,從信仰上他們就不會轉彎,向國外學習,這想改變是千難萬難,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撇開連環畫的事暫且不談,兩人在影視方面也有頗多話題說。連環畫的取材有不少是來自影視作品,即根據影視作品的故事內容用連環畫的形式繪製出來。李惟定甚至為影視的美術美工出謀劃策過,說起來也頭頭是道。
「你準備去上戲招人?」談到影視的時候,李惟定聽了張紹平的想法,搖頭道,「招不到的!上戲的畢業生很搶手,各大戲劇團、歌舞團及電視台、電影製片廠等對口單位幾乎全要走了。剩下的少數人,也基本上聯繫了各政府機關的文工團體,估計都確定下來了。」
「不會吧,現在才1月份,就全分配光了?現在的大學生那麼吃香嗎?」張紹平吃驚極了。
「僧多粥少!」李惟定言簡意賅地說了四個字。
現在的大學生是真正的天之驕子,是搶手貨。哪像後世的大學生,就像大白菜一樣氾濫,也就像大白菜一樣不值錢了。
張紹平離開滬市前,還是通過市政府的關係,聯繫到上戲的校方,貼出招聘的公示,希望能夠撿漏。
京城店面的裝潢、修整已完成了七七八八,不需多久就能開業了。
張紹平回到京城,便打電話告訴楊潔、六小齡童一聲,說自己回京了。楊潔第二天一早便找上來,說是要帶他到北影、中戲和中央台「拜山頭」。楊阿姨太熱心了,張紹平都還沒休息足夠呢,就被她拉去了。
一圈下來,認識了不少人,不過能不能撿到漏子,張紹平尚且不知,但他已萌生一個想法,意欲和一些知名的高校進行研發合作。因為此時的中國院校全都欠缺研究經費,而高校搞研發的人才卻很多,如果彼此能建立某種程度的聯合研發或者說合作,對彼此而言,都是雙贏的局面。單就北影而言,張紹平可以把一些野路子出身的演藝人員,扔到這裡回爐深造,而北影又可以反過來借助這些人的名氣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張紹平旁敲側擊了一下,發現北影、中戲都頗為心動,他心裡有數了,覺得這事說不准還真有門兒。
學生的想像力和創造力是無窮盡的,只要提供他們一個機會、一個平台,就可能創造一個天大的奇跡。其實投入研發的錢,也沒想像中的那麼大,聯想創始的時候,柳傳智僅憑7萬(懷揣20多萬,被一女騙子騙了14萬)起家,就知道這個回報率到底是多大了。
這天,張紹平接到了李惟定打來的電話,他說:「張先生,我父親嚴令不准我南下深市,恐怕短時間內我是沒法去報到的了。不過,我有個朋友倒是挺願意隨你去的。他叫馮曉剛,在」
「什麼?馮曉剛?」張紹平失聲問道。
「是啊,我朋友就叫馮曉剛,怎了?」電話那頭的李惟定感到很奇怪。
「沒什麼,我聽錯了,以為是風小港,你繼續說。」張紹平找了個很挫的借口掩飾自己的失態。
李惟定沒深究,繼續道:「北京軍區文化單位工作,具備美術職稱,比我更懂影視。他今年要轉業了,不過接收單位是城建單位,他不大想去。你能不能到時見他一下,看他合不合適?」
「行,我到時再給你個准信。」
掛了電話,張紹平只覺得所有的事太戲劇化了,貌似很多人都這樣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巧合到爆。這個馮曉剛,張紹平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後世著名的商業片導演馮曉剛。沒有來由,就是直覺上感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