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臥底生涯 文 / 雁九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臥底生涯
聽曹頌這麼說,曹顒也覺得慶幸。
還好艾達所生的女孩,由艾達的妹妹接過去養育,要是養在江寧或者京城,即便是在深閨不見人,自家人也未必看得慣。
據他所知,魏傑兄妹五人中,最小的薔與英兩個生母就是南洋人。只是這個時候,呂宋多是前朝遺民,同大清人並沒有什麼不同。而且,那還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小姐,並非歌姬妓女之流。
魏仁年輕時雖荒誕,可到底是儒家禮教多年教導出來的。雖說侍妾十數人,可並不是哪個都有資格為他生兒育女。
想到這裡,曹顒想起艾達的妹妹。
聽廣州那邊傳回的消息,艾達的妹妹如今繼承了家族事業,在南洋一帶已經很有名氣。對於外甥女,也是視如己出,教養得很好。
魏信……
曹顒曾數次做夢,夢到魏信乘坐遠洋船回來,對自己胡吹一番美洲如何如何之類的話……
可是,一年一年過去,曹顒也曉得那種希望是多麼渺茫……
曹甲是次日才回總兵府的,曹顒並沒有主動找他。
如今太平年月,加上苞谷與雙季麥的推廣,皇上對地方糧儲庫的重視,地方糧倉不再像過去那樣是擺設。
就算三、五個省發生旱澇災害,也動不了朝廷根基。
洪門的人,若是真聰明,就應該選擇繼續雌伏,以待時機;現下,若是同李衛硬碰硬,才是真得是自尋死路。
龐家村固然有不少洪門家屬,可六十老嫗、襁褓中的嬰兒,又有什麼罪過?
曹顒不願李衛在江寧搞鐵血、株連那一套,因為的其中少不得要牽扯到做總兵的曹頌。
即便生在這個時候,身在官場,少不得見血,曹顒卻不用讓堂弟用旁人性命來謀功勞。
旁人不知道,他卻是曉得自己這個堂弟的心性的。
表面上看著大大咧咧,魯莽粗狂,實際上很是憐貧惜弱。
換做是其他人,巴不得立「戰功」,用旁人的血染紅頂戴,哪裡管百姓死活;可曹頌,絕對不會稀罕這樣的功績。
除夕之前,曹甲又出去兩回,曹顒依舊聽之任之,沒有管他。
到了臘月二十這日,曹甲終於踏進曹顒的院子。
曹甲五十出頭,因是武人的緣故,身子一直很康健,原本看著就像是四十來歲的人。數日未見,他像是老了十幾歲,露出幾分老態。
看來,他這回真是遇到了難事。
他眼裡都是血絲,神情無比鄭重,見到曹顒的那刻,眼中竟帶了幾分乞求。
曹顒見狀,心裡吃驚不已,忙將屋裡侍候的小廝都打發下去。
曹甲面上露出幾分慘白,對著曹顒,緩緩地跪下去。
曹顒哪裡能容他跪下,上前一步,想要攙他起來。
曹甲卻搖搖頭,道:「不管老爺能否援手,小人既為了私心,向老爺提這為難之事,已經是大不該,哪裡還有臉面站著說話。」
曹顒見他面露決絕,肅容道:「大供奉,若是你執意如何,我就聽也不敢聽了。我早就說過,曹家不會虧了大供奉,曹某人不會虧了大供奉。我能盡力的,自不會推托;我無能為力的,也只能無可奈何。到底是何事,你還是直言吧?」
曹甲本也不是囉嗦之人,見曹顒如此說,便站起身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道:「老爺,李大人正通緝的匪首萬復,是小人的故人之後。他祖父與小人有恩,小人想要救他一救。」
有的時候,報恩比報仇更難,尤其這「報恩」對象,還是朝廷所不容的「匪首」。
曹顒雖說心裡早有準備,卻沒想到曹甲想要保的人,是李衛通緝令上的頭一號。
換做其他人,並不是什麼難事;換做這個萬復,連曹顒也不敢打包票。
曹顒沉默了半響,道:「除了販賣私鹽,萬復可還犯過其他大罪?那被他吞併的兩家鹽坊老闆,是被他害了,還是洪門自己人?」
聽到曹顒提及「洪門」二字,曹甲一下子抬起頭來,臉上帶了幾分驚詫之色。隨即,漸漸舒緩下來,既然曹顒與李衛私交不錯,曹顒曉得萬復的真實身份也不稀奇。
「大人放心,萬復並沒有為惡。小人探問得清楚,他打小在瓊州長大,十來歲時來江南。那兩處鹽坊,本就是他長輩早年置下的產業,並不是奪人家產。」曹甲道。
「長輩?他是萬雲龍的族人?」曹顒問道。
所謂「萬雲龍兒子」這樣的身份,曹顒是不信的。
萬雲龍是他看著嚥氣的,那是在康熙四十年。若真有兒子留下,年紀同這個萬復對不上。
「他是萬雲龍的侄孫,當年萬雲龍沒後,留下一個侄兒,就是萬復之父。萬復之父雖收攏了萬雲龍的一些手下,隱匿下來。卻不是長壽的,沒幾年就沒了。萬復被當成少主養大,因沒長輩教導,那孩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朝廷威嚴。原本也不會鬧得這麼大,因他被人攛掇,想要黃家,拜在李大人門下,為了顯得有份量,才支使人同李大人對上。沒想到卻自食惡果,讓李大人抄了老巢。那些人同他又不是都齊心的,到後來亂起來,他就有些控制不住。」曹甲道。
曹甲所說的黃家,就是後世演義中黃天霸原型所在的那個黃家。
他家本是跑水路碼頭運鏢的,在揚州市井之間很有勢力。到黃天霸的時候,已經是第三代。
黃天霸少年時,仗著家中勢力,同幾個少年好友結拜,什麼欺男霸女、謀人產業的事沒少干。只是因幾家都是地方上大戶,所以自然有人給掃尾巴,倒是沒惹出什麼大亂子。
正好施仕綸知府揚州,想要為揚州百姓除了這一害,便設計擒了黃天霸。
不知施仕綸是怎麼說的,年少熱血的黃天霸就決定「棄暗投明」,親自指證了三個「義弟」,幫著官府,將那三個禍害百姓的紈褲子弟問罪。
從此,黃天霸就依附施仕綸,做了施家的門人。
直到前兩年,施仕綸病故,黃天霸才帶著徒子徒孫回揚州定局。
在施家扶持下,他兩個兒子已經出仕,幾個年長的孫子,也有了功名。
就連黃天霸本人,也是以三品參將身份致仕。
三十多年的時間,黃家從一個賺血汗錢的平頭百姓,成了官宦人家,在江南也成了傳說中的人物。
曹顒聽了這一番解說,只覺得哭笑不得。
他早就覺得這洪門的行動太古怪了些,竟然大喇喇地同官府較勁,原來只是因萬復的緣故。
「大供奉覺得,我能做什麼?」曹顒正色道。
鬧了這麼大動靜,不是一句話就能免了的。
不管萬復是真心想投奔官府,還是信口雌黃,事態已經不由他做主。
即便李衛,也未必能全權做主。
滿清建國以來,對漢人防範甚嚴,大清律上,漢人無故十人集會,就是死罪。
龐家村,卻是洪門家屬,又敢拿武器對抗官兵。
雍正如何能容忍?
曹家比不上當年的靖海侯府,萬復的身份,又比黃天霸重了多少倍。若是說曹家能在這個時候庇護萬復,那才是不自量力。
曹顒是想要報答報答曹甲護衛自己十幾年的辛苦,卻也不會用壓上全部身家性命的方式去報答。
「並不敢叫老爺為難,只想求老爺在李大人跟前討一句話。就是那龐家村的村民能不能放,萬復還有活路沒有的,若是沒有,我便叫他離了這一攤,回瓊州避難也好,去南洋也好,終要保全了性命才好。」曹甲道。
說起來,這確實不算太為難之事。
能讓曹顒為難的,只有曹甲與萬復的關係。
若是曹甲真是洪門中人,被揭開來,說不定就要將曹家拖下水。
可以父親的謹慎,當不會做如此給祖孫遺禍之事才是。
曹顒看著曹甲,尋思半響,道:「大供奉,請恕我多問一句,莫非大供奉同莊先生一樣,早年也當得『皇差』?」
他能想到的,只有這個了。
誰讓曹家早年是曹家在江南耳目,身邊有些皇家安排的人,也是正常。
莊先生幕僚身份,在索額圖府臥底二十年;這個曹甲是江湖人身份,跟洪門攪合到一起,似乎也有可能。
曹甲聽了,立時變了臉色。
他看著曹顒,長吁了口氣,道:「罷了。老爺的謹慎,絲毫不亞於太爺,若是小人藏著掖著,倒是要讓老爺操心。」
他本是直隸人士,包衣人家的幼子。
五歲時由父兄送到內務府備選侍童,經過五年秘密習後,十歲被送到福建。
以流民孤兒身份,加入洪門,後被萬雲龍收為義子。
十五年後,同其他滲入洪門的幾個夥伴聯手,發動了洪門內亂,毒殺洪門門主萬雲龍,使得洪門勢力分崩離析。
而後,因重傷垂危,休養數年。
雖說完成了任務,可他卻無家可歸。畢竟,在父母眼中,他早已「夭折」多年。
天下雖大,竟無可去之處;除了打打殺殺,又無一技之長,只能跟喪家之犬似的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