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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九百二十二章 交心 文 / 雁九

    第九百二十二章交心

    李氏病了,病情來勢洶洶,兩三日功夫,神容清減,臥床不起。

    曹顒心中,後悔不已。他只想著告之母親真相,讓她心裡早做準備,省得從外人口中聽到這些措手不及,卻忘了母親是年過半百的人,又不是心志堅韌的性子。

    初瑜已經從丈夫口中得知婆婆身世,雖說表姑祖母成了親姑母,有些驚詫,但是也不減她對婆婆的恭敬之情。

    夫妻兩個衣不解帶地在蘭院侍疾,長生、天祐他們也乖巧許多。

    李氏怕過了病氣給孩子們,不讓他們過來,但是他們這幾個小的,還是每日隔著簾子給李氏請安問好。

    看到孩子們乖巧,曹顒夫婦這般孝順,李氏只覺得胸口發堵,鼻子酸酸的。

    昏昏沉沉中,李氏想起許多。

    想起自己打小羨慕的李煦嫡女,想起同自己一樣寄居李府的王嬪,好像回到了大家還是孩子的時候。

    高太君對她冷淡,她早就曉得,但是她不敢有半點埋怨。以庶女的身份,養在嫡母的名下,沒有短了吃穿,沒有打罵,這已經是她的福氣。

    想得越多,她就越難過。

    小時候不懂事,也是淘氣的性子,跟著比自己年長三歲的侄女舌,管堂兄李煦叫爹,管堂嫂韓氏叫娘,直到五、六歲才改口。她那時最羨慕的不是旁人,就是自己的侄女李非。

    她常常想,自己要是李非就好了,是嫂子的女兒。

    等到李非進宮了,李氏心裡偷偷歡喜,因為往後就沒人跟自己爭嫂子。但是,堂兄的小妾生了兒子,抱到嫂子身邊養,就是李鼐,她這個小姑子就要靠邊站,連她最愛吃的桂花羹,嫂子也記不得叫人做了。

    為了討嫂子歡心,李氏就見天地圍著李鼐的搖籃轉,不肯離開嫂子的屋子。

    後來,不知是堂兄心疼嫂子,還是嫂子嫌自己了,同高太君說了什麼,使得高太君板著臉訓斥她一頓,不許她再去嫂子房裡。

    她人前沒露出什麼,晚上在被窩裡哭了半宿,她實在是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待著。

    幸好王嬪母女投奔過來,都是失父孤女,同病相憐,她同王嬪倒是成了小夥伴。

    那以後,李氏就不再「淘氣」,同王嬪一道,老老實實地跟著嬤嬤們女紅針線,成了「溫柔賢淑」大姑娘……

    初瑜曉得婆婆是傷心所致,但是身為媳婦,也不好提旁的,唯有盡心侍候。李氏怕累著她,叫她去歇著,她也不聽。

    曹顒在無人時,少不得開解母親幾句。

    往事已矣,如今一家人安安穩穩地過活,何必為旁人傷心。

    李氏每每聞言,只有垂淚不語。

    她這一病數日,連芍院的高太君也不安穩。

    這日,高太君過來探病,打發曹顒兩口子下去休息,她留在蘭院陪李氏說話。

    「淑卿,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就病下,可是顒哥兒惹你生氣?聽說他從熱河回來,帶了不少行李,是往家裡領人了?」高太君看著病榻上的李氏,帶著幾分擔憂,拉著她的手說道。

    她眼中都是慈愛,即便語氣並不溫柔,但是以她素來剛硬的性子,能這般軟和說話,已經是難得。

    「娘……娘親……」李氏心中百感交集,哽咽著說道。

    高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打小不聲不響的,性子看著綿和,卻是脾氣不小。小時候,李非搶你的果子,你就能哭得閉過氣去,過後將李非的荷包扔到魚缸裡;李鼐害病,怕過了病氣給你,不讓你去你嫂子屋子,你就整整一年沒去,過後就是再去,也再不肯親近你嫂子。真是小白眼狼,全然忘了你嫂子待你親閨女似的養,生生叫她傷心。真是叫人操心。如今你都有孫子了,還忍心讓我老婆子為你掛心麼?」

    聽高氏絮絮叨叨提及自己的兒時舊事,李氏只覺得老臉發紅,之前的感傷竟莫名其妙的少了許多。

    李氏回握高太君的手,看著她白髮蒼蒼的模樣,想她不到二十就守寡,真叫人可歎可憫。

    「娘,爹……爹去的時候,您還年輕,膝下又沒有……沒有兒子,為何不改嫁?」沉吟半晌,李氏終於問出自己早就想宣之於口的疑問。

    聽李氏提起守寡,高氏還以為她是為思念亡夫病倒的,畢竟眼看要到曹寅的三週年。

    「改嫁?你伯娘勸了我二十年。直到你出閣了,她還說過。」高太君說起往事,陷入回憶:「你父親沒時,正是我們成親第一年,我才十六……他興致勃勃地參加鄉試,不想卻因寫了違禁的字兒落第。你親祖父、親祖母沒的早,你父親由你大伯、伯娘撫養長大。你大伯當時在河南任按察使,聽說你父親落第的消息,怕他心裡鬱結難過,就寫信過來,叫他去河南府游。你父親考試不中,自覺顏面有失,正想出去溜躂溜躂,就聽了你大伯的安排,出了京……這一去,就再沒回來……」

    說到最後,她不知是哭是笑,神情怕人。

    不僅沒回來,還給妻子留下個「庶女」麼?

    李氏心中還有好多疑問,例如自己怎麼到了李家?為何會被當成是李家庶女?

    但是見了高太君如此,她什麼也問不出。

    若說她那是有一分苦楚,那高太君的苦楚便是十分。

    將心比心,若是她在高太君的位置上,丈夫沒了,還多了個庶女,也會心如死灰。別說將那個孩子養在自己名下,不遷怒就不錯了。

    高太君固然待她不算親近,卻也將她當成親生女兒待,要不然的話,以她的性子,也不會在太君過世後,就住到曹家來。

    丈夫早夭,五十多年的母女情分成空,這對老太太的打擊更大,

    想到此處,李氏的頭腦清醒幾分。

    她是曉得高太君的性子的,自有風骨,最怕佔人便宜。要是她曉得,與李氏並不是母女,那說不定立時就要收拾行禮回南邊。

    早年李家老太爺給兒子們分家時,憐惜這個弟媳孤兒寡母,依附李家生活,要給她們母女分一份田地,就被高太君堅辭了。

    她變賣自己的嫁妝,將其中半數銀子交到太君手中做母女兩個的生活費,剩下半數留給李氏做嫁妝。

    等到李氏出嫁時,聽太君說起,才曉得此事。太君自然是不肯要高太君的銀子,只是因她性子倔強,就留在手中,給李氏添妝用了。

    想到這些,李氏望向高太君的憐憫,又化作滿心羞愧。

    早先只覺得老太太脾氣大,待她不親,卻是豬油蒙了眼,看不到高太君對自己的好。

    不管生她的是誰,養她的卻是高太君,是李家人。

    她,是李家的女兒,曹家的媳婦。

    什麼金枝玉葉,龍子鳳女,都一邊去。

    李氏只覺得醍醐灌頂一般,長吁了口氣,道:「娘,往後女兒定好好孝順娘,回報娘親的養育之恩。」

    高太君搖搖頭,道:「都是自家骨肉,說什麼回報不回報的?顒哥兒與二丫頭、三丫頭都是孝順的,你是有兒女福的,我倒是不擔心你。就是你哥哥那邊,這些年胡鬧的厲害,白得叫人擔心。我曉得,顒哥兒不愛親近他舅舅家。但是正如老婆子早年對你說的,咱們娘倆欠你伯娘家太多。兩代撫育之恩,若不是你伯娘容留,我一個寡婦人家,如何能太太平平地將你拉扯大?這輩子老婆子誰也不虧欠,就虧欠了你伯娘。往後,能幫襯就幫襯吧,到底是骨肉至親。」

    李氏點點頭,道:「母親放心。顒兒只是不愛交際熱鬧,並不是冷清之人,該幫襯的,他不會不管的。」

    說了這些話,高太君心裡也暢快許多。

    見李氏精神頭看著好心,她勸道:「你要想開些,別讓走了的人不安生,且顧惜活著的人吧。你這病再不好起來,孩子們就要倒下了。顒哥兒打外地回來,一日沒歇;孫媳婦也帶著身子,要是有閃失了,可沒地方哭去!」

    李氏點點頭,高太君又陪著她說了會兒閒話,直到看著她用了藥,才讓她安置,自己拄著枴杖,回芍院了。

    待她走了,李氏掙扎著坐起身子,叫人去請梧桐苑請兒子過來。

    曹顒此時,正給初瑜揉小腿肚子。

    這兩日,許是侍病累著的緣故,她的小腿肚子老抽筋。

    「母親那邊,還是我照看。你不能再病下了,那樣家裡就亂了套。」曹顒說道。

    「心病還得心藥醫,婆婆那邊,還得額駙小心勸解,總要婆婆想開了才行。」初瑜道。

    曹顒揉了揉額頭,道:「都是我不好,不該直接下猛藥,當徐徐圖之才對。」

    夫妻兩人正說這話,聽到蘭院的丫頭過來請曹顒。

    曹顒就站起身來,吩咐樂春接著給初瑜揉,又對初瑜道:「叫廚房熬些大骨頭湯,你每頓飯用上一碗,這是治腿抽筋的民間小偏方。」

    其實,這是補鈣的方子。曹顒記得上輩子聽說提過,缺鈣的話,也容易腿抽筋。

    初瑜自是信丈夫的,立時吩咐樂夏去廚房傳話。

    曹顒到蘭院時,這邊一片寂靜。

    李氏坐在炕上,倚著炕櫃,看著炕桌上的幾個檀木匣子發呆,不知想些什麼。

    曹顒瞅那幾個匣子卻覺得眼熟,那正是裝慧妃「嫁妝」冊子的匣子。

    才半個時辰不見,李氏就有些不一樣了,原本籠罩在她身上的哀傷淡化許多,她的神情也平和下來。

    「母親……」曹顒近前兩步,從衣服架子上,拿下件氅衣給李氏披上:「眼看進九月,屋子裡有些涼了。」

    「顒兒……我是李家的女兒,吃著李家的米長大,拿著李家的嫁妝出的門子……」李氏轉過頭來,看著曹顒道。

    曹顒聞言,不知她何意,難道是高太君說什麼了?

    就聽李氏接著說道:「老天爺待我不薄,我有個好娘親,嫁了個好丈夫,還有個好兒子。也當惜福了。」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道:「再求旁的,就是貪心,老天爺都要眼紅了。」

    說話間,她轉過頭,視線又落在炕桌上的檀木匣子上:「這些東西雖貴重,卻不是我應得之物。這些東西,只會提醒旁人,我不是李家女兒,而是什麼勞什子金枝玉葉。這不是笑話麼?遮遮掩掩的,不能認祖歸宗的『金枝玉葉』,不就是『私生女』?這茶館能添新談資了。就連……就連沒了的人,說不定也要挖出來說嘴……」

    李氏聲音不大,但是神情堅定,看來已經拿定了主意:「你同媳婦說,我不管外頭人如何說,咱們府裡不能四處傳閒話,也不可傳到老太太耳朵中。老太太眼看七十了,聽了這些亂七糟的,怕是受不住。」

    曹顒點點頭,心中千回百轉,直接拒絕太后的「恩賞」,這是「大不敬」之罪,看來要幫母親想個妥當的說辭。

    說實在話,對於那些東西,他有些捨不得。金子還是次要的,那些古董字畫卻是可遇不可求。

    旁的不說,單說仇英那幾幅畫,後世看拍賣會,都是千萬起價。就是現下拿到市面上,也能值幾萬兩銀子。

    值錢不值錢還是次要的,有副和田玉的圍棋子,還有副象牙的象棋子,都是世面少見的珍品。

    曹顒沒事也愛下兩盤消磨時間的,早先還打算跟母親說說,將這兩個拿出來,擺在書房裡。

    不過,東西再好,也比不上母親的安危重要。

    曹顒只想讓母親順心如意,可不願讓母親因這個添了心病,自然是乖乖地順著母親的意思。

    至於康熙那邊,因為曉得了這層親戚,曹顒心中的畏懼倒是減了幾分。

    他不能認女歸宗,本就對李氏存了愧疚,不會太為難李氏。

    只是東西可以不要,這個「皇帝老爹」能不認麼?

    連內侍都派了來,也要追封慧妃,康熙即便不能冊封女兒為公主,也想要在駕崩前父女相認吧?

    「母親,按照規矩,我既到京,將這些東西送到母親跟前,就要代母親上謝恩折子了,這折子當怎麼寫?」曹顒稍加思量,問道。

    李氏歎了口氣,道:「就寫我叩謝太后恩典,不勝感激。只是無功不受祿,實不敢拜領天恩。太后身邊的人,我會好生奉養,這些東西,不是常人有福享的,還請皇上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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