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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八百二十八章 「嚴父」 文 / 雁九

    第百二十章「嚴父」

    看著低眉順眼的夏蟬,曹穎心裡頗為意外。原以為是個厲害人物,不願到正妻跟前立規矩,才轄制丈夫置辦外宅,所以她還忐忑得緊,畢竟她的性子,自小不善與人相爭。

    夏蟬這邊,卻是有些迷糊。

    之前她還以為孫玨不帶她回家,是因「懼內」的緣故,前幾日也曾有意在孫玨面前提及正房奶奶,孫玨總是一句「黃臉婆」就將話岔開。

    如今看著這奶奶,雖不是花容月貌,卻也是溫柔秀美,觀之可親。

    曹穎掃了眼夏蟬頭上的首飾,身上的衣服料子,將屋子稍加打量,有些蹙眉。

    花九千兩銀子置辦外宅,不像啊?

    「妹妹別站著了,還是坐下說話吧。」曹穎淡笑著說道。

    夏蟬在青樓妓坊,聽多了贖身為人妾的姐妹被嫡妻凌虐致死的故事,即便眼前曹穎和氣,她也不敢有絲毫放肆。

    曹穎旁邊侍候的周嬤嬤,已經在曹穎身邊「小聲」提醒道:「奶奶,姨娘還沒給奶奶敬茶,如何能落座?」

    雖說是「小聲」,但是該聽見的都聽見了。

    她是曹穎的陪房,這些年在孫家沒少受氣,早就耐不住想要往曹府告狀,但是因曹穎的性子,向來是息事寧人的,她們做下人的也只有受著。

    前些日子,侍候曹穎去國公府,曹頤特意將她叫到一邊,賞了對金鐲子,但是也訓斥了她一遭。就是讓她曉得,她是曹家出去的,不可讓人欺負到大姑娘頭上。

    如今,周嬤嬤摸了摸手腕上沉甸甸的金鐲子,也覺得硬氣不少。

    奶奶背後有曹家,順著姑爺還罷了,難道連幾個姨娘也降服不住?

    曹穎聽到周嬤嬤所說,望了望夏蟬。

    另外一個跟來的嬤嬤姓秦,孫家的老人,瞧著這新姨娘俏麗,說不定是大爺的心肝,不敢得罪了,端起一盞茶,送到她手裡,小聲道:「姨娘給奶奶敬茶吧。」說話間,又從旁邊的椅子上,拿了坐墊擱在曹穎面前的地上。

    她這一獻慇勤,曹穎還沒什麼,周嬤嬤氣個半死。

    當著奶奶的面,巴結新姨娘,這叫什麼事兒?

    這時,她眼角就見跟在夏蟬身邊的那個小丫鬟,低著頭往門口退,立即喝道:「站住!不長眼的小蹄子,奶奶還沒吩咐,誰准你亂躥?」

    一時間,眾人都望向門口。

    那小丫鬟漲紅了臉,低聲道:「奴婢是瞧茶壺裡的茶水不熱了,去廚房燒水。」

    周嬤嬤已經活了半輩子,見這小丫鬟目光閃爍,哪裡還猜不到她的用意。不過是怕新姨娘受委屈,想要出去尋人往姑爺那邊通風報信。

    她既已得了曹頤的賞,要護著自家姑娘,怎麼會叫著小丫鬟如願。

    她冷冷地說道:「還不快過來,扶著姨娘給奶奶敬茶。」

    眾人都看著,這小丫鬟也無法,只得退回到夏蟬身邊,扶著夏蟬給曹穎跪下敬茶。

    曹穎沒有為難夏蟬的意思,讓周嬤嬤將包好的一對釵、一對耳墜子,給夏蟬做了見面禮。

    而後,她親自扶起夏蟬,笑著說道:「讓妹妹在外頭住著,實是委屈了妹妹。雖說咱們是寒門小戶,日子過得平平,也比外頭便宜。家裡的屋子早已收拾好,我來接妹妹回家……」

    夏蟬只當曹穎是「笑裡藏刀」,要帶自己回去收拾,已經唬得戰慄不已,連話也說不出。

    早先為妓也好,現下為妾也罷,她早就曉得性命不在自己手上。

    孫玨三十來歲,這些日子待她也算甚好,她原以為好日子能多過幾年,誰會想到不到至今不到半月,好日子就到頭了。

    那小丫鬟聞言,卻心裡暗道「糟糕」,但是被周嬤嬤瞪著,也不敢放肆,拉著夏蟬的袖子,小聲道:「姑娘,是不是等爺回來……」

    曹穎見了,臉上笑容凝住。

    她自然是曉得,要是丈夫回來,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他在家裡收婢妾沒什麼,不會影響她的生活,在外頭說不得真吞了丈夫的俸祿,讓日子過得越發拮据。

    她沒什麼,享福也好,吃苦也好,都無所謂,如何肯委屈了兒女?

    這樣想著,曹穎也收起「姐妹交心」的戲碼,對夏蟬道:「時辰不早,妹妹頭一遭回家,還是早些好。這邊……」說到這裡,她看了看周嬤嬤:「這邊新姨娘的東西,就勞煩嬤嬤帶兩個人收拾。」

    周嬤嬤這邊,忙俯身應下。

    曹穎這邊,已經牽了夏蟬的手,道:「妹妹,咱們走吧……」

    夏蟬露出幾分驚恐無助,看向身邊的小丫鬟,低聲喚道:「扣兒……」

    那扣兒見曹穎這就要帶人走,心裡也著急,硬著頭皮說道:「這位奶奶,如今爺不在,宅子裡沒有孫家舊僕……」

    聽了這話,曹穎多看了這小丫鬟兩眼,笑著對夏蟬道:「妹妹身邊倒是有個好丫頭,曉得忠心護主,就是年歲小了些。爺也真是的,既是將妹妹當寶貝似的,也不給妹妹添兩個丫頭。」

    她雖性子綿軟,卻不是笨人,焉能聽不出這扣兒的言外之意。

    只是她心裡正煩,也懶得同一個小丫鬟子說嘴,就將話岔開,牽著夏蟬的手出了屋子。

    那個扣兒還要跟著阻攔,卻是被周嬤嬤一把抓住胳膊,就聽周嬤嬤道:「新姨娘的東西都擱在哪兒,當是扣兒姑娘曉得的最清楚……」

    扣兒掙脫不開,不敢太過放肆,只好看著曹穎帶夏蟬離去……

    她的心裡,已經亂作一團。

    她並不是夏蟬的丫鬟,而是李家的家生子,打小在李誠身邊侍候。因是南方人,看著瘦小,實際上已經十四歲。

    春日裡,她同另外一個丫鬟服侍李誠進京。前些日子,得了李誠吩咐,跟在夏蟬身邊,等到夏蟬有了身孕再回李家。

    沒想到,夏蟬被曹穎接走。

    要是她也跟著進了孫家,還不知何時能出來;她雖恨不得立時溜回李家,但是沒有李誠的吩咐,她也不敢……

    最先得了消息,曉得這邊宅子有變故的,是程夢顯。

    從孫玨佈置外宅那日,程夢顯就安排了人手。這邊宅子的廚娘,就是程家安插進來的人,就是想要看看李誠的下一步是什麼。

    聽說是孫家大奶奶親自來接走了夏蟬,程夢顯頗為稀奇,根據之前打探的消息,曹家這位大姑奶奶是個「出嫁從夫」的綿性子。

    不過,想到曹顒,程夢顯對曹家人再不敢生輕視之心。

    看來,要想個法子,順手推舟,幫這位大奶奶一把,算是將功贖罪。

    只是李家在江南勢力猶在,多少要有些顧忌,還是要想個周全的法子才好……

    東直門,李宅。

    錢仲睿並沒有按照李鼐的意思,護送雙生子回蘇州。因為李煦有信至,讓錢仲睿負責給老太君修建墓地。

    老太君已經年過九十,這兩年身子又不大好,後事也當預備。

    孝道最大,李鼐這邊,就使了其他兩個心腹管事帶著雙生子回蘇州。

    那對雙生子雖伶俐,畢竟是孩子,不明白為何「姑父」成了的「大伯」,說什麼也不肯上船,哭鬧了要尋姨娘。到底是年小力單,被兩個婆子抱上南下的船隻。

    李鼐如今有些困惑,畢竟李鼎暴斃是康熙五十三年的事兒,至今已經五年。查來查去,事情卻同他想像中的有所不同。

    出入李家什剎海外宅的男人,多是弟弟領去的。楊氏名下的銀樓,是父親安排人過戶的。

    做了四十來年父子,李鼐當然曉得,父親風流了一輩子,絕不會平白無故對一個女子慷慨。若說楊氏單憑是弟弟的外室,就得父親的看重,那才是自欺欺人的說辭。

    所以,李鼐迷糊了。

    想到家裡前幾年添的那個幼弟,他只覺得嗓子發乾,竟有些不敢想弟弟的真正死因……

    他精神不好,李誠的日子卻過得不錯。

    李誠已經說服父親,花了些銀子,將自己送進正白旗官。

    原想著,借這個機會,同曹家五爺曹頫親近親近,沒想到等他到上官,就趕上曹頫休假離開堂。

    儘管如此,李誠還是有所收穫,也結交了幾個同窗好友。

    這日,放回來,李誠見過李鼐,便被小廝請到偏廳。大管家錢仲睿等到此處,同他說道:「三少爺,您之前吩咐的事兒,小人已經使人去辦了。」

    李誠笑著看了看錢仲睿,道:「大管家的意思,祖父那邊允了?」

    錢仲睿恭敬地回道:「老爺只是叫小人尊三少爺之命行事。」

    李誠心中冷哼一聲,並沒有將錢仲睿的話當回事兒。說到底,這個大管家還是只聽蘇州那邊的指示,眼裡根本就沒有他們父子二人。

    不過,眼下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便道:「還有三個多月的功夫,叫人精心些,帶了銀錢,到南邊採購,方顯李家誠心。」

    「還是三少爺思慮周全,老爺說了,不用動京城這邊的銀子。江寧魏家,收著老爺一筆銀錢,直接使人去支就成。」錢仲睿回道。

    李誠聽了,道:「那九千兩銀子怎麼安排,祖父大人有沒有吩咐?」

    「老爺說了,倘若再過幾個月,大爺補不上四品實缺,就用這些銀子,托十六阿哥,在內務府補個缺再回南邊,在衙門裡幫襯老爺做事也算名正言順。」錢仲睿回道。

    十六阿哥之母王嬪是李家的表親,又是李家進奉到御前的,王嬪的母親早年也是在李家終老。雖不是同姓,說起來李家也算十六阿哥半個外家,此事央求到十六阿哥頭上,也算便宜。

    李誠點了點頭,回房更衣去了……

    昌平,曹家莊子,書房。

    看著神色肅穆不同往日的錢陳群,曹顒有些意外,起身道:「主敬有事尋我?」

    錢陳群望向曹顒的目光,是帶著幾分疑惑同不解的。

    按理來說,父親如何教育兒子,本沒有他一個西席先生說話的餘地。不過,到曹家數年,他對幾個生感情頗深,實在無法束手旁觀。

    「大人,生並非無故叨擾大人,實是為解惑而來。」錢陳群朗聲說道。

    「主敬說笑!主敬大才,哪裡有需要我多話的地方。」曹顒被他的肅穆弄得有些不自在,心裡已經想著,是不是自家小五往錢陳群院子裡跑的多了,耽擱了他溫書,要不然這夫子怎麼像帶了幾分怨氣似的。

    心裡想著,他面上還是溫煦,指了指炕邊,對錢陳群道:「主敬坐下說話,剛好得了半斤好茶,主敬也吃吃看。」說著,喚了個小廝上茶。

    錢陳群坐了,忍不住多打量曹顒兩眼。

    到莊子後,曹顒每日都要在田地邊轉悠,面龐因日曬的緣故,由白皙轉為紅潤。看著並沒有戾氣,精神頭看著比在城裡時好,早先顯得單薄的身材,也健碩了不少。

    「近日可否有人得罪了大人?」錢陳群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道。

    「啊?」曹顒有些不明所指,不解地問道:「我在孝中,在莊子裡閉門不出數月,鮮少與人往來,更不要說與人結怨。主敬怎麼想起問這個?」

    「大人最近每日下午給天祐他們講典故,不是因心存怨氣?」錢陳群終是問出心中所惑。

    曹顒這邊,神色不變,心裡卻是驚詫。

    自己確實心裡存了怨氣,為了李家、孫家兩家極品親戚的緣故。才想著防患於未然,教導孩子們養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習慣。

    沒想到,才數日功夫,就引得家中夫子上門。

    「心存怨氣?主敬說笑了。我又不是女子,足不出戶也能生出怨尤來,哪裡有那麼多的怨氣可生?」曹顒笑著說道。

    見曹顒坦蕩,錢陳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是生無禮了。只是因大人這些日子教導公子們的典故,多是人情惡。公子們年幼,生怕他們誤入歧途,才來尋大人解惑。」

    曹顒這邊,聽了錢陳群的話,卻沒有絲毫怪罪之意。

    他站起身來,對著錢陳群,做了個長揖。

    錢陳群沒想到他如此,忙站起身來想要避開,卻是躲閃不及。他忙躬身回禮,道:「大人切莫如此,生惶恐!」

    曹顒起身道:「現下主敬面前,沒有『曹爺』,也沒有『大人』,不過一為人父者。主敬對弟子的愛護之人,令曹某感激不盡。曹某並非有意誘導孩子們背離君子道,不過是閒暇想起我進京這十餘年的遭遇,心有所感,想要讓孩子們也曉得『人情冷暖』四字。」

    聽到「人情冷暖」,錢陳群頗為動容。

    他少年喪父,同寡母相依為命,吃了不少苦頭。要不然,以他冷清的性子,也不會對科舉這般執著。其中,大部分的緣故,是想要完成寡母的心願,出人頭地,科舉晉身。

    「還是請大人斟酌行事,省得拔苗助長,反而不美。」錢陳群想到早年母親對自己的教導,想到天子為人父母者都是可憐可歎,心裡歎了口氣,說道。

    曹顒點了點頭,心裡已經三省其身,開始思量自己是不是太**裸地進行給孩子們展現人心的險惡,嚇到了他們。

    不過,他也算安心。

    有錢陳群這個溫良君子在,孩子們耳濡目染的,不用擔心染上不良習氣。

    至於自己的「暗黑」教育,還得進行。要讓孩子們愉悅地習,既不影響他們心態健康,又能讓他們更深刻地領悟人際往來的複雜性。

    看來,這個任務,任重而道遠。

    一個合格的父親,不是那麼容易做的……

    京城,前門外,孫玨外宅。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孫玨只覺得手足冰冷。今日同前幾日一樣,他從衙門出來,還是往前門這邊來。

    沒想到,下了馬,就聽門房提及說姨奶奶被奶奶接走了。

    孫玨還不相信,快步進了內宅,在屋子裡轉了兩圈,不見夏蟬同扣兒主僕,才確定這個消息是真的。

    他心裡,已經忍不住罵娘了。實是想不到,向來本本分分的妻子,為何會這般多事。

    將夏蟬養在這邊,沒有帶回自家,並不是自己想要「金屋藏嬌」,而是聽了程夢顯的話,顧及到和碩莊親王府那頭。

    他使勁地扥扥腳,直覺得眼睛要冒火。

    騎在馬上,他心裡火燒火燎,若不是京城有規矩不得策馬,他就要策馬狂奔了。

    終於熬到家,他的臉黑的怕人。

    「爺……爺……」門房小廝見狀,戰戰兢兢地上前接韁繩。

    孫玨正要找曹穎,顧不上教訓著小廝,冷哼一聲,提了馬鞭大踏步進了院子,直接往內宅去。

    曹穎房裡,除了夏蟬,孫玨另外三個妾室也在。

    因今日夏蟬進門,曹穎特意吩咐廚房加了菜,尋思晚上要給夏蟬接風。

    看著時辰,估摸丈夫要家來,曹穎心裡也有些沒底。嫁入孫家這些年,她還是頭一次沒有經過丈夫,自己個兒坐了一把主。

    想著丈夫的脾氣,曹穎只覺得畏懼;但是想到一雙孝順懂事的兒女,她又直了直身板,同幾位妾室從容說話。

    聽到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丫鬟的請安聲,曹穎笑著起身,道:「妹妹們,是爺回來了……」

    其他人見她起了,都站起來相迎。

    話音未落,孫玨已經挑了簾子進來,看著夏蟬俏生生地站在一邊,再也耐不住心頭怒火,將手中的鞭子揮向曹穎,怒喝一聲:「賤人,誰准你多事?」

    鞭子長,落到曹穎身上後,鞭尾掃到桌子上的膽瓶,就聽「匡當」一聲,青花膽瓶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番變故,驚得屋子裡眾人都傻了。

    孫玨心中,對得罪莊親王府的恐懼,全化成對曹穎的怒氣,只覺得這是催命的仇人,已是紅了眼,第二鞭子已經狠狠地又向她揮去……

    曹穎被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唬到,已經怔住,不知躲閃。

    「母親!」隨著一聲淒厲的叫聲,一個身影撲到曹穎面前,生生地擋住了這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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