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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七百一十七章 燒七(下) 文 / 雁九

    第七百一十七章燒七

    雖說已經到十月末,天氣越發乾冷,但是這日卻是難得的小陽春。

    天氣晴好,萬里無雲。

    曹顒抬頭望了望天,真希望自己的人生能跟這淡藍天空似的,不帶一絲陰霾。

    美好的未來,皆在想像中。眼下的他,需要面對的還多,起碼的要求,就有好幾種,其中正包括他眼下做的這個,站在阿哥府大門外迎賓。

    因為曹顒上有老親在,所以沒有穿粗布孝衣,只穿了小絨花漂白布孝衣,外邊石青色馬褂,青卷領,腰上繫著青活計。

    今兒是已故皇子廉順郡王的「五七」,按照京中舊俗,由出嫁女或者出嫁侄女回來主持。

    天不亮,曹顒與初瑜就起了,穿戴整齊,帶著天祐與恆生,到了阿哥府。天慧有眼疾,加上最愛淨潔,怕在人多的地方過了病氣,就沒敢帶出來。

    天祐與恆生算是接輩人,身上穿著白孝袍子,左胳膊上釘了兩個藍補丁。

    到了阿哥府,一家四口在阿哥的靈前拜過,初瑜便帶著孩子進了內宅,曹顒則是隨著阿哥府的屬官,還有幾個內務府同僚在前院說話。

    到了辰正,九阿哥同十阿哥先過來了。

    不管是平素有什麼恩怨,見曹顒能過來主持「燒七」,九阿哥也不願節外生枝,只問了幾句殯禮準備得如何了,什麼的;十阿哥這邊,則是使勁地嚥了嚥唾沫,哼了兩聲沒有說話。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曹顒實是憋得難受,正好這邊管家報,有客人上門,他就開始到門口迎賓去了。

    內宅,正堂。

    雖說已經稀罕了半天,但是福晉的眼睛仍是粘在天祐與恆生身上,移不開。

    過了半晌,她才歎了口氣,轉過身子,對初瑜道:「你是個有福的。這些日子,半夜睡不著,我也尋思,自己是不是做得過了。當年進門後,要是沒有將你叔身邊的幾個丫頭打發出去。但凡老天開眼,有個肚子爭氣的,生下孩子來,也將要十七、了。是個阿哥,已經能支撐門戶;是個格格,也出門了。何至於像如今,這般冷清。」說到最後,已經紅了眼圈。

    「嬸子別急,侄女瞧著大阿哥與格格們都好,沒兩年的功夫,就應當能為嬸子分憂了。」初瑜見狀,柔聲勸道。

    福晉也不願在孩子面前失態,強忍住心中感傷,對天祐與恆生道:「好孩子,叫我什麼來著,再喚一聲。」

    天祐與恆生兩個都是在家雖淘氣,但是出門在外,卻是規矩得不能再規矩。聽福晉發問,小哥倆都從椅子上起身,老老實實地回道:「叫叔姥,叔姥安。」

    瞅著他們兩個的模樣,福晉真是越發稀罕,難得露出幾分笑意,道:「真是聰明的孩子,叔姥也不能得白當這聲叫。」說話間,就讓丫鬟將給孩子們預備的見面禮給端出來。

    兄弟兩個,每人一套上好的筆墨紙硯之外,還有兩個盛著金錁子的荷包。還有個錦盒,裝了個珍珠項圈,福晉送到初瑜面前,道:「這個是給你們家小格格準備的。今兒人多怪忙的,就不說什麼了。待往後有了閒,就帶著過來走動走動,也不好叫孩子老在家裡悶著。」

    初瑜謝過福晉的賞賜,又叫天祐與恆生兩個謝過。

    福晉見了,不禁搖頭,對初瑜道:「好好的孩子,倒是讓你們給教成小老頭了。多點的孩子,誰還會挑禮不成?」

    「就是這會老實罷了,平素也淘氣,叫人頭疼。就說昨兒下晌,他們兩個下後,跑到管事家,追著人家的雞,好生地跑了一氣兒。」初瑜說道。

    福晉這些日子,真是痛苦愁悶,聽了這孩子身上的趣事,不禁好奇,伸出手,將天祐與恆生叫到炕邊,問道:「快跟叔姥說說,好好的,怎麼攆起雞來?」

    恆生抓著後腦勺,望了眼哥哥;天祐漲紅了小臉,道:「是聽父親念叨『叫花雞』,母親說是想吃,孫兒同弟弟便想著,孝敬孝敬母親。」

    這些話,昨兒問他時,他都沒說。因此,初瑜也是頭一回聽說。

    福晉聽了,將天祐、恆生摟在懷裡,不停地讚道:「真是好孩子,這麼丁點兒大就曉得孝順。」說到這裡,頓了頓道:「只是往後別盡想著孝順,也想著不讓父母操心才好。想要吃雞,使人外頭買去,多少沒有?還用你們自己去抓?要是磕著了,摔疼了,那豈不是要累得父母跟著操心?」

    天祐與恆生兩個聽了,低下小腦袋瓜子,點了點頭,道:「孫兒記下了……」

    前院,大門外。

    看著結伴而來的四阿哥與十三阿哥,曹顒有些嗓子眼發緊。雖說他來做這邊主持「五七」,實是多方軟刀子逼迫下的無奈之舉,但是四阿哥能不能體諒,卻是保不齊了。

    立場不同,看待問題的想法就不同。

    這世界又不圍繞曹顒轉,自是不能要求大家都為他考慮。

    不管心裡做如何想,他仍是垂手迎上前去。

    四阿哥還是冷著臉,打量了曹顒一眼,看不出喜怒。十三阿哥臉上卻浮出笑來,拍了拍曹顒的肩膀道:「好,好,總算你沒有死腦筋。」

    說到這裡,他轉過身子,對四阿哥低聲道:「四哥,您不曉得,曹顒先前是不肯來的,七哥、弟弟我輪流上陣勸他。他怕事兒,對九哥心裡發怵。一碼是一碼,說起來,他這做侄女婿的,出一天力也是應當的。」

    這些事兒,就算十三阿哥不說,四阿哥心裡也有數。

    四阿哥點了點頭,沒有說別的。

    這「五七」跟「首七」、「三七」一樣,是正式接受弔祭的正日子。所以,宗室皇親,陸續有人上門。

    十三阿哥見曹顒忙著迎客,就同四阿哥兩個先進府。

    靈棚裡,煙霧繚繞,各種誦經的聲音交雜在一起,顯得有些熱鬧。

    已經弔祭過的來客,在靈棚裡落座,由九阿哥、十阿哥兩個陪著說話。

    除了香火味兒,靈棚裡還滿是餑餑的甜香。就見月台四角,擺著四個十三節的餑餑席,瞅著有一房多高。

    這樣的一桌餑餑席面,每節需要擺放兩百塊,尋常的也要二十多兩銀子,更不要說這都是稻香村所出,用的都是細餑餑。就是四、五十兩,也未必夠。

    這四桌餑餑席,是初瑜的孝敬,今早擺起來的。

    引得不少人看,有識貨的宗親長輩,認出是稻香村的餑餑,對九阿哥道:「到底是親侄女,大格格送得餑餑席面體面。方才在門口看到曹額駙,能有他們兩口子幫老燒七,也算是給老長臉。」

    九阿哥心中不以為然,在京裡已經出嫁的侄女就兩位,不用大格格,難道要用雍親王府的二格格不成?

    想著四阿哥那日逼迫大家移靈之事,九阿哥餘恨難消。他在怔神,就聽十阿哥道:「九哥,瞧瞧誰來了?」

    順著十阿哥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九阿哥正好見四阿哥與十三阿哥聯袂而來。

    九阿哥臉一陣紅、一陣白,若不是擔心擾了阿哥的後事,他真想在四阿哥臉上再添一拳。

    別無他法,他只好按捺住怒氣,看也不看四阿哥,對十三阿哥道:「十三弟不是去小湯山了麼?多咱回的?」

    「昨兒回來的,老婆孩子都在那頭,明兒再回去。」十三阿哥回道。

    聽著這話的意思,是專程為給阿哥弔祭才回來的,九阿哥的臉上緩和許多,指了指月台,道:「先祭酒吧。」

    十三阿哥點點頭,側過身子,請四阿哥先行,隨後跟著四阿哥到月台祭酒。

    十阿哥冷眼旁觀,有些糊塗,湊到九阿哥身邊,低聲問道:「九哥啥時候同老十三這般好了?」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算是看明白了,這些兄弟裡,還數老十三有點人味兒。」九阿哥盯著四阿哥背影,咬牙回道。

    「曹顒給哥主祭,老十三來弔祭,弟弟怎麼覺得那般彆扭?早知如何,早年還鬥個什麼勁兒?」十阿哥聽了九阿哥的話,嘀咕道。

    除了迎客,這陪祭回禮,也是曹顒的活兒。

    這一日裡,需要鞠躬還禮的,需要磕頭還禮的,折騰得曹顒一會兒站了,一會兒又跪下。加上迎客、送客,什麼的,忙得他腳打後腦勺,片刻也沒歇的時候。

    好不容易,才抽出個空來,曹顒避到靈棚一側僻靜處,尋了個小凳子坐了,手裡端著盞茶,一飲而盡。

    莫非自己老了,怎麼覺得腰疼?

    曹顒揉了揉後腰,掏出懷表來,瞅了瞅時辰。才到未時,看樣子,到酉時能散,就不錯。還有兩個時辰,且熬。

    曹顒心裡正叫苦,就聽到一個女子的驚訝聲:「曹顒?」

    曹顒聞言,不禁一愣。

    按照規矩,女眷都在靈後,離這邊還有些距離。

    順著聲音望去,就見個拆頭撂辮的少年婦人,站在幾步外看著自己。

    看著裝扮,是阿哥的侄媳婦輩,卻不曉得是哪個王府的少夫人。

    男女有別,曹顒不好細看,瞅了一眼,就垂下眼簾。隨後,卻是覺得不對。這個王府的少夫人雖不少,但是認識曹顒,還能直呼其名的,卻是沒有幾個。

    他抬起頭來,忍不住又看了兩眼,只覺得甚是面善。

    就見那少婦仰著下巴,冷笑一聲,道:「貴人多忘事,看來這話果然不假,曹大總管不認識我了?」

    這個姿態,卻是更加眼熟了。

    曹顒已經認出來人,是三公主的嫡女、皇長孫弘皙貝勒的夫人塔娜。

    雖說塔娜嫁到京城已經七年,但是男女有別,之前只是遠遠地見過曹顒。像這樣有機會說上話的,還是頭一遭。

    和七年前相比,曹顒變化不大,只是膚色不如過去白皙,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英姿。

    塔娜想著靈後主持燒七的表姐初瑜,心裡生出些許哀怨。

    那個女人,像是草原上的花朵似的,嫁人多年,生兒育女,還是嬌艷欲滴。她自己這邊,卻是像乾涸的小溪,已經沒了生氣。

    丈夫並不愛她,卻礙於她的身份,裝作情深義重的模樣,這使得塔娜做嘔。

    眼前的這個男人,依舊如當年草原上所見,永遠是那麼平和淡然。看著隨和,卻又像與人隔了千里之遙。如同科爾沁上的泉水,清澈又使人看不到底。

    「原來是二貝勒夫人,許久不見,夫人大安!」曹顒思量了一回,斟酌著說道。

    原以為這個成親前飛揚跋扈的驕橫格格,嫁人後也會是河東獅,沒想到這些年,聽人提及她時,都是褒獎之詞,並無挑剔之處。

    小姑娘總有長大的時候。

    當初她是背負科爾沁的希望嫁給弘皙,都當成未來的太子妃;卻是時過境遷,想來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

    塔娜看著曹顒的臉,低聲道:「我是該喚你表姐夫,還是該叫你表哥?」

    說話間,眼神有些迷離,不知再想些什麼。

    關於母親身世的傳聞,已經過去一段日子,這下聽塔娜提及,曹顒有些無語。

    難道還想要認親不成?自己可沒那個「福氣」一下子多出數不完的舅舅、堂舅。

    雖說這塊並不算孤男寡女,塔娜身後還跟著小丫頭,但是氣氛也頗為詭異。

    曹顒「咳」了一聲,道:「曹某還有事忙,這裡少陪了,夫人慢行。」

    說話間,轉身要走。

    「曹顒,你成親,我單獨送你賀禮;我成親,你卻是打著曹家的名兒,隨大溜,太不仗義。」塔娜皺著眉,冷冷地說道:「都說漢人知禮,你怎麼忘了禮尚往來?」

    這番質問,帶著幾分孩子氣。

    曹顒轉過頭身來,道:「夫人既是挑禮,那就是曹某不是了。等到夫人大壽,曹某定攜內子,預備份厚禮送夫人。」

    聽到曹顒提及「內子」,塔娜的臉色青白,心裡歎了口氣,只覺得自己剛才的那些話,甚是無聊。

    這是在炫耀幸福麼?

    塔娜低下頭,挑了挑嘴角,道:「厚禮當不起,等什麼時候寶雅格格歸寧,到時候你們吃酒時,別忘了叫上我……這個,可是說好了……」

    不遠處,弘皙站在幔帳後,望著這一切,週身籠著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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