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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六百九十六章 鹿肉(上) 文 / 雁九

    第六百九十六章鹿肉

    蹕克勒烏里雅蘇臺,御駕行在。

    雖然還不到中秋,但是草原上天氣已經轉涼。伊都立緊了緊衣服,視線望向不遠處。視線所及,一個穿著白雁補服的官員跟著內侍,走向聖駕所在方向。

    伊都立見狀,不由歎了口氣,這時就聽有人笑道:「老伊,這是看嘛呢?」

    是十六阿哥到了,伊都立忙轉過身來,給十六阿哥見禮。

    十六阿哥一把托了他的胳膊,道:「一日見三兩遭,拜什麼拜?沒有外人的話,這些虛禮就省省。」

    說話間,十六阿哥往十六阿哥方才看著的方向眺望,影影綽綽地認出是應召從京城過來面奏的太僕寺少卿華善。

    本朝有好幾個華善,最出名的莫過於已過世的和碩額駙、內大臣華善,是伊都立的本家。

    方才跟著內侍過去的華善,原是宮裡的侍衛,在伊都立去年降職後接任太僕寺少卿。

    「老伊認識華善?」十六阿哥笑著說道:「這回算是便宜他了。西北缺軍馬,旗牧場的供給不足,這回要多賴太僕寺兩翼牧場這邊。解決了軍馬問題,皇阿瑪心裡歡喜,就算不升一升,往後也是前程似錦。」

    因跟十六阿哥相熟,伊都立也就少了幾分顧忌,道:「十六爺,奴才就是因這個鬧心。說句實在話,兩翼牧場那邊,若沒有曹大人與唐執玉兩個盡心盡職的,又是防疫、又是增加生息數什麼的,也不會有今日的成績。卻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喚作是唐執玉過來面奏,奴才都不說什麼;卻是華善,連牧場都未必去過的主兒……」

    十六阿哥聽了,點點頭,道:「說得也是,雖沒鬧出什麼大動靜,但是也沒見曹顒也閒下的時候。那個防疫的法子,好像就是那年他同唐執玉兩個隨扈時琢磨出來的。」

    其實,伊都立嘴裡這麼說的,心裡卻是感歎自己時運不濟。要是自己沒有出紕漏,讓御史抓住小辮子彈劾,那今日來面奏的就是自己個兒了。

    雖說面上灑脫,但是哪個男人不盼著自己出人頭地的?

    同為士之人,別的人要不熬成督撫大員,要不然是堂官,只有他沉沉浮浮的,還在司官的位置上打轉轉。

    逢年過節,見了族人,他也覺得臊得慌。

    十六阿哥是人精子,自然一眼就看明白了,伊都立是在泛酸。

    他挑挑眉,笑著說道:「剛才使人淘換了幾塊鹿肉,走,老伊,跟爺烤肉去……」

    「鹿肉?是前幾日行圍的那些?」伊都立笑著說道:「還是跟著十六爺混好,外頭的帳子,也不讓隨意生火。」

    十六阿哥轉過頭,望向京城方向,道:「眼看到中秋了,往京城的賜肉,還有外省督撫的,也差不多到了……今年還有曹顒的份,也算體面……」

    海澱,廉貝勒花園。

    看著花園裡的幾叢含苞待放的菊花,九阿哥也生出幾分悠然之心,望了望園中景致,笑著對邊上的阿哥道:「哥,這倒是休養的好地界,端得是好景致。雖不能說是世外桃源,但是在這園子裡待著,平素那些煩心事也想得少了。美中不足的是,擺著的花花草草不少,動彈的花兒卻少了。什麼時候嫂轉了性子,才是哥的大福氣。」最後一句,卻是壓低了音量,打趣。

    阿哥看著清瘦,但是氣色已好上很多。

    聽了九阿哥的話,他笑了笑,指了指前面幾間小屋,道:「九弟,去那邊瞧瞧,我也修了個靜室。」

    「靜室?」九阿哥聽了稀奇,道:「莫非哥也著老四參禪?」

    「不是參禪,我最近正看《道德經》。」阿哥淡然地說道。

    九阿哥聽了,已經止了腳步,收了臉上的笑,帶出幾分擔憂,道:「哥……」

    阿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九弟,不要擔心,哥哥還戀著俗世,當不了道士去。只是冷清了一年,尋思了許多,似乎悟了許多。想著舊日繁華,那時的張狂膚淺,心裡不無悔意。」說到這裡,他的視線望向遠處天際,道:「若是能早日靜下心來,去了浮華,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境地。」

    這是舊話重提,說出來都是眼淚。

    就是想來大大咧咧的九阿哥,也不忍再繼續這個話題,引得阿哥傷懷。

    他想起一事,道:「哥,同嫂說說,將府裡的金子都斂斂,多湊些。」

    「九弟用錢?怎麼還非要金子?金子有多少不曉得,銀子的話,府裡的銀庫好像有些,九弟你要用多說,說話就是。」阿哥說道。

    「瞧哥說的,弟弟要是缺銀子,這京裡還有寬綽的不成?」九阿哥帶著幾分得意說道:「是宗人府那邊傳下來的消息,說是那邊用金子,從宗室裡兌換。官兌是一兩金換十兩銀,他們那邊是換十一兩。」

    阿哥聽著糊塗,前些日子還聽九阿哥念叨宗人府缺銀子,怕皇父「劫富濟貧」打他的主意,怎麼現下宗人府就有銀子了?

    看出阿哥不解,九阿哥道:「忘了跟哥提了,雅爾江阿上個月從戶部支了二十萬兩銀子。」

    「二十萬?不是說戶部缺銀子,正要開捐籌餉麼?」阿哥越聽越糊塗,照理說,官場上的消息,他這邊也是方靈通的。

    只是搬到園子後,他想要去了浮躁、修身養性,所以對外頭的消息就沒太上心。

    如今,這連在一處聽著,卻覺得彆扭,似乎其中有什麼是自己不曉得的。

    這種感覺很不好,彷彿自己成了廢人似的。

    「好像是宗人府缺銀子,按照之前的例,從戶部支銀子出息。」九阿哥說道:「宗室裡的那些大爺,誰會想著朝廷缺不缺銀子,只要不委屈了他們,就是好的;要不然,還不曉得要怎麼鬧騰。皇阿瑪擔不起薄待宗親的名兒,就只能縱著他們。都是廢物點心,若不是流著愛新覺羅的血脈,怕是要飯都沒地方要去。」

    說到最後,九阿哥已是帶了幾分輕蔑之意。

    兄弟兩個正說話,就見有個內侍步履匆忙地跑過來。

    「什麼事兒,慌慌張張的?」阿哥見他神色慌張,皺眉道:「沒見我同九爺說話麼?下去到總管那裡領二十板子。」

    那內侍聞言,瑟瑟發抖,仍是按照規矩,先跪了謝過主子「恩典」,隨後才稟道:「主子,丁嬤嬤吩咐奴婢過來請主子過去。說是……福晉那邊,怕有不妥……」

    阿哥聞言,不由頭疼,怕是又好幾日沒清靜。

    福晉是郡主之女,自幼嬌慣,最是受不得氣的。偏上阿哥停俸這些日子,外頭影影綽綽的也有話傳出來,不外乎失了聖心,奪爵圈禁這些。

    福晉不服氣,若是聽到有人嘲諷,定要罵還回去。

    今日聽說去誠王府花園聽戲去了,想必又是聽了什麼難聽的回來。

    「嫂不是串門去了麼?已是回來了?」九阿哥見阿哥半晌沒動靜,道:「既是嫂那邊有事兒,哥就快去吧。今兒我就不過去給嫂請安了,哥代弟弟跟嫂問聲好。」

    九阿哥乖覺,也見識過福晉的潑辣。怕阿哥臉上抹不開,就知趣地道別。

    阿哥露出幾分苦笑,道:「原還想同讓人置辦桌好席面,同九弟喝兩盅,看來得等下遭了。」

    「過兩日弟弟再來,到時候淘換兩罈子好酒孝敬哥嫂。」九阿哥笑著說了,沒有再久留,使人喚來自己的貼身近侍何玉柱,溜溜躂達地出去了。

    待出了園子,九阿哥才開口問道:「方纔你在園子邊候著,有沒有聽到宅子那邊的動靜,到底怎麼回事兒?福晉又鬧騰什麼?」

    「回爺的話,奴婢隔得遠,聽到那邊有動靜,也是不真切。不過遠遠,見著婆子們拖了個丫頭出來。許是忤逆了福晉,挨了家法,用蓆子捲著,怕是沒挨過來。」

    想著福晉的脾氣,連九阿哥也跟著皺眉,自言自語道:「都多大了,還這個脾氣?怎麼不尋思跟著丈夫《道德經》……」

    花園前宅,環秀堂。

    看著滿地狼藉,想著院子裡尚未沖刷的血跡,阿哥看了看哭得近似癲狂的福晉,低聲詢問邊上的丁嬤嬤,道:「又是聽了什麼難聽的話麼?」

    丁嬤嬤搖搖頭,低聲說了緣故。

    這回的根源卻不是在閒言碎語上,而是因為鹿肉。

    今兒過去聽戲的福晉、夫人不少,但是多曉得福晉脾氣的,還真沒有人敢招惹她。就算阿哥再不得志,也是當朝皇子的身份。

    真敢當面嘲諷福晉的,也沒有幾個;不過是她多心,有些話明明不是那個意思,聽著像是好話的,她也只當別人有弦外之音,定要辯個三六五來才肯消停。

    在聽戲中間,有御前侍衛過去傳旨,是康熙的賞賜,兩塊鹿肉。

    三阿哥正在隨扈,三福晉這邊歡喜不已地接了旨意,叩謝聖恩。

    雖說誰家也不缺這幾塊肉,但是這是木蘭行圍的東西,又是御賜,三福晉自然是面上有光,其他貴婦也是沒口子的奉承。

    三福晉耳濡目染的,也著丈夫「謙遜」那一套,只說是皇阿瑪的恩典,指定是其他皇子府也有的。

    剛好五福晉也住在海澱園子這邊,聽了這話,就多問了傳旨侍衛一句。

    除了三阿哥這邊,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這幾個開府阿哥都有。就是宮裡的幾位阿哥,也是人人有份的。

    邊上的福晉聽了,已經是變了臉色。

    當朝皇子中,除了被圈的大阿哥、三阿哥,與跟被圈差不離的十三阿哥外,就只有阿哥這邊沒有賜肉。

    她本就有心病,再看著別人,就覺得別人的眼神也不對了。

    冷言冷語地說了兩句,福晉就從誠王府園子出來,回了自己園子。

    她卻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惱,就算是父子有不合的地方,到底是至親骨肉。難不成,這失了聖心,阿哥就不是皇子,自己就不是皇子福晉了?

    如此一來,落到有心人眼中,丈夫就是同大阿哥、二阿哥他們似的,是徹底的廢人了。

    惱怒之下,福晉就舉著炕桌上的如意,使勁地往地下摔去。碎片濺起,唬得邊上一個小丫鬟訝然出聲。

    福晉一個眼神過去,那小丫鬟險些魂飛魄散,連忙跪下磕頭請罪。因受驚不已,眼淚都出來了,端得是梨花帶雨。

    福晉的滿肚子邪火正無處可撒,最受不得的就是丫鬟狐媚,冷哼一聲,換人拖出去打板子。

    這丫鬟也是合該倒霉,沒等被拖出去,就已經唬得兩股盡濕,尿了褲子。

    福晉正覺得晦氣,見了地上的尿漬,兩眼發黑,險些背過氣去。那丫鬟也是由四十板子,變成「狠狠得打,打死拉倒」。

    阿哥聽了這番講述,神色怔怔的,只覺得後背發寒,渾身冷得牙齒要打顫。

    福晉眼淚婆娑中,瞧見丈夫進來,已是慢慢止了哭聲。不過,聽了丁嬤嬤這番講述,她實是忍不住,又是潸然淚下。

    她站起身來,上前兩步,顧不得婆子丫鬟在旁,一把摟住丈夫,哭著道:「爺,等聖駕回來,我就進宮求太后,進宮求皇阿瑪。皇阿瑪好狠心,爺犯了什麼罪過,要受這樣的委屈……」

    阿哥只覺得胸前發悶、嘴裡腥鹹,嗓子眼熱熱的,已經嘔出一口血。他使勁地嚥了咽,伸出手去,安撫地拍了拍妻子的後背,輕聲道:「不過是一塊肉,有什麼可計較的……」

    曹府,蘭院,上房。

    看著盤子裡的兩條半風乾的鹿肉,每塊巴掌大,還有邊上的皇綾,曹顒也頗為新奇,撥了兩下,道:「有點少吧?約摸也就二斤。天祐、恆生那兩個小傢伙,如今的飯量可大。」

    李氏見兒子如此,不由失笑,道:「是千里迢迢從蒙古過來的御賜之物,還能有多少?到底是皇恩浩蕩。就這兩塊,能得的人家想來也是有數。天祐他們想吃鹿肉,廚房裡還有,家裡又不是就這兩塊鹿肉。」

    初瑜在旁,亦是附和婆婆所說。

    李氏這邊,已經叫人去中堂擺香案,吩咐要將這塊肉供起來,中秋團圓宴時,闔家享受,感受聖恩。

    倒不是她眼皮子淺,沒見過鹿肉,拿著當珍貴物;而是規矩所致,總要鄭重一些,方顯得恭敬。

    傳旨侍衛過來時,曹顒還在衙門,得了消息,匆忙回來接旨。

    眼看就中秋,曹顒還以為能有什麼賞賜,但是見欽差念了半天聖旨,也沒提什麼賞賜。

    末了末了,傳旨侍衛使人端了托盤過來。

    上面覆了黃綾,這就是御賜之物了,曹顒這邊少不得磕頭領旨謝恩。

    實沒想到,賜下的只有兩塊半風乾的鹿肉。

    前些年隨扈時,也曾見康熙賜鹿肉於督撫大員,曹顒當時還覺得可笑。

    就算是帝王,也要經營。

    夏至的扇子,行圍的鹿肉,都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什。但是那些受到恩賜的督撫大員,怕是要感激涕零,謝旨的折子裡,少不得越發表忠心。

    想到此處,曹顒才想起自己的差事,這謝恩的帖子,要交付傳旨侍衛帶著御前的,耽擱不得。

    因此,他站起身來,對李氏道:「母親,兒子先回書房。瞧著方纔那鹿肉,倒是勾得人眼饞,晚上叫廚房做兩道鹿肉吧。天轉涼了,兒子陪母親喝兩盅。」

    李氏笑著應了,道:「難得有你想吃的,我這就使人預備去。」

    曹顒點點頭,同初瑜交代了一句,就出了蘭院,往書房去。沒出二門,就見有個丫鬟跟著婆子進來。

    見了曹顒,那幾個丫鬟婆子忙止了腳步,俯身給曹顒請安。

    曹顒腦子裡正想著謝恩的折子是自己寫,還是請蔣堅參詳,擺擺手命眾人起了,就移步出了二門。

    李氏這邊,剛想著同媳婦商量商量,是蔥燒鹿肉,還是人參燉鹿肉,到底怎麼個吃法,就聽廊下有人報:「太太,東府的紅梅姑娘來了……」

    李氏聞言,臉上已經減了笑,道:「進來吧。」

    初瑜見東府來人,想到懸而未決的曹項親事,也跟著懸心。真是有些怕了,不曉得二太太又要鬧出什麼動靜。

    她前兒雖提了個法子,夫妻兩個前面還覺得可行,但是最後顧及到四姐、五兒來個還沒出閣,怕連累了她們名聲受損,得不償失,終是覺得不妥當。

    曹顒這邊,已經想著要不要推波助瀾,借雅爾江阿之手,給永全些教訓,省得他誰都敢算計。

    曹頌那邊,雖說不能阻得兆佳氏退親,但是也逼得兆佳氏答應暫緩下大定。

    兆佳氏這邊尋思春華格格還小,就算下了大定,也要幾年後曹項任滿才能成親。再說,下了大定,就是有了正式婚約,往後四季三節,都要按規矩往女方送禮,也是好大的拋費。

    因此,她就退了一步,使人往將軍府說了,不急著放定。

    曹顒這邊,只當是緩兵之計,尋思等著父親回來做主。

    「什麼,雲格格沒了?」李氏與初瑜聽了,都驚愕不已。

    紅梅俯身回道:「是。方才將軍府使人來傳話。我們太太那邊也是沒主意,不曉得該如何奔喪,就使喚奴婢過來請大太太與大奶奶過去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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