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百二十三章 穩健 文 / 劉天軍
二百二十三章穩健
最終,有十五家門閥,受到了嚴厲的處罰,有的被處以高額罰金,有的被要求割讓出傳統的勢力地盤,還有的被逼迫遷移,形同流放。
還有九家門閥,因為企圖反抗,或者在南方三王叛亂的事情上面,牽涉過深,而被陸恆下令誅族滅絕,這其中,包括天下十大門閥之一的嶺南崔家。
這已不是殺雞給猴看了,而是殺猴給猴看。
陸恆,不愧是有著殺人魔王凶名的人啊!
在這樣的威懾下,當朝庭下旨獎賞陸恆平叛之功,進封為一品柱國大將軍,總領江南軍政時,便再無一人,敢做仗馬之鳴了。
隨後,陸恆代表朝庭,更換了大批南方官吏,同時要求,每家門閥,都應該根據各自的實際情況,把多餘的兵力交出來,由朝庭統一掌握,而朝庭會根據各家門閥交出兵力的多少,兵員的素質,而有所補嘗的加以封賞。
當然,如果有不願意交出來,或者故意隱瞞實際情況者,也是可以的,只是
只是怎樣,陸恆沒有說,但正是因為沒有說,所以才顯得更加可怕。
其實,這一番政策變化之後,等於又回到了大齊帝國建國初期時的權力格局,朝庭掌控兵隊,而門閥豪族則提供有學識的士子,把持地方民政,由此達到相互制衡的作用,不過,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現在的朝庭,根本就變成了陸氏父子的天下。
奮鬥十多年,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人生啊人生很多曾打算割據一方,有著雄心壯志的門閥子弟,在此時,也不由意氣消沉,感慨萬千。
但形勢比人強,說句難聽點的,那就是--胳膊擰不過大腿。
天下初定,方方面面都漸漸步入軌道,陸恆更利用這段時間,整編出來了八萬新軍。
十月初七,柱國大將軍陸恆,奉詔回京,他留下了秦翔,代理大將軍行轅,行大將軍事,並一再要求,在維護江南各郡穩定的同時,要練兵!練兵!再練兵!
陸恆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率軍北上,和李壽再次交鋒。
天空一輪圓月,清靜無塵,夜色彷彿是被一層銀光所染。
疾步走入幽深門庭,各種因為他忽然回來,引發而起的喧囂聲,一下子,又變得遙遠起來,相國府的書房庭院,永遠都是一個靜謐的所在,便是冬日夜晚的朔風,吹拂到了這裡,也失去了應有的凌厲。
陸恆心急如焚,難怪在江南局勢剛剛穩定的情況下,便匆匆的招他回京,想不到,老爺子陸平竟然生病了,也不知病情怎麼樣?嚴重不嚴重?
自從陸恆率軍南下平叛,在京都,便發生了多起,針對相國陸平的刺殺事件,為了表演真實,在一次大規模的刺殺中,陸平特意讓自己置身危險境地,然後佯裝受傷,好借此機會,引誘李壽出兵。
在陸平眼中,京都的這些反對他的勢力,手中也沒有兵權,就如小孩玩尿泥,他可以像碾螞蟻一般,輕易的碾死他們,而并州的李壽,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一切計謀,都進行的極為順利,騙得李壽冒失出兵,從而攻下了巨鹿城,這便等於是在并州境內,獲得了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對并州全境,發動嚴厲打擊的橋頭堡。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事情,那便是,在佯裝遇刺的過程中,相國陸平受到了風寒,一開始,陸平自認體格健壯,並沒有把這樣的小病放在眼裡,但他忘了,他已是一個年近七十的老者,等到慎重對待時,病情已經發展到,低熱多日不退的可怕情況。
在知道這個消息後,陸恆可以說是星月兼程的趕回了京都。
走過抄手遊廊,首先聞見的,便是一股濃重藥香,陸恆放緩腳步,推開書房大門,走了進去。
書房中,只點有一盞燭光,陸平盤膝而坐,面目模糊,厚重的身影投射到牆壁上,給人一種山嶽般的威壓。
在陸平身前,放置著一個藥爐,桔紅的火焰靜靜跳躍著,此刻,正是藥汁初沸的時候,書房中,瀰漫著藥香氣息。
陸恆拂了拂袍袖,便一言不發的在老爺子對面,盤膝坐下,他驚訝的發現,老爺子陸平微閉雙目,鼻翼顫動,臉上流露出來的表情,竟給人一種是在享受的感覺。
享受?是享受藥香的氣味?還是享受患病的感覺?
陸恆很是奇怪,不過,看老爺子陸平的精神狀態,似乎都還不錯,他懸在半空的心,到也放鬆了下來,漸漸的,他自身,也溶入了書房陰暗的氛圍之中。
一時間,寬大的書房裡,唯有藥水輕沸的聲音。
似乎有一萬年那樣長久,又似乎只是瞬間,老爺子陸平的聲音,忽然響起:「你從長沙回返,經過襄陽時,去拜祭過你師父沒有?」
「去了。」
陸恆點了點頭,應承到:「我從長沙王的王府中,找尋到了上百罈美酒,也都運送到襄陽城外的無名墓前,挖了一個巨坑,澆倒了下去,在我離去的時候,酒氣升騰,似乎連天空的太陽都給遮掩住了,樹林中的飛鳥,都撲騰騰的往下掉呢。」
陸平點了點頭,似乎有些許欣慰,接著,他歎息了一聲,那歎息幽長而深遠,彷彿穿越過了歷史的風塵:「當年,我投身軍旅,不過是一名小小的伍長,因為打仗武勇,積功而成為隊正校尉都尉,後來,被太祖皇帝看重,簡拔成為了一軍都督,再後來,便成為了大軍統帥」
老爺子陸平在陸恆的心中,是一個極為嚴肅的人,平素不苟言笑,喜歡閱讀兵書,收集地圖,並能夠看著地圖長時間的靜坐,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雖然娶有多房妻妾,但隨著年齡增大,對女色也並不熱衷,甚至可以說,老爺子陸平是一個很無趣的男人。
相比而言,老狐狸方仲行就要有意思的多了,便是已經逝去的師父常崧,也有許多人性化的東西,而老爺子陸平,更像是山峰鋼鐵,威嚴而冷硬。
關於老爺子陸平的傳奇經歷,陸恆從許多人的口中,聽到過不同版本的說法,而老爺子陸平自己,對此卻諱莫如深,從來都沒有向陸恆提起過,此刻,他忽然大談以往,究竟是病中的軟弱?還是因為他想告訴自己什麼?
陸恆精神一振,不由側耳傾聽。
「安祿九年,老夫率軍與突厥做戰,當時,老夫還僅僅是一名都尉,率軍以弱克強,雖然在最終,獲得了勝利,但老夫也身受重傷,每天躺在帳蓬中,喝著苦藥水,將養身體,忽然有一天,太祖皇帝從帳蓬外走了進來,一言不發的煎熬了一碗藥,又親手端著藥碗,讓老夫喝下,等老夫病好後,便被提拔為一軍都督,負責在首陽山中,訓練新軍。」
「知遇之恩啊!這,就是知遇之恩!」
老爺子陸平感歎道,而陸恆卻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跟他說這番話的意思。
從某種意義而言,現在,他們陸氏父子的所作所為,是從根本上顛覆大齊帝國,是對太祖皇帝血脈的斬盡殺絕,此刻,老爺子陸平所說的,便是他的心路變化的歷程吧。
「那時候,北有突厥匈奴,南有南魏,皆對大齊帝國虎視眈眈,為了報答這份知遇之恩,老夫發誓,要助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後來,天下是平定了,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們這些有威望的將領,也就都該死了」
老爺子陸平苦笑一聲,藥爐上,升騰而起的霧氣,隨著他的這聲苦笑飄散開來,變幻成萬千形狀,陸恆從老爺子陸平的身上,忽然感覺到了火焰升騰般的力量:「讓我死可以,但為什麼,要利用我,殺死那些信任我,並願意把生命,交託在我手中的忠勇戰士,我,對不起他們啊!」
「我沒有死,我還活著,雖然這裡面,有利用各方勢力相互傾軋的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卻是,我不想不名譽的死亡!在我的身上,還有著千萬名忠勇戰士的生命寄托,他們的父母後代,還要依靠我來供養,所以,我要活著,那怕從此以後,我成為一名史書中所說的奸臣,也在所不惜。」
陰暗中,老爺子陸平的臉上,因為過於激動,掠過一抹暗紅,他猛的咳嗽起來,藥爐的火焰被震的跳躍閃爍,明滅不定。
陸恆站起身,他取下藥罐,把濃黑的藥汁緩緩傾倒在鋪著濾布的碗中,又用雙手,把盛滿藥汁的藥碗奉上,他的動作謙和而恭敬,無有絲毫急躁。
或許,是因為這場病,忽然感覺到了生命的脆弱,老爺子陸平忍不住把所有的心事,而向愛子陸恆述說起來,這種述說,既是托付,更是提醒。
現在的大齊帝國,到了一個極其關健的拐點,皇族勢力都幾乎被斬盡殺絕了,如果自己因病逝去,這時候的陸恆,如果依靠手中的兵權,而強行稱帝,改朝換代,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這裡面有太大的風險。
大齊帝國建國至今,已有七十多年,雖然內有門閥豪族和皇族勢力的對峙之亂,可是在對待民眾,還有各個利益階層的方面,卻是極為寬鬆的,各項政策也深得民心,如果陸恆急著改朝換代,那就要承擔太多風險。
而改朝換代之事,成,則萬世榮耀,敗,則誅連九族,實在是應該慎重慎重再慎重。
這,是陸平唯一不放心之處,陸恆這個小混蛋,太過急躁,最喜歡的就是弄險行事。
從陸恆手中端起藥碗,緩緩飲下,苦澀的藥汁,似乎有萬千滋味,在對待時局方面,陸恆比他這個當爹的,似乎更有自己的看法,究竟陸恆的看法是對還是錯,現在誰也都說不清楚。
而陸恆是否肯聽他的話語,陸平也沒有把握。
看著對面盤膝而坐,每一個動作都充滿霸氣和自信的愛子,陸平渾濁的眼眸中,閃爍著欣慰歡喜,但更有著老辣和深沉。
「恆兒,你說,權力的實質是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無需考慮:「是刀!是槍!是力量!」
陸平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現在患病在身,不能到朝堂之上去處理政務,而你呢,已經是朝庭的一品柱國大將軍,也該到朝堂上去學一學,如何來處理政務了,我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夠答應。」
「老爺子,你說。」
「不論別人怎麼說,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希望你能保證,在你這一輩子,不會改朝換代,登基自立為帝。」
陸恆微微吃了一驚,他怎麼也想不到,會給他提出這麼一個要求,他的所作所為,有時,已經是在行使帝王般的權力了,給他提出這樣一個要求,完全沒有實際意義。
剛才,老爺子自己也說了,那怕成為史書中所說的奸臣,也在所不惜,那麼,不允許他登基為帝,也絕對不是因為顧忌名譽上的難聽。
再想一想,老爺子陸平所問的那句權力的實質是什麼
瞬間,陸恆明白過來,這是擔心他太過急功近利,光想著去改朝換代,去登基自立為帝,而忘記了鞏固基礎,所以,才要讓他立下這樣的保證。
陸恆心中苦笑,當年的奔襲穹廬山城,後來的京都血夜,再後來的飛舟平叛,仔細想想,都是他自作主張,雖然成功了,但含有太多冒險的因素,所以,老爺子才會對他發出這樣的要求,便是希望他在以後,不要再像賭徒般,孤注一擲的去冒險行事。
以現在的形勢,只要不去急著改朝換代,而把基礎打牢實,下一輩人,要想讓江山變色,將如水到渠成般的容易。
老爺子不愧是老爺子,一句話,便等於為自己以後的行事,定下了基調。
微一猶豫,隨後,陸恆便一口應承了下來:「好吧,老爺子,我答應你!」
聽到陸恆的回答,便是以相國陸平的城府,也不由吐了一口長氣,那是一種可以完全放心的踏實,他把藥碗輕輕放下,忽然展顏微笑道:「你快回你的大將軍府去看看吧,你的那個匈奴小妾,為你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小傢伙著實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