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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四十章 廷尉郭寶忠 文 / 劉天軍

    四十章廷尉郭寶忠

    當尉遲安、尉遲勇告辭離去,方仲行便從議事大廳的屏風後,緩步踱了出來,清矍的臉上掛著淡淡笑意:「今天尉遲安肯來,說明各大門閥豪族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願意和咱們站在一起,而尉遲勇在剛才,光說些問候、來看看老長官的客套話,卻一字一句都沒提到案情的偵破上,看來已經決定放棄,不再管這件事情,現在,唯一要對付的就是廷尉郭寶忠了。」

    「每家收到的黃金只是一個方面,我江北陸氏位處南北交通的中樞,各大門閥豪族的貸物往來,都要靠咱們承托轉運,這才是關健,所以,他們肯支持把血案辦成無頭公案,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陸平放在桌上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皺紋縱橫的面容波瀾不驚,說出的話語有著沉沉的韻律:「廷尉郭寶忠是景宗皇帝豢養的一條瘋狗,擒誰都要咬上一口,是所有人中,是最難對付的,我平時對他都是能躲則躲,想不到這次卻要跟他硬撼……」

    「只要是個人,就會有弱點的,我還不信那郭寶忠,真的是柴米油鹽不進了。」方仲行陰冷說道:「我使終堅信,就是聖人,也一樣有七情六慾,也一樣有柔弱之處,郭寶忠的弱點越是難找,就說明他的這個弱點,如果被發現,定然會一擊致命。」

    太尉大人陸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深以為然。

    這時,太尉府的大總管趙升走了進來,向陸平稟報道:「負責照看東院的魏大娘,今天來跟我說,恆少爺現在每天上午在風竹軒演練武藝,修習兵法,下午便出現在晨露閣中,和那些歌舞姬們……」

    他頓了頓,看著陸平的臉色,小心翼翼的道:「聽說恆少爺還打算梳籠,請來教六小姐彈琴的趙大家……」

    高高抬起的手掌,眼看就要擊在桌子上,卻又按捺心性,變緩、變軟,最後是無聲的拈起了,只有茶底子的杯盞,但太尉大人陸平的臉色,已在這瞬間黑如鍋底,目光冷厲,說出的話語都如從牙縫中擠出,帶著絲絲冷寒。

    「這個混帳東西!老子在這裡廢盡心血,為他籌謀保命,他卻風流快活,老子剛才還琢磨著,要不要把那趙萱送給汝陽王,以此來向宗室賣好,他卻要梳籠人家,納為姬妾,真是不知死活!」

    方仲行連忙打圓場道:「元達兄,事情可不能這樣看,你想啊,恆少爺上午還能在風竹軒安心演練武藝、修習兵法,這說明什麼?說明他並沒有完全沉迷在之中,溫柔鄉里啊!他還是很有自制力的!不,不能說是很有自制力,應該說是定力驚人。」

    平時幫人說好話,都是要收錢的,唯有給陸恆這個混小子說好話,估計不但收不到錢,連個好字都不一定能落上呢,方仲行在心中無聲的歎了一口氣。

    「至於下午出現在晨露閣麼?元達兄,你是否還記得,我也曾在風竹軒靜修過,不怕你笑話,我也有到晨露閣去的心呢,只是那圍牆太高,摔了我百十多回也不能翻過去,如果真的讓我翻過去了,我是說什麼也不會再回風竹軒,夜夜笙歌,溫香軟玉,那是何等美事啊,在這方面,恆少爺比我可是強多了。」

    「恆少爺血氣方剛,有沒有什麼暗疾,貪花好色乃是人之天性,如果看見女子,他還不想著過去,那才讓人覺得奇怪呢。」

    「至於趙萱趙大家麼?聽說汝陽王的二公子對她很是迷戀,我雖然沒見過她人,但聽過她彈琴,琴為心聲,想來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恆少爺喜歡上了,想納為姬妾,這在情理之中,並不應該責怪啊。」

    方仲行鼓舌如簧,看著在自己一番言辭下,陸平的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繼道:「我現在到是奇怪,恆少爺是如何過去的呢,那圍牆實在太高,也難爬,這小子,還真有辦法!」

    此話一出,太尉大人陸平板著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微笑,想一想,覺得方仲行說得卻也有道理,再往深裡想,陸恆這個混小子去晨露閣,陷身溫柔鄉中,雖然顯得有些沒出息,但總比在這個節骨眼上,再跑到外面惹事強。

    陸平揮了揮手,示意趙升退下,表示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趙升一邊恭身退下,一邊在心中盤算著,這位恆少爺,牛啊,以後便是自己拍馬屁的重點對象了。

    趙升趙大總管是太尉府中,二夫人胡氏的遠房親戚,他能力壓算計驚人的衛豐衛胖子一頭,而成為太尉府的大總管,就是因為他除了忠心耿耿以外,聽話明意,見風使舵,拍馬溜須的本事,不是常人能夠比擬。

    廷尉郭寶忠覺得,自己是這個世上最倒霉的人。

    廷尉掌管刑法獄訟,是大齊帝國最高的司法長官,秩二千石,正三品,堂堂九卿之一。

    廷尉郭寶忠年近四十,皮膚黑紅粗礪,長有一張正宗的豬腰子臉,因患有先天性眼疾,瞅人的時候,兩個瞳孔總是一左一右的,讓人感到陰森鬼氣,再加上他酷愛刑訊,並研究出來了許多駭人聽聞的刑訊手段,經他手審訊的犯人,要麼招供被砍頭,要麼被當堂折磨至死,所以大家又都喊他『鬼見愁』,並把他主持的過堂審訊,稱之為『地獄行』。

    其實,郭寶忠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對犯罪深惡痛決。

    郭寶忠出身貧困,從小受盡欺凌壓迫,後來機緣巧和下,他被法學大師韓得收為弟子,認定人性本惡,唯有酷刑峻法,才能讓人性惡的那一面得到收斂、改正。

    郭寶忠是被昌王推薦給景宗皇帝的,結果君臣一番言談之後,郭寶忠便成為了大理正,後來更被提拔成廷尉,世人都說,廷尉大人郭寶忠是景宗皇帝豢養的一條狗,只要景宗皇帝稍一示意,郭寶忠便會撲上去咬人。

    郭寶忠心理明白,其實,他不但是景宗皇帝豢養的狗,還是景宗皇帝的替罪羊,景宗皇帝讓他管刑法,就是拿他當刀使,去殺那些景宗皇帝想殺之人,當他殺到天怒人怨的時候,景宗皇帝就會忽然下旨,把他抄家問斬、誅連九族、拋屍荒野,這樣,人們的怒氣就會得到消解,就會高聲頌揚皇上聖明。

    而景宗皇帝只需再找一條狗就可以了。

    這就是所謂的帝王權術吧。

    是的,這一切郭寶忠都已經看清楚了,他能從一介清寒,奮鬥到今日的三品高位,這本身就說明,他的見識絕對不差。

    正因為看清楚了,所以他不甘心,他對他將要面對的命運不甘心,他一直兢兢業業,為大齊帝國的治安操碎了心,他希望景宗皇帝能夠看見他的辛勞,最後大發惻隱之心,不要把他拋棄,不要把他真的當成狗一樣,無情斬殺。

    似乎,景宗皇帝對他越來越滿意了,似乎,悲慘的命運已經離他遠去,就在悄悄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這場震驚天下的大齊帝國一血案出現了。

    案件的調查陷入了泥潭,而景宗皇帝又不斷的下旨催逼,這時候,郭寶忠便知道,他悲慘的命運最終還是沒有改變,景宗皇帝要讓他這條狗,最後一次撲出去咬人。

    然後,他定然便會被無情拋棄。

    事情明擺著呢,在這起血案的背後,是門閥豪族,景宗皇帝希望自己把那個兇手找出來,午門斬首,以此向天下門閥豪族們,昭示天子的威嚴,然後便會把自己殺了,來平熄門閥豪族們的反彈。

    曾經,郭寶忠希望,能夠把都衛軍統領年達,和禁衛軍總統領尉遲勇拉上,共同來分擔這份罪責。

    但,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年達借口軍務繁忙,再也不肯來廷尉府議事,尉遲勇呢,也許為了向他的部下顯示,他仍然關心這件案子,每三天都會來廷尉府一次,但消極怠工的樣子很是明顯,並不詢問案情進展,更多的時候,則是在大廳之上閉目養神,有如雕像。

    景宗皇帝給出的一月期限,轉眼就過去了,案情卻毫無進展,太和殿上,景宗皇帝再次大發雷霆,都衛軍統領年達、禁衛軍總統領尉遲勇被罵得狗血噴頭,而作為此案的主要負責人ˍˍ廷尉郭寶忠,被拉出太和殿外,當場脫褲重責十板。

    是脫褲重責啊,斯文掃地,連最後一絲體面也不再給留存了。

    同時景宗皇帝還冷冷的宣佈:如果下一個月還不能破案,便重責二十,每過一個月,加十板,什麼時候破案,什麼時候免除責罰,如果一直不能破案,打死了算。

    郭寶忠知道,景宗皇帝這是把他往死裡面逼呢。

    當他被宿衛拖下去重責時,那些環立在太和殿上的王公大臣,沒有一個站出來為他求情的,他們看著自己,或漫不在乎,或喜笑顏開,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樣子,這些人,更希望自己死呢,更希望這樁血案,變成無頭公案,隨著歲月的沉積,化為不再被人記起的塵埃。

    在那一瞬間,郭寶忠心中,升騰而起的,是從來沒有過的滔天恨意,他恨的不是景宗皇帝,因為,景宗皇帝畢竟對他有知遇之恩,使他從一介寒士,變成了三品大員,再說了,雨露雷霆,皆是君恩,他恨的是這些表面上道貌岸然,實際上卻禍國殃民的王公大臣,門閥權貴。

    他更恨的是這場血案的主謀者,那個倖免與難的禁衛軍士卒ˍˍ趙坤ˍˍ口中,所說的那名權貴子弟,他發著毒誓,一定要把這名少年首領繩之與法,要讓這名權貴子弟死在自己的面前。

    那天下朝,郭寶忠是被下屬扶著走下太和殿的,接他的馬車在車廂中,鋪了兩層厚被,但他仍然感覺回廷尉府的路,修的實在是差勁,分明是豆腐渣工程,負責修這段路的路正定然貪污受賄了,這件事情一定要嚴查。

    郭寶忠回到廷尉府的一件事,便是把所有的下屬都召集起來,當堂立下規矩。

    「皇上給我一個月的期限,我便給你們二十天,皇上打我十板子,我便打你們二十板子,在皇上打死我之前,我就先把你們這幫沒用的東西打死。」

    「所以說,如果破案,大家都好,如果不能破案,大家一起死罷!」

    那天下午,在陰森可怖的廷尉府大堂,所有的公差按照職務的高低,依次趴在,平日裡都是他們用最冷厲的聲音,命令犯人趴下的石條上,褪去下衣,承受著竹板的重擊。

    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了難言的悲哀:從來都是用這個竹板打別人,總覺得這個竹板太輕,打起來沒有份量,沒有威懾,便天天把竹板浸在水中,增加殺傷力,想不到今日,竟然是自己的屁股遭到報應。

    一時間,大堂之上,擊打聲與哭嗥齊響,『臀』部共紅燒肉一色。

    二日,所有京都的市民都發現,昔日如狼似虎的捕吏,走路時都變成了同樣的造型,一瘸一拐一嚙牙,只是那雙眼睛,血紅的駭人,搜捕的力度也猛然加大,城蛇社鼠,紛紛逃離京都。

    其時,在京都中,除了那些辦案的官家人員,還有兩拔人,也在找尋著那些膽大包天的偷獵少年呢。

    一拔人是,在這場血案中,命喪懸崖下面的,禁衛軍都統馬文起手下的三名校尉,這三名校尉是馬文起的老下屬,在血腥戰場上,抱糰子滾出來的,袍澤之情,有如兄弟,他們覺得,自己有義務,也有責任為他們的長官報仇。

    他們感覺到了,禁衛軍總統領尉遲大人,對這件兇殺案表現出來的淡漠,他們不能理解和接受,他們決定,自發組織起來,加入偵緝行列。

    經過分析,他們把目標鎖定在三十一家豪門貴族的身上。

    他們腰懸長刀,趕著一輛馬車,馬車中坐著傷勢還沒有完全恢復,卻念念不忘要報仇雪恨的趙坤,日日徘徊在那些豪門貴族的府外,用充滿凶厲的目光,盯視著每一個進進出出的權貴子弟,發誓要把兇手找出,再一擁而上,用亂刀砍死。

    就算是事後被斬首,也全然不怕,他們要讓世人知道,禁衛軍中,是有不怕死的大好男兒的。

    還有一拔人,由兩個人組成,是玉琉公主,和她的丫環蘭兒,兩人女扮男裝,颯颯英姿,騎著神駿之極的御馬,幽靈般遊蕩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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