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官居一品

章 節目錄 第九二二章 歸來(中) 文 / 三戒大師

    申時行一離開,本就小貓三兩隻的大臣們,也就徹底沒了發言權。

    幾位國公侯爺,向來都是油滑油滑的,見親娘護著活兒子,自然不再堅持己見。

    最後出爐的調查結果,萬曆皇率的死因不變,但給潞王專門做了洗刷——潞王殿下奉旨進藥,所進乃大有稗益溫補之藥,大行皇帝在服用後效果極佳,曾下旨獎賞潞王。最後萬曆駕崩,與潞王所進之藥無關,所以潞王非但無責,反而應賞。

    這下,潞王繼位的障礙掃除了,李太后下達懿旨,命禮部迅速擬定大行皇帝喪禮並新君登極禮。

    喪禮最關鍵的,擬定是大行皇帝的廟號和謐號。以萬曆皇帝一生的言行,當無美謐可得,對此禮部大臣們心中都是很清楚的,故而最初擬上的謐號是「顯宗恭皇帝」謐法云:既過能改為恭「恭,在謐法中屬於惡謐,適於無德有過之君。

    李太后自然不願兒子得此惡謐,在她的壓力下,禮部不得不改為「聖宗顯皇帝」這才算勉強過關。之後雖然大臣缺位、但朝廷各衙門是靠小官小吏維持運轉的,加上京城還有兩萬太監,又有數不清捧臭腳的公侯勳貴,所以大行皇帝的喪禮,並新君的登極禮,也算辦得熱熱鬧鬧。

    新君登極後,發佈登極詔書,宣佈翌年改元,宣佈大赦天下包括各地起義民眾,一切罪責既往不咎。但顯然登基不穩的新君和太后,比先帝還需要太監們的支持,故而在詔書中隻字未提「礦監稅使,的事情。

    無論如何,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擺在東南起義民眾的眼前,到底是接受新君招安,還是繼續鬧下去。其實在此之前,這個問題就已經凸現出來,而起義的領導者們,一直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民眾的熱情自然消退。加之又逢春節,更是人心渙散,若再沒個決斷出來,一場聲勢浩大的市民起義,就要淪為鬧劇了。

    之所以無法給出答案,是因為起義的領導者——瓊林黨人、泰州黨人和工商士紳,以及後來參與進來的地方官僚,對下一步該如何走,有著嚴重的分歧。

    但萬曆皇帝一死,大家的百般心思一下子不見了,所有人的心頭,猛地竄起同一個念頭——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之前各方各派會發生分歧,其實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領導起義者,都是些有恆產的傢伙,儘管心思各異,有人激進、有人保守,但大都不願意造反。所以才小心翼翼的「反太監、不反皇帝」唯恐背上「亂臣賊子,的罵名。

    這就好比黑道拚命,本來自己幫派的實力,要明顯強於對方,老大們卻先跟自己弟兄說,我們不是你們老大,對方的老大才是咱們大家的老大,打架的時候注意別傷著他……

    這麼一搞,就是有千軍萬馬也贏不了人家。

    在大明也是一樣,老大,就是大義,只要萬曆皇帝活著,他就是大義,你不扯反旗就沒法跟他鬥。但要扯反旗的話,就成了反賊,這是那些官員士紳們不能接受的。所以不糾結就怪了。

    但萬曆皇帝一死,給大家解開了這道枷鎖。

    因為大家發現,大義的名義,不在北京城了!

    因為萬曆皇帝死得蹊蹺,而且有很明顯證據,可以推測出一個有計劃的弒君陰謀,有這就足夠了。至於是朱翊鐳還是朱常洛繼承皇位,這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弒君者在北京。

    如果是朱翊鐳繼位的話,大家就討伐弒君偽帝。如果是朱常洛繼位,大家就清君側,總之,只要有個站得住的借口,能讓大家理直氣壯的胡搞就行。

    就算朱翊耀的登極詔,加上召回礦監稅使一條也白搭了。大家被朱家皇帝糟蹋了這麼多年,早就想換個玩法了……工商業者需要與財富對應的權力,官員們希望有個皇帝沒法搗亂的環境。王學門人們,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踐行他們的政治理想,建立起虛君實相的共和政體。

    總之,大家重新分蛋糕的意願都無比強烈,要不也不會鬧這麼大。只是受困於有賊心沒賊膽,才沒人敢提這茬。現在好容易有了賊膽,不管北京怎麼改正,都不會死了這條賊心的。

    於是東南的報紙上,連篇累牘的報道,潞王弒君奪位的新聞。並從全方位、多角度分析其陰暗心理、邪惡本性,並預言這個惡徒一旦登極,大家的生活將悲慘一萬倍。

    士紳們也抓住這個興奮點,重新聚集起民眾,組織聲討大會,甚至悼念起萬曆皇帝來,所圖不過是爭取民心,等到豎起義旗的那一刻,大家不會接受不了。

    然而民眾的反應出奇的漠然,他們對北京宮廷鬥爭的興趣,僅限於茶餘飯後。要讓他們為了一個前幾天還在反對的皇帝,去討伐另一個,哪怕只是口頭上的,都興趣缺缺。他們關心的是,這場該死的危機何時能夠過去?

    ……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萬曆十二年的冬天,出奇的寒冷,這無疑使嚴重的危機雪上加霜。

    在溫暖的季節,食物要相對充分。民眾對衣服、燃料和容身之所的需求,都處在比較低的成都。然而寒冬來臨,尤其是連續的暴雪,讓嚴重缺乏御寒措施的東南民眾,一下子陷入了無比糟糕的境地。

    城市的居民,買不起棉衣、買不起煤炭、買不起被褥,只能在寒舍中瑟瑟發抖。食物也嚴重緊缺,許多人家一矢只能吃一餐,餓死人的情況時有發生。

    更悲慘的是無家可歸者…

    危機中,許多被牙行招募來、工場包吃包住的外地雇工失去了工作。他們回不了家,無處可去,找不到工作,也沒錢餬口。已經遠超各處慈濟堂的容納限度,大量的無家可歸者流落街頭。遇到這種冰天雪地的災難天氣,巡城的護衛隊,每天都要往化人場拉好幾車,不是凍死,就是餓死,要麼就是有凍又餓死的人。

    這在向來富庶的東南,是極為罕見的,至少這一代人是沒見過。所以當他們打開門,看到門外倒閉的死屍時,所受的刺激可想而知。他們受夠了飢餓、受夠了寒冷,受夠了沒錢的日子,也受夠了大老爺們的誇誇其談當初忽悠我們起義的時候,大老爺們可都是拍著胸脯保證,打跑了礦監稅使,大家的日子就會好起來。現在大家把礦監稅使都幹掉了,可是日子為什麼還這麼艱難呢?

    在生死邊緣,民眾們把懷疑的目光,投降了他們曾經那麼信任的大老爺們。因為他們回想一下,發現那些礦監稅使,其實並未怎麼騷擾他們這些小民百姓,他們只不過是聽信了大老爺們的話,以為死太監是這場經濟危機的罪魁禍首罷了。

    他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我們消滅了死太監,只是給大老爺們解了難,卻解不了我們自己的難。是不是引發這場危機的,並非那些死太監?而是另有其人……

    民眾知道,大商家的倉庫裡堆滿了棉衣棉被,糧倉裡堆滿了糧食。只是因為大家的錢都成了廢紙,他們就能鐵下心腸,看著大家凍死餓死,也不拿出來救濟!

    他們只是假惺惺的拿出幾百斤米,讓廣濟鋪在貧民區施粥,便覺著心安理得。就能大言不慚的說,我已經盡力了……明明是富人的貪婪,引發了這場危機,卻要我們這些窮人拿命來還債。他們卻又因為貪婪而見死不救,難道這不是大家悲慘生活的罪魁禍首麼?

    曾經叱吒風雲的縉紳名士們,很快感受到了這股寒意……昔日他們振臂一呼,萬眾雲集,而現在舉行的集會,卻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參加。而這不到一半的人,還不都是來聽他們誇誇其談的,而是反覆的發問——這場危機何時結束,你們的救濟為何只停留在話頭上?

    市面也不復起義初期的井然有序了,各地都有打砸搶的事件發生,甚至有幾個縣,發生了貧民和大戶的嚴重衝突的,雙方都死了人,原先的友誼也變成了化不開的仇恨。

    起義的領導者們陷入了恐懼,他們發現,再這樣下去,自己就要太監的重蹈覆轍了。他們也終於明白,不解決這場經濟危機,就無法贏得民心。

    換言之,誰解決了這場危機,誰就贏得了民心。

    大家互相看看,不禁相視苦笑,要是誰有這能耐,何苦讓局勢落到這般田地?

    但如果讓危機持續下去,不僅大家的目標無法實現,所有人,連同這個國家,都可能走向毀滅。

    可上哪裡去尋找救世主呢?許多人想到那個不願意提起的名字——

    沈默。

    其實沈默沒死的消息,已經在上層社會傳開了。但是瓊林諸子沒有公開承認過,其它各派也就樂得裝聾作啞,原因無它人人皆有私心而已。

    起義初期,大家還有共同的目標,但當把太監們消滅後,各派就開始爭領導權、爭地盤,抓住一切機會壯大自己。這種時候,誰都不希望有個強勢的領導者出現,使他們不得不把吃下去的吐出來。

    麼義上,起義各方的領導者是瓊林黨人,但沒有沈默的瓊林黨,約束不了泰州派,也約束不了那些富商大豪,更約束不了地方上的官員。

    大家都樂得沒有約束,好多吃多佔呢,所以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到現在。

    但這會兒,大家發現,不能再裝了,因為東南這個巨大的爛攤子,已經爛到無以復加,再不收拾都得被害死。如果這世上還有個人能收拾的話,那一定是那位威望蓋天,智慧無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江南先生了!

    雖然明知道請回這尊佛,就得供一生。但形勢比人強,大家也只有捏著鼻子認了。況且以沈閣老的行事風格,大家都會有肉吃的…只是必須讓他分罷了。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儘管一時間,大家並不知道沈默在哪,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先利用利用他。

    從二月份開始,各大報紙上便開始頻繁出現「江南先生,的字眼,試圖用沈默這個名字來穩定人心。

    應該說,這一手起到一定的效果,因為民眾知道,是這個名字開了海禁,設立了證券交易所、組建了匯聯號……可以說,東南能迅速從戰後的硝煙走出來,進入發展的快車道,使大家的日子芝麻開花節節高,都離不開這位大人物的貢獻。

    而局勢開始變壞,正是從這位大人物消失開始……

    他在,一切都好,他不在,一切都亂了套。那麼絕望中的人們,不由開始期待,如果他能回來領導這一切,那麼會不會扭轉乾坤呢?

    不過首先大家要問一問,他老人家這四年去了哪裡?為何會玩失蹤呢?總得給大家個交代吧?

    當然,這對掌握了輿論武器的人來說,不是什麼問題。

    先是有名士出來說,自己曾在琉球國見過他,並有幸受到他的招待,但對於為何隱居在琉球,先生並不回答,並請他不要透露行蹤。現在需要先生來力挽狂瀾,名士也就只能說話不算數了。

    正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很快就有人站出來說,自己是當初護送先生回籍的官兵。當時遇到颶風發生海難,只有小部分人乘小艇逃生,他和先生有幸共乘一船,最後到了琉球。休養一段時間後,他和幾個同袍準備回國,先生卻不打算離開琉球,並同樣也囑咐他們,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蹤。

    對於內情,這個原先的軍官是知道些的,他說:「先生的隨從曾說過,先生在內閣時,因為一些涉及到先帝的秘辛,與李太后成為了死敵。是李太后殺害了先生的父親,目的是逼迫先生丁憂。怕是在鄉里也安排子刺客,就等他回去了。,所以他推測,先生有家不能回,是因為受到了太后的迫害。

    一…………………………一分割一「……………………一一不要一提共和,就說是西方的那套「共和,是我們周朝就有的傳統詞彙「共,是多人協同「和,是釀酒時調五穀以合眾口的意思,合起來就是「多人協同,一起調和大眾口味。,用於政事上,就是一種區別於一人獨裁的多人參與決策的政治。!。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