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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九一五章 崩潰 (上) 文 / 三戒大師

    王崇義一到上海,就會同張四肖備厚禮拜訪了上海知府呂坤。一來,若是發生風潮,尚需官府彈壓:二來這呂坤乃是東南九大家中人,這次九大家在匯聯號事件中吃了大虧,自然與晉商勢成水火。

    王崇義很清楚,這股突如其來的擠兌風潮,就是九大家在背後搗鬼,所以他硬著頭皮上門拜訪,就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緩和一下關係,讓他們不要再拆台。

    呂坤很客毛的接見了兩人,對王崇義邀他一起去為皇家銀行紓困,也一口答應。

    王崇義卻聽出他話語中的敷衍,不得不問明白道:「大人親自出馬彈壓,雖以安撫為主,但如真有不識輕重、意因鼓動風潮的,請知府大人明示,究竟如何處置,方為恰當?」

    「總以逆來順受為主。」呂坤一臉無奈道。

    「此中應該有個分寸,請大人明示!」王崇義心生不悅道:「倘若有人膽敢作亂,官府如之奈何?」

    只,………」呂坤沉吟了一會兒說:「諒他們也不敢。

    「俗語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不能不防。」王崇義不依不饒道。

    「沒有萬一。有道是「不癡不聾,不作阿家翁……我是本府知府,就好像上海城的大家長,自然不能跟小民一般見識了。」呂坤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對民眾衝擊銀行,要百般忍讓遷就,其中莫不有故意縱容的念頭。

    「呂大人!」王崇義加重了語氣:「王某不是公門中人,卻也聽說過「為政之道,寬嚴相濟……倘或有那潑fu刁民,非御之以威不足以讓他們聽話,到時候大人卻不管不問,只會助長亂民氣焰,讓事態愈發不可收拾!」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明明是你皇家銀行理虧在先」呂坤也拉下臉,冷冷道:「讓本府去彈壓百姓,可以!但你得先拿出個理來!」

    「道理很簡單。」張四肖忍不住插言道:「擠兌到底,皇家銀行就得倒閉,百姓的血汗錢便全都成了廢紙,天下立時大亂!要是不擠兌,皇家銀行開下去,大家的錢還是錢,日子照樣過。」

    「這是大道理,老百姓不會理會!「呂坤一擺手道:「他們只看到早來的、手長的,先把現銀提走了,後來的一落空,二位倒設身處地想一想,心裡能不上火?」頓一下,重重道:「凡事最怕犯眾怒,一犯眾怒,官府都彈壓不住,錢莊打得粉碎不說,只怕還會引起舉城騷亂!

    為什麼會犯眾怒?是因為有的人有,有的人沒有,不公平了!索性大家都沒有,倒也是一種公平,二位先生覺著呢!」

    張四肖登時怒氣沖沖道:「呂大人,您這話裡有話啊!」

    「看你怎麼聽了。」呂坤不置可否道。

    「婁知道匯聯號被皇帝查封,你們心裡不好過」張四肖索性不再繞彎子道:「所以就想拉我們日異隆一起倒霉,這種害人不利己的事情,可不是九大家該干的。」頓一下,加重語氣道:「別忘了,你們在匯聯號的存款,現在可都在皇家銀行的賬上,我們要是倒了,你們也別想拿到一個子兒!」

    「怎麼又扯到九大家上了。」呂坤冷笑道:「從皇帝查封匯聯號那天起,九大家便不存在了!」

    「我知道九大家損失慘重。」張四肖還要說,被王崇義攔住道:「但那跟我們晉商沒有任何關係,是當今萬曆皇帝派東廠查封的匯聯號,我們日異隆若不與皇帝合作,則會步匯聯號的後塵。呂大人,您設身處地想想,我們還有別的選擇麼?「這還像是人話。」呂坤這才面色稍霧道:「那我也跟王總掌櫃說句實話。所謂九大家,真的不存在了,也沒有什麼人在背後搗鬼,平民百姓也好,富商縉紳也罷,純粹是被皇帝和東廠嚇到了。大家把血汗錢交給錢莊保管,圖的是個安全放心,現在錢莊自身都不保,誰又能放心把錢存給你們?」

    「講小道理是」王崇義苦口婆心道:「款子存在銀行,白天生利息,晚上睡覺也在生利息,何必提了現銀,擺在家裡?不但大錢不會生小錢,還有謾藏誨盜之憂。要是擠兌持續下去,皇家銀行就要倒閉了,那時候所有人的錢財都得化為泡沫。府台大人,這個道理,尋常百姓不明白,是否應該說服大戶們接受呢?」

    「怎麼說服呢?」呂坤道。

    「先到下面看看再說吧。」王崇義道:「瞭解一下具體情況,才好拿主意。」

    「可以。」呂坤點點頭,便吩咐備轎,擔心出什麼意外,還叫了兵馬司的兵卒護送。

    因為王本昌的關係,廟前支行成為了呂坤和王崇義的目的地。

    隊伍一到廟前街,便見人群洶湧,水洩不通,等待皇家銀行開門放款的民眾,把個寬闊的廟前街塞得滿滿當當。那張捕頭所率的差役,見已無從措手,都在街上的茶館、酒樓裡喝酒喫茶躲清閒。聽到大街上鳴鑼喝道之聲,知道是府台大人到了,自然不能躲懶。好在經過休息,精神養足,一個個凶神惡煞,迎風亂揮鞭杖,一陣陣鬼哭狼嚎,很快在人潮中開出一條路來。把呂坤一行由邊門引入皇家銀行的會客廳。

    皇家銀行的會客廳很大,也很高,正中開著玻璃天窗,時方過午,陽光直射,照出中間一張極大的大理石面的八仙桌。內裡的陳設原本也非常講究,一水的紫檀木傢俱,四壁是名人書畫。只是前日的騷亂中,除了這張沉重的八仙桌外,皆被洗劫一空,目下只能臨時從別處搬一套囤背酸棗木座椅過來,顯得很不搭調。

    但呂坤和王崇義不是來做客的,只皺了皺眉,便圓凳上坐下,端起茶盞呷一口,呂坤道:「外面群情洶洶,不開門總不是一回事。我看應該照常營業。」

    此言一出,張四肖無以為答,王本昌更是一臉的苦惱。能夠照常營業,為何不下排門?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看也該照常營業。」王崇義補充一句道:「不過應該有個限制。你們庫裡有多少現銀?」

    庫存還有二百餘萬,但當著呂坤的面,王本昌不敢說實話,打個對折道:「一百萬出頭。」

    「有這麼多現銀,足夠擋一陣子了。」呂坤道:「你們開出去多少票子,總有帳吧?」

    「當然有賬王本昌道。

    「一萬兩以下的有多少?」王崇義問。

    「這要看帳。」王本晷告個罪,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叫夥計取帳薄來,一把算盤打得飛快算好了來回報:「一共三百三十三萬掛零。」

    「並不多嘛!」呂坤道。

    「大人」王本昌苦笑道:「本號開出去的票子雖不多,可是別處地方就不知道了。譬如別處支行,甚至南京、蘇杭那邊開出去的票子,我們一樣也有照兌的。」

    「原來如此。」呂坤恍然道:「上海是個經濟之都,全國的銀票倒有大半流到這裡來了,怪不得你們難過。」

    「正是此理。」王崇義點點頭。

    這一來只好將限制提高。儘管王崇義和呂坤都希望五千兩以下的銀票能夠照兌,但王本昌和張四肖卻認為沒有把握,如果限額放寬以致存銀兌罄,第二次宣佈停兌,局面將徹底不可收拾。

    這是硬碰硬的毫無假借的事,最後還是按張四肖和王本昌的意思,將限額放低到一千兩。接下來便要研究一千兩以上的銀票如何處理。

    「我們東家的意思是」王崇義出言道:「皇家銀行還是金字招牌,只為受市面的影響一時周轉不靈而已,所以請府台大人代為說和,請大戶們暫且不要提現。只要穩住大戶,零星散客,自然應付自如。」

    呂坤認為這個主意適宜。但這個決定如何傳達給客戶卻頗費斟酌,因為這樣一來,大戶會拿不到錢,倘若鼓噪不服該怎麼辦?必得預先想好應付之計,否則風潮馬上就會爆發。

    「這就要靠疏通了。」王崇義道:「今天聚集在外面的,大都是尋常民眾其中甚少體面紳士。所以勞煩府台大人和我,拿著賬冊一家一家的勸導:同時出一張告示說明辦法,這樣雙管齊下比較妥當。」

    「」呂坤明白了,王崇義這是想借助官府作保加大說服大戶們的把握。但他不願替晉商擔著個責任。倘若皇家銀行真的倒了,

    那自己這個保人難免同謀欺騙之咎他這次來,只是想維持著市面不亂,危機能平穩過去。可要度過危機,就必須穩住大戶,所以他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答應了。

    「民眾都是看著士紳大戶的。只要把大戶穩住了,百姓心裡就會穩住。」王崇義苦口婆心的勸道。

    「好吧,本府也只好跟稱們風雨同舟了。」呂坤最終還是點頭了。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很快,銀行照壁上貼出知府衙門的告示:「茲皇家銀行者,昔日之日異、匯聯也。信譽素來卓著,聯號遍設南北,調度綽綽有餘,只為兼併重組,周轉一時不靈,無須張皇失措,市面必求平靜,銀行照常開門,銀票亦可兌付,千兩以下十足,逾千登門洽談,難關即可度過。

    切望共體時艱,和衷共濟應變,倘有不法小人,希冀渾水mo魚,一經拿獲審實,國法不貸爾汝。本府苦口婆心,莫謂言之不須!切切此諭!」

    告示底下,官兵裡外三層警戒起來,皇家銀行的保鏢和夥計,開始一車車往外推銀子,一箱箱摞在店門口,把箱子一口口打開,白花花的銀山震撼十足在場大部分民眾,其實都沒見過千兩的銀票長啥樣,他們手裡的存折和銀票,百兩、五十兩的就是頂大的,以十兩、五兩、一兩的居多。因此看到這麼多的銀兩,頓時擔憂去了大半。

    銀行的櫃檯也搬到了街上,夥計們立即開始兌銀。在一些百八十兩的散客後,終於迎來了一位大主顧,本街開香料店的朱老闆,拿著一摞銀票要求兌換。就算抽掉了千兩以上的,也還有一千多兩。

    夥計們抬上來一個籮筐,將銀子堆了起來,二十個大元寶,堆成三列,都是剛出爐的足紋官印,白光閃閃,耀眼生huā。

    「這位先生」櫃員在方桌後面,站起身來,很客氣道:「您要的現銀在此,請點點數。」

    「一目瞭然,肯定沒差。不過」朱老闆大感為難道:「這麼多銀子我怎麼拿呢?」一籮筐銀子六十多斤,沒處收沒處藏,難道真要抬回家?

    「照規矩,應該送到府上。不過,今天兌銀票的人多,實在抽不出人。實在對不住!」櫃員連連拱手道。

    「這麼多銀子擱在家裡,豈不要招賊?」朱老闆又犯了難,在那裡嘀咕起來。

    「別磨磨蹭蹭的。」後面客戶著急催促道:「兌了銀子的好走了,別人還要兌呢。

    這一催促反倒讓朱老闆拿定主意:「這銀子我不兌了」

    「對不起,對不起!」櫃員心花怒放,偏要一臉歉意道:「等明天稍為閒一閒,要用多少現銀,敝店直接送到府上。」說著遞上存折道:「這裡是您的折子,請收好了。」

    朱老闆這一走,提醒了很多人,對呀,把這麼多銀子擺在家裡,豈不是招賊?哪有存在銀行安心?這一來,大部分人都散去了,也沒有人對只准提一千兩這個限額表示異議,但卻有人要求立字據保證以後如數照兌,現在銀行的人只求過得眼前關,自然滿口答應。

    不過要兌現銀的小戶,還是比平常要多得多。皇家銀行自是不懼,何況還想藉機挽回些聲譽,於是無不照付。反倒讓許多已經兌了現銀的儲戶,又倒回來存錢,畢竟大家用銀票慣了,兜裡揣著沉甸甸的銀兩,實在是不方便。

    偌大一場風波,竟如此有驚無險的應付過去,呂坤非常滿意,王崇義也很自得,當晚叫了酒席,在店裡大擺慶功宴。

    當晚,王崇義就歇在分行的客房。一夜宿醉之後,被張四肖叫醒了。

    揉著惺忪的睡眼,他看到一張慘白的臉和一份帶著油墨香的報紙:「總掌櫃,起風暴了……」

    「鎮定!」王崇義戴上huā鏡,拿過報紙,一看大標題:「東廠太監監守自盜,五千萬兩庫銀失竊」雖然已經不是新同,但徹底毀滅了他所有的努力和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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