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八一一章 審中 文 / 三戒大師
兩人本以為,沒有多少官員會來這裡。確實,按常理講,誰會這麼冷的天氣,從溫暖的衙en裡跑過來,冒著得罪某些人的風險,接一個不相干的革員?然而這次,他們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此山』了……殊不知今日之沈默,已成為不得能得罪的存了!
正說著話,便看到有些官員從城內行來,定睛一看,乃是工部的一行十幾人,工部左hi郎、河道總督潘季馴的帶領下,來到兩人面前,抱拳行行禮道:「我們是代表朱部堂來的。」朱衡,那個倔強的老頭子,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過一會兒,禮部尚書左hi郎殷士瞻、右hi郎高儀率眾而來,也不跟眾人打招呼,擺好自家的供桌,便路邊靜靜等待……這讓譚綸和徐渭意外,要知道,趙貞吉和胡宗憲可是老冤家了,現他竟能允許屬下前來,實讓人難以置信。
又過一會兒,戶部尚書王國光也帶人來了,朝幾位部堂拱拱手,也設了供桌,道邊站好。
既然幾位部堂都到了,通政司、太僕寺、光祿寺這些衙en的長官哪裡還敢怠慢?也紛紛聞訊而至……
快到辰牌的時候,刑部尚書黃光升,大理寺卿楊豫樹,竟帶著部下聯袂而至,見眾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黃光升沉聲道:「本官與周大人奉命審理此案,此行卻是因公而來。」這理由過硬的很。
部院大臣到場之外,重量級的人物出現了——太子少傅、東閣大學士陳以勤,幾名司直郎的陪同下,也來到了這裡。
陳以勤的出現,引起了一陣a動,畢竟內閣大學士都是很矜持的,尤其陳以勤,還以低調著稱。這次能前來,不用說,一樣是衝著沈默的面子。
一時間,永定en前,站滿了多名的各部官員,雖然眾人各懷心思,但場面看上去確實隆重無比。
配角都到齊了,正主卻遲遲未至——這正主不是胡宗憲,而是東閣大學士、太子太傅沈拙言。實際上這些官員,大都是衝著沈默的面子而來……雖然現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敏感時刻,誰也不敢說待到水落石出時,會是個什麼樣子。但胡宗憲慘死,朝廷必然要給個說法,不會會幾個大員,是交代不過去的。而沈默的地位,也八成將再上一個台階。
對沈默的將來,一眾高官還是有信心的,作為與皇帝驂乘的股肱大臣,其聖眷高拱去後無人可比。而且他的為人和官聲,可比偏狹剛愎的高肅卿好上十倍。非但十分得人心,還有實打實的功業和資歷擺那裡……現胡宗憲又用一死,將他後一點隱患也堵上了。
現可以肯定的說,除非他自願,否則就連徐閣老也動不了他了……而他內閣又是排名第三的大學士,待徐閣老一退,他前面就只有好好先生李hun芳,所以可預見的未來,沈江南榮升輔,長期柄政的可能ing極大。如果有可能,誰也不願意得罪這個帝國未來的主宰。
況且人死為大,胡宗憲怎麼說也曾是朝廷的一品大員,眾尚書、hi郎們前來接一下,誰也說不出什麼。
這種心理支配下,京城十八衙en的正印官,或是親自前來,或是委託佐貳官過來,總之以各種名義,齊聚永定en前。這一幕讓很多猶懵懂的官員猛然驚醒,原來沈閣老的江湖地位,已經可與徐階、楊博這種老怪物比肩了。
今天他們注定要吃驚到底了,辰時一刻,眾人見一輛牛車從城內緩緩駛來。拉車的青牛身披白幔,其後的車轅上,一邊坐著個穿素服的男子。
那個年輕穿白衣的是沈默,而年老穿黑衣的,竟是天官兼太尉楊博!
看到這兩人,坐一輛牛車上出現,簡直讓所有人驚掉下巴。要知道他們今天雖然到場,但並不代表就是沈默這邊的人了,只是人死為大,過來表示一下哀悼罷了。回頭若是真要爭鬥起來,他們會站哪一邊,肯定還要另說呢。
但楊博跟他們不一樣,他可是超越大卿,與輔比肩的晉黨領,朝孚名望,可以說是跺跺腳,北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再往深處想,就耐人尋味了,要知道楊博因為得罪了徐閣老,被言官連番彈劾,險些晚節不保。之後除了到衙辦公外,便閉en謝客,幾乎不出現公眾視野內。
現他卻和沈默一黑一白,坐著同一輛牛車來了,此舉的含義,實是再明顯不過了……
「怎樣,這個人情夠厚?」遠遠望見眾人吃驚的樣子,楊博微微有些得意道:「可以答應我的條件了。」
「只是過來走一遭,」沈默比原先消瘦不少,因此顯得眼睛大,目光讓人難以捉:「就想要我出血本,你這算盤也打得太jing了。」
「這一仗打贏了,也是你的功勞,咱們互惠互利嘛。」楊博不慌不忙,他知道沈默一定會答應。
「看你們的本事了。」離人群近了,沈默淡淡丟下一句,便閉上了嘴。
「算你答應了。」楊博也不看他,把實惠撈到手再說。
牛車到了永定en前,車伕牽住牛,有hi衛上前,扶兩位大人下車。
官員們也圍上來,有的向沈默表示慰問,有的則忍不住問楊博道:「您老怎麼和沈相一起來了?」
「胡汝貞是我的老部下,也算我半個學生。」楊博倚老賣老道:「老夫當然要來了。」楊博宣大任總督時,胡宗憲是宣大巡按,雖然互不統屬,但抬頭不見低頭見,說是下屬也說得過去。而且胡宗憲也確實從他那裡,學了不少兵法謀略,不過大都是偷師,所以楊博臉皮雖厚,也只好意思說是半個學生。
他雖然解釋的明白,但沒幾個信以為真的,眾官員都認定了,他是來給沈默撐場子的,看來日後有什麼事,兩人免不了要同進共退了。
扯淡的事情還後頭,沈默和楊博到場之後,又有兩位大人物乘轎而來。下得轎來一看,竟是內閣次輔李hun芳和東閣大學士張居正。這兩位面容肅穆,向沈默幾人一抱拳,便不言不語的站邊上。
這下人們看不懂了,沈大人自然是極有面子的,但再有面子,內閣出一個人也就足夠了,現除了輔大人,竟然悉數到場,這其恐怕是另有玄機……
~~~~~~~~~~~~~~~~~~~~~~~~~~~~~~~
永定en前稍稍安靜片刻,官道遠處卻a動起來,遠遠看著,有一隊餘人迤邐而來,隊伍所到之處,黃紙白花漫天而起,道旁兵丁雙膝跪下,放聲大哭起來……是胡宗憲的靈柩到了。
沈默緊攥著雙拳,大睜著兩眼,不轉一瞬的望著那緩緩而來的靈柩。平心而論,他和胡宗憲並沒有太多的i誼,ing格和作風上是天差地別,永遠都成不了朋友。然而這並不影響他倆相互欣賞,彼此信任,因為他們都有一顆以天下為己任的雄心壯志,都有著認定目標,永不回頭的決心,都是不計手段,只求勝利的梟雄之資。
只不過一個已經壯志得酬,蓋棺定論;另一個所圖大,隱藏的深,還未到暴u的那一天罷了。
但只要是這樣的人,就會清晰感受到同類的氣息,縱使道不同不相與謀,也會彼此欣賞、相互理解……有了這樣的同類,你縱使孤軍奮戰,也不會感到孤獨;沒有這樣的同類,你即使身處人群,也一樣會無比孤獨。
『默林兄啊,默林兄,你已經成功走到終點,我卻還要孤獨前進……』沈默看著胡宗憲的靈柩越來越近,心裡的孤獨感也越來越強烈,終於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他再也抑制不住心的悲鳴:
從此天下,再無知音,山高水惡,子期何求?!
隊伍終於姓的目送下,駛到了永定en下。眾官員也看清楚了,原來是一多披著斗篷,帶著斗笠的錦衣衛,護送著一輛拉著靈柩的馬車,押送著兩輛囚車。行到城en前時,帶隊的錦衣衛一抬手,隊伍便緩緩停了下來。
「諸位大人有禮了。」那錦衣衛頭子馬車上抱拳道:「鎮撫司奉欽命,押送一干人犯進京,眾位若無事,請讓開去路。」
這時刑部尚書黃光升,和大理寺卿楊豫樹出聲道:「這位欽差,我這裡有份手詔,卻是給你的。」
「哦。」錦衣衛頭子不敢怠慢,趕緊翻身下馬,走到黃光升跟前,一看他手裡果然是明黃e的上諭,趕緊跪接道:「臣接旨。」便接過來展開一看,然後收起來道:「既然上諭是由刑部、大理寺主審此案,那俺就聽從大人的吩咐。」
看看遠處站著的沈默,黃光升低聲道:「先送去刑部,讓仵作驗屍。」
「黃大人。」這時沈默出聲道:「我能先看他一眼嗎?」
黃光升看看那錦衣衛頭子,後者為難道:「因為要驗屍,故而還是當時的樣子,怕是有礙觀瞻。」
「正要看看我那老哥哥,被折磨成什麼樣子了。」沈默堅持道。
「這……」沈默都這樣說了,黃光升哪能不給面子?裝作沉吟片刻,道:「好。」
「打開。」那錦衣衛頭子一揮手,便有兩個士卒,將棺蓋緩緩推開。
沈默深吸口氣,走到那棺材邊上,往裡只望了一眼,便定定站那裡,彷彿魔怔了一般。
黃光升走上前,往棺一望,不禁一陣頭皮麻……他也算是老刑名了,一看就看出,死者生前遭受了長時間慘無人道的折磨,其遺體慘不忍睹,實乃多年罕見。
這時楊博也和幾位部堂湊上來看了看,一個個都臉e白,王國光甚至當場嘔吐起來。那錦衣衛頭子,趕緊讓手下把棺蓋合上,但已經有不少官員看到了,全都變了臉e,『太慘了……真是太慘了……」沒人ing啊……」禽獸不如……』的感歎聲四起。
但眾人的注意力,旋即又被沈默吸引過去——當那棺蓋換換扣上,阻斷了他的視線後,沈默便兩眼一黑,吐出一口血霧,直挺挺往後摔去。
好邊上的官員,早就注意到了他的異樣,趕緊伸手將其接住,眾人呼啦一下圍上來,「閣老、閣老……」的驚叫聲,淹沒了其他動靜。
楊博分開眾人,拿起沈默的胳膊簡單一號脈,便用大手去ru他的心口,ru了十幾下後,沈默終於悠悠轉醒,淚水連珠般淌下,喃喃道:「痛死我了……」說著又有鮮血從嘴角流出來。
「快把你家大人送回家去,趕緊請太醫診治,」楊博站起來,吩咐沈默的hi衛道:「他這是悲傷過,傷到了內腑,可馬虎不得。」
沈默的護衛早就嚇壞了,聞言趕緊ia心翼翼把沈默抬起來,放到牛車上拉回去。
沈默一走,楊博對黃光升道:「沈閣老為什麼會這樣,你應該很清楚。」
「是……」雖然同是部堂,但黃光升楊博面前哪敢拿喬?ia意點頭道:「胡大人太慘了……」
「將此案一查到底,讓胡大人瞑目……相信這也是沈閣老的願望。」楊博沉聲吩咐完,目光又飄向那兩輛囚車,又道:「用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是過不了關的。」說著他回頭看一眼沉默的李、張二位,語氣有些怪異道:「我說的對不對呀,二位閣老?」
「不錯。」李hun芳還那愣怔,張居正卻已經沉聲道:「此案ing質惡劣,影響極壞,不徹查不足以平民憤……」說著話鋒一轉道:「黃部堂是辦過嚴世蕃案的老刑部,由他來審理此案,合適不過……」
「我相信,他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李hun芳回過神來,接話道。
「那就靜聽佳音了。」楊博捋著鬍子,瞥黃光升一眼道:「黃部堂,人做、天看,別讓老夫失望呦。」
「一定一定……」大冷的天,黃光升已經滿頭大汗了,藏袖子裡的雙手不停的抖,身為局之人,他能聽出這其的hun槍舌劍,而自己無論怎樣做,怕是都難逃被另一方遷怒的結局了。
這就是ia角e的悲哀,無根無基,做到尚書也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