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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八零五章 希望中 文 / 三戒大師

    學生們的盛情挽留之下,沈默又連講了三場,這才得以到後堂休息。

    耿定向看著略帶疲憊的沈默,恭聲道:「江南兄,從此可開宗立派矣!」

    「都是淺嘗輒止而已。」沈默搖搖頭道:「我的身份敏感,只能講些皮毛的東西。改良我學的重任,還得靠天台兄全力以赴啊。」,「定然不負重托。」耿定向抱拳道,頓一下,有些欲言又止道:「龍溪公本是要來的,只是年紀大了,臨時有些生病」,」

    「呵呵」,」沈默微微搖頭道:「天台不必安慰我,師公是生我的氣,不想見我這個,吃裡扒外、的徒孫罷了。」

    「沒有的事。」耿定向趕緊道:「龍溪公很是以江南為傲的。」,「這我相信」沈默苦笑道:「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生我的氣。」

    「……」,」耿定向心說「確實」便又埋怨自己」人家師徒之間的事兒」哪還用自己多嘴,便轉到正題上道:「如今我王學勢大,然而三派之爭,已經越來越尖銳,若是再展下去,怕是用不著理學之士的攻擊」便會自相殘殺起來。」

    「是啊。」沈默點點頭,對他所言表示贊同……王門七派」泰州、淅、江右三派為強大。其江右派也稱王學正統派,是保持王學的基本觀點,恪守師說的」其代表人物是部守益、聶豹、歐陽德和徐階。而王畿所率的淅派和王艮所創的泰州派,則都是草派,和儒教傳統觀點有了大的分裂」當今士林也有市場。

    王畿和已故的王艮,都是陽明公的親傳弟子,並稱王門二王,可以說是王學後人」重要的兩位思想巨匠。現王艮已去」便只剩下王畿一柱擎天,所以他的地位可想而知。而一直以來,王畿和季本都背後默默支持著沈默,看著他一步步的成長,一點點的擴大影響」終於從一棵小苗,長成了參天大樹,兩位老人必然是滿懷欣慰的。

    現沈默已經基本實現了他倆當初的理想,成為了泰州學派認可的徐階接班人了。然而王畿此刻卻無法高興起來,因為他看來」這是沈默倒向泰州學派才換來的,浙派雖然和泰州派都是改草派,都強調個性的解放和思想的自由。然而王畿浙派,帶有知識分子色彩,而王艮的王學左派平民化,雙方的觀點南棒北撤,其實比和江右正統派的分歧還要大。

    斯以王畿不可能不生沈默的氣,然而沈默畢竟是他的徒孫,能做到今天這樣,已是給他大大的爭臉」所以他也十分的欣慰。這種矛盾的情緒左右下,老人家便稱病沒有前來南京沈默是沒法回浙江看他的,因為身為欽差大臣,必須事畢還朝,不可能再順道回趟老家。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沈默點頭道:「龍溪公那邊,我已經備了禮物」再寫封信你帶過去,幫我解釋一下。」頓一頓道:「就說,我是他的徒孫,自然永遠和他站一邊,請他老人家放心。」,「只能如此了。」耿定向頜道。

    兩人正說話,外面傳來敲門聲道:,「大人」外面有一群學子求見沈相,說是沈相的學生,要來拜會老師。」

    「哦,我的學生?」,沈默笑起來道:「那就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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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沈默出現書院後殿的大堂上,近名青年才俊便一起行禮道:,「鋒見師尊。」

    「快起來。」沈默笑著走到他們間道:「數年不見,難得你們還想著我。」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一今年輕人恭聲道:「何況師尊一直對學生們諄諄教誨,我等沒齒難忘。」

    沈默看看他」笑罵一聲道:「好你個沈不疑,果然是一貫的油嘴滑舌。」

    「嘿嘿……」這青年長得與那沈明臣長得有七分想像」這倒不是巧合,因為他正是沈明臣的親侄子,叫沈一貫」字不疑。兩個沈家拉上親戚,論起來,他還得叫沈默一聲堂叔。但他是個精明人,哪能幹這種啥事兒」所以從不對人提自己與沈默的關係,然而見到沈默後,卻又表現出特別的親切。真不愧是沈明臣的從子,對人心的把握,很有些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意思。

    大殿椅子不夠,耿定向便讓人取了十個蒲團,沈默招呼眾人坐下,也不說話,就那麼笑瞇瞇的望著自己的學生……這都是他蘇州府學親自帶過的學生,如今已完成了學業,並順利的通過了秋闈,明年就要去北京,向讀書人的高榮譽起挑戰了。

    學生們盤腿坐地上,仰頭望著他,空氣流淌責濃濃的孺慕之情。

    「不錯不錯」沈默輕捻著頜須笑道:「都是準備去赴春闈的?,」這些學生裡,有一半是今年舉的,另一半則是往年的舉人。

    學生們便紛紛點頭稱是。

    「很好。」沈默便開始考教他們學問」都是關於時制藝」而非那些形而上的虛學,論學問才華,他可能排不進大明前一,然而講起八股應試之道,卻是自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

    學生們也全瞪起眼來,如此規格的考前會,怕是全國也找不到第二家了」哪個敢不全神聆聽?對於沈默的問題,他們也蹦躍作答,老師面前表現自己,不會被人說成是愛出風頭」又能給老師留下深刻印象,何樂而不為呢?

    一上午的問答下來,沈默又出了一題「麻冕、禮也」讓他們現場破題作。待把作收上來後,天已經很晚了」他沒有當場作出評判,而是借書院的食堂,宴請了這幫學生。席上,他慰勉眾人一番」要他們再接再礪,千萬不能鬆懈」直到月上天」才與他們依依話別。

    學生們書院留宿,他則回到自己的公館。沐浴衣後」已經是三天了,但沈默一絲睡意也沒有,便二樓書房燃起一爐檀香,就著清涼的月色,批閱起學生們的答捲來。

    到了沈默這個程,一舉一動皆有深意」他考校學生的舉動,乃至所出題目本身」都是由他的目地的。

    先說那道題,麻冕、禮也」語出《論語子罕》,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按照指定參考書《四書章句集》註釋麻冕」緇布冠也」以三十升布為之,其經兩千四縷」細密難成:純,絲也:儉,謂節省:泰,謂傲慢。

    全句的意思是」戴緇布冠乃是禮制,但現都用節省的絲製品代替,我寧肯違背古禮,也要從眾;做臣子的應堂下向君王行禮」然而現今去拜於堂上」實乃傲慢之舉」我寧肯違背眾人的意思,也要堂下拜見君王。

    看似是說了孔夫子性質相同的兩件事上,做出了相反的選擇。但若是一分為二去說,必然大錯特錯。因為孔子這段話的,其實是欲抑先揚,他的意思是,無傷大雅的小事上」可以去改草」但涉及到倫理綱常的制性問題上,絕不能有半分讓步。

    能不為這個陷耕所迷惑的,基本上可保證不跑題,然後就靠個人的學養,把這篇章寫好了。

    很明顯,這是一道帶著濃重保守思想的題目,與沈默平時所持言論大相逕庭……學生們起先以為,這是老師為了考驗他們的全面能力,才出了這麼一道題。然而回去後,不少人越想越覺著其可能有玄機,難道……會不會是會試的主考官,就是這個風格呢?

    於是他們便猜想起,滿朝公卿,有誰是這個調調,又有資格成為禮闈的主考官呢?這樣一想之下,可能的人選還真不多……雖然說起來有些杯弓蛇影,但諸位看官不妨回想下自個大學裡,考試前夕」老師突然給你出了幾道題」你會作何感想?所以也沒什麼好笑話他們的。

    不過,他們不會把這個猜想告訴別人的」甚至彼此間也是心照不宣,回去後大肆集那位大人的集,抓緊利用這個冬天,將其反覆吃透,並調整自己的風,量往正平和的保守路子上走……當然這是後話。

    學生們的章,沈默看得十分仔細,整整一個晚上,加上第二天幾乎整天」才堪堪全部看完,實際閱卷時,當然不可能這麼慢,但要從區區一篇章,看出學生的真實水平來,就不得不仔細品嘖了。

    他看完之後,又讓孫鋌和耿定向再分別看一遍,並將自己的要求告訴兩人」便也不公館打攪二人,悄悄赴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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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愁湖畔的勝棋樓,是一棟青磚小瓦、造型莊重的二層五開間的小樓。登斯樓也,可遠眺鍾山龍盤」石城虎踞,俯瞰湖心之亭,湖景全貌,波光雲彩」收眼底。

    說起這座樓,還有個典故」相傳這裡曾經是本朝太祖與徐達弈棋的地方。有一次,朱元璋與徐達對弈,眼看勝局望,便脫口問徐達:「愛卿」這局以為如何?」徐達微笑著點頭答道:,請萬歲到這邊來,細看全局」於是朱元璋走過去一看,不禁又驚又喜,原來徐達用所持的黑子棋盤上擺成了「萬歲,二字。朱元璋這才明白,自己不是徐達的對手。於是便把莫愁湖送給了徐達。

    此樓便被稱為,勝棋樓,。

    對於這次史上難高的馬屁,沈默卻認為落了下乘。優秀的馬屁,應該是無聲無形,只讓對方感覺到舒坦」卻察覺不到馬屁的存。然而徐馬屁這一下,實是有顯擺智商之嫌,要知道下圍棋多麼困難啊,何況對手還是爭勝心巨強的朱元璋,他璀對方不知不覺著」擺出一個「莆茂,來,這得多變態的心機、多高超的算計才能幹出來啊。

    來的路上,沈默甚至滿懷忠趣味的揣測道,不會是大祖皇帝回去後,越琢磨越不是味,才會給他送了燒鵝?

    不過當他看到徐鵬舉那張胖臉時」趕緊將對其祖宗的不敬收起來」笑吟吟的下轎子,抱拳道:「公爺啊,下登門拜訪,給你來賠罪了。」那日碼頭上甩下徐鵬舉」兩人便再未見過面。

    「誰敢怪你啊」徐鵬舉的包子臉上滿是褶皺道:「你老現是宰相之尊」咱還不得尊著敬著?」

    「行了,別裝了。」沈默笑罵一聲道:「誰敢你世襲罔替魏國公面前裝大拿?」

    「我是說真心話的。」徐鵬舉面現絲絲苦澀道:「真得靠兄弟拉一把。」,「上樓再說。」沈默看他一眼,淡淡道。

    於是兩人登上二樓,待下人上茶後」便屏退左右,顯然要進行一番密談。

    「還以為你到走,也不會來見我呢。」,徐鵬舉給沈默斟茶道。

    「本是不想來見你的」,沈默沒有了外面的春風和煦,表情十分的嚴肅」後才擠出一絲笑容道:「但你正難處,我要是一味躲著不見,反倒讓人笑話。」

    「難道不是為了咱倆的交情?」,徐鵬舉說起來也五十好幾,但言談間還是那麼老不休。

    「若不是為了交情」我管你這攤爛事兒?」,沈默輕哼一聲道。

    「呵呵,是……」徐鵬舉低下頭,小聲道:「你是重情的,這我知道。」,是什麼事兒把堂堂國公逼成這樣?說起來也是他自找的。原來這廝寵妾滅妻,溺愛嬖妾鄭氏,竟奪去原配之封號,授鄭氏為夫人。當然他這樣做的主要原因」是欲立鄭氏所生子邦寧為世子,然而郊寧之前,有真正嫡長子邦瑞弗立。這種大悖倫常之舉,自然引來了無數的不滿,其還有南左都御史林慷這樣的名臣大吏」竟親自寫奏章彈劾他……那奏章一遞出,徐鵬舉便知道自己要壞事兒,雖然北京方面還未有回應」他卻日夜惶恐。自家人知自家事」這個臣當道,勳貴如狗的年代」世襲罔替的國公招牌,遠沒有想像的那麼堅固,倒是隨時有可能砸了招牌」葬送了祖宗的基業……這又不是沒生過。

    現他把沈默當成了救命稻草,懇請這位仁兄」看多年交情的份上」救自己一次。

    「哦……」,沈默既然來了」就是已經對此事心有數,先歎。氣:「兩個都是你兒子,年之後誰當上國公,也不能不認你這個爹了,又何苦廢長立幼呢?」,「我……」,徐鵬舉悶聲道:「我這輩子女人無數,可只愛鄭氏一人而已,何況邦寧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自小聰明乖巧……」

    「算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我不聽你家裡的恩恩怨怨」沈默一擺手道:「事情到了現,已經不是你的家事」面是朝廷的政事,那就得按照規矩辦。」

    「立長立嫡?」,其實這幾天,徐鵬舉也悔青腸子了,只是架不住鄭氏苦苦哀求,所以一時也不好改口。

    「現是你願意,要立長」不願意,也要立長。」,沈默哼一聲道:,「不然禮部這關」你是絕對過不去的。」

    「本想瞞天過海來著」徐鵬舉垂頭喪氣道:「來個李代桃僵。」

    「你以為別人是傻的是?」,沈默冷笑道:「人家都生著腦子長責嘴呢。」

    「是」,」徐鵬舉知道沈默的意思,是啊,他王妃娘家怎麼也是個侯爵」焉能看著自己閨女和外甥被他欺負了?當然要把他的把戲揭穿了。這樣想來」他也把後一絲僥倖放下了,吐出一口濁氣道:「那你說怎麼辦,我都聽你的。」,「事已至此,想矇混過關是不可能了,你唯有上表請罪。」,沈默淡淡道:「說自己是鬼迷了心竅」請求朝廷寬恕,然後把鄭氏的頭銜去了,安排她去別處住兩天。再把你的原配夫人請回來,回復她家主的身份,後請立嫡長為世子……我再幫你周旋一二,或可得以從輕落。」

    「那,我還怎麼有臉見鄭氏啊。」徐鵬舉滿臉苦澀道。看來對那女人確實是有感情。

    「你也可以堅持己見,與她掛冠而去,說不定還留一段千古佳話呢。」沈默淡淡道:「不過魏國公這個頭銜,還是人家郊瑞的。」,「唉……」徐鵬舉被沈默說得灰頭土臉」良久抬起頭道:「我知道,回去就跟她們攤牌。」

    「你得讓邦寧自立了」,沈默看他喪氣的樣子,輕歎一聲道:,「我答應給你的呂宋桑園,其實就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頓一頓道:「過些年,我準備讓犬子也去那裡……」,徐鵬舉本想說」我哪捨得啊,但聽了沈默的後話,便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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